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紫禁城,鍾粹宮。


    李貴妃今日是突然心血來潮,想看看太子在下課之後的活動,才從承乾宮駕臨兒子所居。


    原本,因為太子出閣讀書後一切表現都好,平日裏她已經很少主動前來,而是隻在每日一早太子前去承乾宮請安之時考校一下他的學業,但今日淩晨時,魏英妃為皇帝生下一女,李貴妃得知消息後心裏頗為高興,今日一時興起,便想著來長子這邊看看。


    不過當她進了鍾粹宮,卻見一群宦官圍在殿前,跪下了一大片。而一身大紅常服的太子與一身青色曳撒的太子伴讀高務實似乎在爭論什麽。李貴妃隔得遠,隻聽見太子在說什麽“不是不放,待會兒再放”,又聽見高務實說“此鳥尚幼,不堪把玩”,似乎還有什麽“其父母何急也”之類。


    李貴妃朝身邊的馮保示意一下,馮保立刻上前幾步,超過前頭開路的宮女們,扯著嗓子喊道:“貴妃駕到——”


    那邊朱翊鈞和高務實都有些吃驚,放下爭執朝這邊迎了過來。


    李貴妃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受了他二人一禮,見太子手上小心翼翼地抓著一隻小麻雀,不由蹙眉道:“太子手中乃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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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顯然有些緊張,解釋道:“回稟母親,這是隻小麻雀。”然後連忙補充道:“聽母親以前提過,這鳥長大後喜歡偷吃莊家,所以兒子才讓高侍讀想主意抓麻雀……”


    李貴妃心裏好笑,你愛玩就愛玩,還要找這種理由?


    不過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也不想點穿兒子的那點小心思,隻是淡淡地問道:“你手中既然已有麻雀,想必是高侍讀想到了抓鳥的辦法?”


    說到這個,朱翊鈞顯然有些興奮,甚至忘了剛才的爭執,笑著道:“沒錯,高侍讀說先找一個草篩子之類大而輕的‘罩子’。再用一個丫字形狀的小木棍,虛頂著上麵倒置的草篩子,裏邊放一把小米,棍子上栓一繩子,長度自己估摸。這繩子的用途就是讓人隱蔽起來,但又能拉到機關。然後呢,等麻雀飛到裏麵吃米的時候,最好是有好幾隻飛進去的時候,咱們一拉繩子……麻雀就這樣為了一口吃的,被機關給捉住了。”


    他說著,瞥了高務實一眼,又補充道:“高侍讀還說,所謂‘鳥為食亡’就是這樣的表現。”


    李貴妃本來聽他一臉興奮的說這等玩鬧事,還有些不高興,但聽了最後一句,卻是由怒轉喜,讚賞地看了高務實一眼,暗道:這孩子倒是不錯,記得他頭次與我說起太子的教育,便說首先要引起太子讀書學習的興趣,說是什麽寓教於樂,現在看來,倒還真有幾分道理。


    於是她收起不悅,微笑著問:“那你和高侍讀剛才又在爭論什麽呢?”


    “這個……”朱翊鈞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交代道:“咱們抓了麻雀之後,我想著母親曾說麻雀有害莊稼,反正也不能放掉,就打算拿來玩玩。但高侍讀不同意,說為君者當仁愛萬物……又說麻雀雖有害,自有鷹鷲捕食,此乃天道循環,不該人為操弄。”


    “嗯……”李貴妃出身貧苦,心裏其實也覺得麻雀是害鳥,抓來殺掉其實沒錯,但兒子畢竟是儲君,高務實所說的道理又冠冕堂皇得很,不禁有些為難。


    朱翊鈞又接著道:“……於是兒子就說,那咱們不殺它了,且玩一玩,待會兒再放也成,不曾想高侍讀還是不同意。”


    “哦?為何呀?”李貴妃聽了也有些詫異,既然已經聽進去你的話了,你還糾纏個什麽?這不是已經虛心納諫了麽?


    朱翊鈞有些泄氣地道:“他說這麻雀看來還小,都還沒有長成,乃是隻幼鳥。又說麻雀也有父母,若是它的父母發現它不見了,豈不是很著急、很傷心?”


    李貴妃悚然動容,朝高務實看了一眼,隻見高務實麵色憂鬱,一言不發,心中不禁一動,說道:“鈞兒,我聽說三百千都已經學完,現在正在學高侍讀所編的《龍文鞭影》?”


    朱翊鈞不知道為何話題突然跳到這上麵來了,隻當母親又要考校學業,但他對學業還算頗有信心,便點頭道:“是的,母親。”


    李貴妃看著他,問道:“卓敬馮虎,西巴釋麑——這一句可曾學了?”


    朱翊鈞聽得一呆,忽然明白了什麽,低頭道:“學了。”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些低頭喪氣。


    果然,李貴妃把臉一板,聲音轉冷:“很好,那你來說一說,西巴釋麑的故事。”


    朱翊鈞知道自己這是要挨訓了,但是沒柰何,仍然隻能答道:“西巴釋麑,說的是周時有個叫西巴的人,給孟孫當仆人。有一次,孟孫外出打獵得到一隻鹿崽,便讓西巴用車將這隻鹿崽拉回家去。途中,山林中的母鹿發現鹿崽被人拉走,便跟在車後遲遲不肯離開。西巴見之動情,決定把這隻鹿崽放掉,讓他們母子團聚。於是西巴趕著空車回家,孟孫知道後大怒,將西巴辭退。但是三個月之後,孟孫又去西巴的住處找他,說要請西巴給自己的孩子做老師並照顧他的生活。西巴聽後十分驚訝,問孟孫為何如此。孟孫說,你對一頭小鹿都如此關愛,何況對我的孩子?我思慮再三,認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李貴妃這才微微笑道:“太子,你如今也有西巴,你當如何為之?”


    朱翊鈞歎了口氣,道:“母親指點得是,是兒子沒把道理想明白。”他看了看手裏的小麻雀,對它道:“孤也放你去與你的母親團聚吧。”


    說著,輕輕撫摸了一下小麻雀初生的翎毛,捧在手上,用力一抬。那小麻雀想不到自己還能重享自由,立刻歡叫一聲,振翅飛走了。


    朱翊鈞看著它消失在牆角林蔭之後,轉身朝高務實認認真真地拱手一禮,口中道:“高侍讀,剛才是我的不對,你勸得有道理,多謝你肯做我的西巴。”


    高務實也認真還禮,答道:“殿下聞過即改,此天下之幸事,微臣何德何能,敢自認殿下之‘西巴’?不過勉力而為罷了,殿下不必如此。”


    李貴妃笑道:“瞧瞧,君臣相得,這不就好了?”


    朱翊鈞與高務實也都笑了起來。


    就在此時,司禮監掌印太監孟衝從殿外急匆匆地帶著人一路小跑進來,見李貴妃也在,先是怔了一怔,上前匆匆見禮。


    李貴妃問:“孟掌印何故如此急迫來鍾粹宮?”


    孟衝先是向李貴妃告了個罪,然後才道:“陛下召見高侍讀,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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