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推銷武器一事畢竟隻是插曲,乃是趁著皇帝還在騎馬前行的路途中找機會說上一說罷了,等皇帝的禦駕到達閱兵台附近,這個話題也就自然告一段落了。


    高務實本來是不打算一身戎裝的,畢竟他在安南打仗的時候都沒穿過所謂的“戰袍”,但由於朱翊鈞非要讓他陪同,他才不得不整了一身罩甲,免得跟朱翊鈞這個領導不協調。


    閱兵台前,武臣勳貴們已經跪了一地,在英國公張溶、定國公徐文璧、成國公朱應楨的帶領下,恭迎皇上的到來。


    朱翊鈞見張溶已經病得臉色蠟黃,隻剩皮包骨頭了,上前親自攙扶了一把,道:“英國公請起,諸位愛卿也都平身吧。”


    張溶自己根本站不起來了,身邊的張元功、張元德兄弟趕忙把他一左一右架著扶了起來。


    皇帝見了心中也不禁唏噓,關切地道:“英國公,待會兒事畢,你早些回去休息,後續那些流程你就不要陪著了,你這樣朕瞧著也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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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老臣謝皇上隆恩。”張溶有些動情,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怕是熬不過今年了,好在皇上看來對英國公府還是眷顧的,這也讓他多少有些安慰。


    朱翊鈞其實除了麵對高務實之外,也不是個很會表達感情的人,心裏雖然有些發堵,卻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點點頭,又對張元功、張元德兄弟交待了一聲:“好好照顧老國公。”然後便轉身上台去了。


    這種時候高務實不能搶話,隻好朝張溶和那兩兄弟點了點頭,也跟著朱翊鈞上去,站在朱翊鈞身旁。


    兵部尚書吳兌顯然是本次大閱理所當然的主持人,他先上來朝皇帝見禮,然後請問皇帝是不是現在開始。


    朱翊鈞早就等不及了,大手一揮就說:“即刻開始。”


    吳兌立刻走到中間靠前的位置,朝台下的一種勳貴下令。


    第一個得令的是成國公朱應楨,雖然這廝根本不會打仗,但他是成國公嘛,又是目前的前軍都督府左都督,第一批次受閱的就是由他指揮的部隊。


    當然,“由他指揮”這個說法本身並不確切,因為實際上現在的五軍都督府相較於正統年間以前,權力權威早已經衰落得不成樣子,實際上朱應楨對於掛在他這個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名下的衛所,也隻有統兵權,並沒有調兵權。


    實際上,五軍都督府目前還能做的隻有三件事:管理軍籍,管理屯田,以及推選將領,甚至連作為武官最重要的領兵出戰的權力都已經基本喪失殆盡了。


    但實際上,連這三項權利,也被六部侵占了很多。


    比如說管理屯田,成祖永樂時期“以五軍都督府總攝天下屯政。”


    建文四年九月,令五軍都督府給各個都司下達指令“令衛所屯田如舊製,衛指揮一人,所千戶一人專提調,都指揮督察之,歲終上其所入之數,以課勤怠。”


    永樂九年九月,有衛所軍士因入京操練耽誤屯種,但五軍都督府“必欲追納”強征屯糧,軍士隻得擊登聞鼓訴狀。


    宣德三年三月,在皇帝給五軍都督府的敕書中,指責“屯種徒擁虛名,兵食常不給足”,進而要求五軍都督府必須“務屯種”。


    可以看出,這個時候五軍都督府對於屯田事務還是負全責的。


    不過隨著儲糧戶部郎中(或主事)的設立,在九邊等地逐漸形成了總督、巡撫、戶部郎中(或主事)和兵備道的管理體製。具體開墾荒地、清理屯田等事由戶部郎中(或主事)和兵備道負責。


    過去那種軍屯情況完全由都司、衛所報告給都督府,然後再轉行給戶部的程序,已被打破,兵備道可直接向戶部報告清理屯田和撥軍屯種情況。五軍都督府管理屯田之職掌已大為削弱。


    而推選將領,則是被兵部侵占了權力,甚至……連翰林院都分了一杯羹。舉個例子,現在的武舉考試,就是從翰林院和詹事府選兩位史官擔任考試官的。


    嗯,譬如高務實現在就夠這個級別,他雖然是個完完全全的文官,但如果被皇帝點將去主持武舉,那一點都不奇怪,雖然名義上肯定會有一位或者數位國公爺同時充當武舉考官,但其實最終說了算的,卻是那兩位翰林老爺。


