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之前和郭樸說會試之前都住在他的大學士府,其實那隻是個說辭,主要是用這個姿態表示對郭樸的支持,從而加強郭樸在高黨的權威性。這一點,高務實知道郭樸一定能看得出來。


    既然隻是個姿態,那麽在接著朱翊鈞的“君威”,高黨雷霆萬鈞的扳倒了淩雲翼之後,高務實就不必真的一直住在郭閣老府中了。


    會試的主考官都是皇帝在考試之前臨時決定的,但高務實知道郭樸就算被皇帝點將主持本次會試,他也也一定會拒絕。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高務實這次也會參加會試,而高務實是他的學生。


    出於同樣的理由,高務實估計大舅張四維也不會出任本次會試的主考官。


    這就讓高務實有些撓頭了,因為會試主考,是有很大幾率會讓一位內閣閣老領銜的,而現在內閣隻有三位閣老,如果郭樸和張四維都不肯出任主考,那很大概率這次的主考官會是申時行。


    申時行在先帝隆起朝時就是“同知太子經筵事”,雖然不是日講官,但因為他“負總責”,其實也是給朱翊鈞講過課的——那也就是給高務實講過課。


    申時行是嘉靖四十一年金榜的狀元公,學問水平自然毋庸置疑,不過這位狀元公的課高務實一直不是特別喜歡,倒不是他講不清其中道理,而是申時行講課的風格實在是太過於四平八穩,說話也是小嗓門,溫文爾雅有餘,威嚴肅殺不足。


    不過,這恐怕也是申時行的個人風格,他是個溫文爾雅的人,其做學問甚至有些把儒學往道家的無為上帶,某種程度上而言,他代表了現在心學中的某一派傾向,就是過於注重所謂心性的修養,而把現實中的許多事情刻意淡化。


    中國有兩千年封建史,這兩千年中的大一統王朝自漢以降,一直是尊儒家為正統價值觀。但是所謂儒家學說自孔孟之後,也是變化發展的。自從宋代後,進入到了一個新的時期。北宋五子開創的新儒學,在南宋分為朱陸兩派,至南宋末年,程朱理學逐漸成為思想文化界的主流。到了明朝建立,程朱理學則進一步成為官方正統意識形態,並通過八股取士等措施,固定為君主統治的正統要義。


    而至明代中後期,各種社會矛盾激化,江南出現資本主義萌芽,市民階級的壯大,一股帶有平民主義色彩的個***思潮,開始猛烈衝擊以程朱理學為代表的官方意識形態和綱常禮教觀念。王陽明心學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比起從政的經曆,他的思想成就更令人矚目。結過艱苦卓絕的現實磨練,他成就了自成一說的心學理論。“致良知”是王陽明哲學的核心。後人因此也稱王陽明哲學為良知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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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曾有人請王陽明講學,問他:“除良知之外,還有什麽可講的呢?”問話人的意思,是希望他不要隻講良知,不要守著“致良知”不放。而王守仁用了一模一樣的話來反駁他,說:“除良知之外,還有什麽可講的呢?”


    其實對於這一則故事,高務實是有個人看法的,而且是“不同看法”。


    儒家的“太宗”《孟子》裏說,良知是一種近似本能的本性,是不學而知、不學而能,人們通過性善所體現的四端——惻隱、羞惡、辭讓、是非,這些東西都是先天固有的。而王陽明卻把這個本能的道德感應變成了三觀的核心價值觀念。


    高務實一直認為,禪宗就是把佛教中國化和通俗化了,而王學與禪宗頗有些異曲同工,是將儒家學說也通俗化和大眾化了,不必拘泥四書五經教義,人人都可隨心所欲地領會儒教,人人可以為聖賢。


    陽明心學一直在民間流傳甚廣,但因為沒有係統的嚴謹理論,所以無法取得正統思想地位,甚至在不同階段遭到官方打擊。即便王陽明死後,嘉靖帝還評價他說:“守仁放言自肆,詆毀先儒,號召門徒,聲附虛和,用詐任情,壞人心術。近年士子傳習邪說,皆其倡導。”此論若一言以蔽之,可謂“心學即歪理邪說”。


    然而奇怪的是,心學在王陽明死後半個世紀,依然火了起來,並得到官方承認。曆史上的萬曆十二年,張居正已死,一些心學門徒進入了權力中心,在他們的鼓噪下,萬曆帝將心學當成了儒教理論發展創新,使王陽明從祀孔廟。


    高務實的觀點是,王陽明也許是夠資格入孔廟的,但當時的心學卻已經是走火入魔的心學,不再是真正的“陽明心學”了。


    因為當時心學在朝堂的代表人物之一的首輔申時行,其堅持的做法實在談不上“致良知”。


    實際上,“良知”本身就是最難定義的一個詞,“性善論”和“性惡論”還爭了幾千年呢,也沒爭出個絕對勝負來,“何為良知”又哪有那麽簡單?


    問兩個最簡單的問題:殺人是對是錯?殺侵略者是對是錯?


    可見良知有時候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很多問題的根源其實壓根就不是出在良知之上,而隻是出在利弊之上。


    “小孩子才論對錯,成年人隻看利弊”。


    心學大佬們當然都是成年人,但他們又必須打著“致良知”的幌子,這就麻煩了。於是就產生了徐階、申時行這樣的人物。談論學問的時候是一套,行事理政的時候是另一套。


    致良知,終於淪為了致私欲。


    徐階和申時行的“致私欲”,表現為中庸堅忍,隻要能保住位子,其他的事情可以暫時不論,如果出了什麽事情,和稀泥就好,講究的是和稀泥的本事,而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


    張居正夾在他們中間,雖然出身心學,卻受高拱影響很大,於是走上了另一條路子:為國理政的時候偏向於實學,為己謀私的時候偏向於心學。這其實就是張居正曆史上一邊反別人腐,一邊自己腐的根源所在。


    不過,高務實並不擔心申時行如果真的擔任主考官之後會對自己不利,因為申時行的這種理政和為人的思想,使得他不敢跟高黨撕破臉——這一點高務實有十足的把握,尤其是在高務實剛剛斷然出手將淩雲翼拉下馬來之後。


    以申時行之謹慎,這段時間他甚至很有可能小心翼翼地避免跟高黨發生衝突,畢竟高黨在高務實回京之後似乎有重新團結起來的趨勢,如果這個時候對高務實有所動作,“拔劍四顧心茫然”的高黨搞不好就突然發現了對手,爭先恐後來“槍打出頭鳥”了。


    高黨從高拱初次入閣開始算起,到現在這十多年的時間裏,一直都是懟天懟地的風格,以申時行的處世之道,怎麽肯當這隻出頭鳥,去和高黨死磕?


    所以高務實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是,如果內閣中排名最末的申時行做了主考,那麽副主考會是誰?會不會對自己的進士之路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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