碰到這種情況,如果是換成當年楊慎年少時,隻怕立刻就會站出來大罵馮保以奴欺主,以維護天道綱常。


    但是很可惜,現在是高務實在太子身邊,而不是楊慎。以高務實之陰沉隱忍,他是絕對不會這麽幹的。


    開什麽玩笑,隻要馮保一天還是李貴妃的心腹太監,一天還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兼東廠提督,這種撓癢癢的罪名拿出來,隻怕還不如一個屁來得響亮。


    政治鬥爭,對於有些敵人,要先剪其羽翼、斷其手足,最後再開膛破腹。但對於另外一些敵人,卻應該搜羅罪證、明確主次,要麽不動,動必致命!


    對於宦官,你剪滅他再多的羽翼,也傷不到他的筋骨,因為他所有的權勢,來源都是皇權,隻要上頭對他依舊寵信,你便是一日之內殺他一百個下屬又有何用?明天投靠他的人,指不定就有一百零一個!


    對於這種人,隻能慢慢搜羅罪證,然後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拋出去。


    隻要讓他的主人對他失去信任、失去寵愛,甚至直接暴怒憎恨,那麽即便他前一秒還是權傾天下的內相,下一秒也隻不過是一條任人宰割的死狗!


    至於維護天道綱常……嗬嗬,這種大事,還是等我高某人書批四海、乾坤獨斷的時候再說吧。


    高務實心中這樣想著,臉上的表情就越發淡定起來,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切似的。


    馮保那邊悄悄朝他投來觀察的目光,見高務實眼觀鼻鼻觀心,簡直就差老僧入定了,心裏不禁冷哼一聲,暗道:小廢物,這點門道都看不出來,虧得爺們還在外頭肆意吹捧你。哼,要不是你背後的高胡子不好對付,就憑你這眼神、這能耐,爺們弄死你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而高務實看似老僧入定,眼角餘光卻把馮保嘴邊的一抹輕蔑的冷笑看得明明白白,心中暗道:聽說你馮廠公也是讀過書的人,常常自詡儒宦,該不會連《三國演義》都沒讀過吧?‘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可是,龍也是要“乘時變化”的,眼下這情形,你怕我三伯帝師宰輔、聖眷無雙,而我卻怕你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還真當我看不出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也是好事,明刀子捅人當然霸氣威武,可是卻未免鋒芒太露,容易搞成“群嘲”,大好局麵之下生生混成了個拉仇恨的董卓。


    相比之下,還是暗暗發展實力的曹孟德才適合做榜樣,等機會一到,天子入了我手,什麽事情不好辦?且讓你小看,且讓你張狂好了,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


    由於路程甚短,這次沒花多少時間便到了承乾宮。承乾宮這邊的形製景色與鍾粹宮大同小異,不說也罷。


    馮保引著朱翊鈞與高務實魚貫而入正院主殿,主座上李貴妃早已端坐等候。


    李貴妃是個講禮的人,等他們三人按照規矩分別拜見了,才點點頭道:“太子且在一邊坐聽。”說完自有宮女引朱翊鈞在一邊就坐。


    李貴妃饒有興致地打量了高務實一會兒,才微微笑道:“高侍讀,你昨夜的大作,本宮今兒個仔細看了,很是滿意。”


    高務實連忙謙虛了幾句,不過都是套話,也不必細說。


    李貴妃又道:“本宮有些好奇,你與太子年歲一般,何以如此早慧?本宮問過人了,知道你家乃是官宦世家,乃我大明實學大宗。你祖父高尚賢乃是正德庚午科解元,正德丁醜科進士;你大伯高捷,是嘉靖甲午科舉人,乙未科進士;至於你三伯高先生,那就不必說了……本宮得知,甚是佩服,就想向你高侍讀請教請教,這讀書莫非是有什麽機巧的?”


    “貴妃娘娘折煞微臣了,豈敢當請教二字。”高務實微微笑道:“貴妃方才問,讀書可有機巧,其實讀書隻有方法,並無機巧。”


    李貴妃微微皺眉,問道:“方法不就是機巧?”


    “方法自然不是機巧。”高務實笑道:“所謂機巧,通常是指投機取巧,此貶義也。所謂方法則不然,因為讀書其實也與天下萬事一樣,有規律可循。譬如……譬如紡織,一針一線,交相疊加,則可成錦繡;胡亂穿插,肆意橫斜,則必成廢布。”


    李貴妃雖然讀書不多,但絕非蠢人,自然知道高務實別的例子不舉,偏偏舉織布這一條來說事,顯然是怕說得太“玄乎”了,自己會聽不懂。雖然心中多少有些羞惱,但也不得不感念這小家夥想得周全,對他的好感立刻多了三分。


    當下笑意吟吟地點了點頭:“高侍讀說得透徹,本宮聽明白了。隻是,這‘有跡可循’的跡,要如何去‘循’呢?”說完又覺得這話有點像打啞謎,而打啞謎自己隻怕不是麵前這“學識淵博”的小家夥的對手,又趕緊補了一句:“本宮是說,太子馬上也要出閣讀書了,要如何去做,才能進益得快些?”


    這就問得很直白了,很符合她的水平。


    高務實心裏也鬆了口氣,畢竟打啞謎這種事自己固然不怕她,可跟一個地位比自己高的女人打啞謎,無論怎樣都是沒有好果子吃的——說得深奧了,她可能認為你看不起她,故意嘲諷她;說得淺顯了,她可能認為你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實在不是個能擔重任的人。


    反正左也是錯,右也是錯。


    “回貴妃,太子讀書之事,原本有諸位先生考量,微臣是不該輕言置喙的。隻是,貴妃既然問起,微臣也不便一言不發……”


    李貴妃笑道:“無妨,太子讀書的事情自然停先生們安排,本宮隻是問你這讀的時候可有什麽‘辦法’能學得快些。”


    高務實道:“天下有識之士,讀書的辦法其實各有不同,但微臣以為,總得來說還是要由興趣來引導。有興趣,則肯深究躬讀;無興趣,則如食山珍海味,裏頭卻未放鹽……”


    李貴妃聽到此處,忍俊不禁,噗嗤一笑,掩口道:“你舉的什麽例子。”


    高務實隻好賠笑。


    李貴妃轉念想想,又覺得的確很有道理,不禁又問道:“那這興趣從何而來?”


    高務實道:“興趣從何而來,這個問題就有些複雜了,一時半會恐怕難以說清。”見李貴妃有些皺眉,他又不慌不忙地道:“不過微臣正巧今日帶了些禮物來,微臣可以以此來為貴妃展示一下,如何引發‘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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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貴妃略微詫異,好奇心大起,問道:“是何物?”


    高務實向後麵的陳矩招了招手,才對李貴妃道:“此物名曰香皂,乃微臣手製,頗有些妙用。今日所帶來的,是最好的一批,其名‘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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