    唯有一件事,迄今為止仍然是五軍都督府的直接執掌,外人無法插手,那就是掌管軍籍。


    掌管軍籍,才能吃空餉。所以這個權力,勳貴們是打死都不肯讓出去的,否則他們就不光是權威不保,而是富貴不保了。


    前軍都督府光是在京的軍籍人數,按理說就高達差不多五萬人,不過這次大閱,朱應楨即便是看在高務實的麵子上,也隻挑了兩千五百人出來——這已經頗為盡力了,乃是矮子裏麵拔將軍,最後才選出來的一批勉強能看的“軍人”。


    至於,要問剩下的人怎麽回事……大概一半是在吃空餉,一半在做工和務農。


    實際上,前軍都督府中,偶爾還能集合起來訓練一下子的,攏共也就四五千人,而其他各都督府,大致上也差不多。


    換句話說,堂堂大明京營,理論上最精銳的部隊聚集地,實際上能勉強算是作戰部隊的,最多不超過三萬人。


    好在,除了這批京營衛所兵之外,京師的防務還能指望一下班軍,不過班軍的兵力也隻是理論上穩定,而且由於班軍到了京師之後,也經常被派出做工,所以各地對於選派班軍也很不積極。


    關鍵是班軍的用度開銷居然還是其原籍地方負責的,京師這邊頂多偶爾打賞一點。如是,對於原籍地方而言,那自然是恨不得一個兵都不派才好,由此也就經常出現扯皮。


    兵力雖然少了點,但不得不說,這批京營士兵光看走出來時的賣相,還是比邊軍要好。


    高務實是見過邊軍的,無論是宣府、大同的邊軍,還是廣西的衛所兵,在高務實看來,基本都和叫花子差不多,武器五花八門,衣服破破爛爛,怎麽看怎麽不靠譜。


    而這批朱應楨挑選出來的“京營精銳”,鴛鴦戰襖都是嶄新的,赤紅發亮;武器更厲害了,油光水亮得宛如新出爐的產品——其實真差不多,這些武器發放下來之後,這幾天剛從庫房裏清點出來發給他們使用。


    朱翊鈞是看不出來的,隻覺得這支部隊光是看上去就很不錯,所謂旗幟鮮明、甲堅兵銳是也。


    朱應楨悄悄偷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麵帶微笑,不由得心中鬆了口氣,回憶了一下突擊學習來的幾手旗語,拿著手中的小旗揮了兩下,旁邊的旗鼓立刻一變。


    其實朱應楨的動作錯了也沒關係,下麵的旗鼓手都得到過叮囑,不必看國公爺怎麽揮他手中的小旗,隻管按照事先“彩排”的動作來辦就是——反正下麵的那些士兵也隻會按照“彩排”的陣勢變化,要真是臨時指令,下麵根本玩不轉。


    隨著旗鼓變化,這兩千五百人演練的陣勢也在變化,一共變了三次,高務實大致看懂,大概是防守、徐徐進攻和緩緩後撤三樣,但具體叫什麽陣,他也不知道——畢竟他雖然被朱翊鈞搞得強行頂了個名將(明代文臣也可以稱名將)的名頭,其實卻隻是個半吊子。


    不過,這次演練在朱翊鈞看來近乎完美,高務實這個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接觸過軍旅的人卻發現了不對勁——怎麽還有人搶拍啊?進攻的快節奏鼓點還沒結束,沒有換成沉重而偏緩慢的後撤鼓,怎麽下麵的士兵已經開始整隊後撤了?


    愣了一愣之後,高務實朝吳兌和朱應楨打量了一眼,尤其是仔細看了看朱應楨的表現,他才終於肯定:他喵的,這是在演戲啊!


    朱應楨的指揮和旗鼓手的步調不一致,旗鼓手有時候會搶朱應楨的拍子,而下麵的士卒跟旗鼓手的步調也不一致,士卒們有時候會搶旗鼓手的拍子。


    這樣一對比,朱應楨的好多指揮簡直慢了兩拍!


    高務實一下子汗都出來了,我去你大爺的,老子呆在燕京十年,就靠你們這群演員守衛著?!


    然而比他更加門外漢的朱翊鈞一點也沒察覺到,隻覺得士卒們雖然偶爾顯得步伐不那麽齊整,但整體演練還是不錯的,各種變陣行雲流水,一點遲滯都沒有,可見京營不是完全不行,隻是估計這樣的精銳數量比較有限——皇帝又不是不知道京營吃空餉的事。


    朱翊鈞滿意之至,轉頭對高務實笑道:“務實,我想起你罵鄭鬆那賊獠的話來了: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鬥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製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少年天子意氣風發,指著台下的演員們大笑道:“朕有這般精銳,何愁中國不靖、四方不平?務實,你看這京營如何?”


    高務實強行擠出笑容來,幹巴巴地道:“聖上所言極是,今日這表演,呃,這操演……委實精彩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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