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的這句“朕信你”很有意思,尤其是其傳遞的意義很有意思。


    他信的,不是什麽“仁聖太後深明大義”,而是信你——高務實。


    換句話說,在這一刻他所表達的意思就是,不管你高務實是料準了仁聖太後的心思,還是對此早已埋伏了後手,朕通通不問,朕信你,就是單純的信你這個人。


    能不能從實際上處於攝政地位的慈聖太後手中拿回大權,一個弄不好甚至有可能再次上演“廢君新立”的戲碼,在這樣重大的事情麵前,朱翊鈞的決斷居然最終落到一句“朕信你”上頭。


    朱翊鈞對高務實的信任之重,至此已經達到巔峰,無以言表。


    自來君臣際遇之深,羈絆之牢,恐怕很難再找出第二對來,哪怕當初隆慶對高拱的信任,也與他們二人有所不同——畢竟那是一對師生,而非“同年”、“摯友”。


    朱翊鈞對高務實的信任,不僅僅來自於隆慶帝早年對他的影響,讓他從內心深處珍視一位能夠在將來成為他臂膀股肱的臣子,也不僅僅來源於他們二人十年的同窗舊誼,同樣不僅僅來源於高務實考出了獨一無二的六元魁首。


    更重要的是,高務實這些年來的“成績”讓朱翊鈞認定,隻要高務實確定的事,就絕不會出錯!


    天底下還沒有誰如高務實一般,無論學、政、商、軍各道,從無失手的先例。


    在一個方麵從不失手,就已經是鳳毛麟角,幾個方麵都不失手,在朱翊鈞看來,這簡直是神仙手段。


    而這個擁有神仙手段的人,還是他最信重之人,那他還有什麽理由不去相信?


    所以,“朕信你”——朕信的,隻是“你”!


    高務實感受到了這句話的分量,忽然起身,走到朱翊鈞麵前數尺之外,整了整衣冠,一揖到底,語氣沉肅地道:“謝皇上。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朱翊鈞看了他一眼,也站起身,不避不讓,卻拱手還了半禮,鄭重地道:“朕得求真一人,勝似雲台淩煙。路漫漫其修遠兮,望求真能與朕攜行,共創千古佳話。”


    高務實微微躬身:“敢不從命?”


    朱翊鈞露出笑容,上前一步,扶住高務實的肩膀,笑道:“可要與朕同去慈寧宮?”


    高務實也笑道:“瞞也瞞不過,去又何妨?”


    朱翊鈞哈哈一笑,放開高務實,轉頭對站在一旁躬身肅立的陳矩道:“陳矩,準備一下,朕要擺駕慈慶宮。另外,派人去找陳洪,讓他去慈寧宮候著,還有就是,通知潞王和壽陽、永寧兩位長公主,以及堯媛、堯姬,都去慈寧宮——怎麽跟永寧說,不用朕教你了吧?”


    陳矩躬身道:“奴婢會把高侍中的意思完完整整的轉達給永寧長公主殿下。”


    朱翊鈞點點頭,一擺手道:“去吧。”


    皇帝深夜擺駕慈慶宮,這不是說走就走的旅行,該有的禮數、儀仗都得臨時準備,所以陳矩要先下去準備,而朱翊鈞則趁機幾乎跟高務實商議了一下細節問題。


    過了一會兒,陳矩額頭見汗的回來稟告,說一切就緒,隻等皇上禦駕移步。


    朱翊鈞看了高務實一眼,高務實輕輕頷首。朱翊鈞便抬頭挺胸,大步而出,高務實則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慈慶宮中,陳太後直到現在還在焦急地在轉著圈,怎麽也拿不定主意。


    陳太後不比李太後,她本身權力欲就比較低,又因為不是皇帝的生母卻“霸占”著仁聖太後這個比慈聖太後更高一丟丟的名號(其實是因為大明重視嫡庶,心理上更高一丟丟),所以她雖然也可以如李太後一般幹預政事,實際上卻深居簡出,很多時候都是通過黃孟宇來“告知”眾人她的存在。


    但外廷的事她可以完全不聞不問,內廷或者說後宮的事,她卻不能真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雖說朱堯媖也是李太後的親生女兒,但隆慶帝的皇後畢竟是她,她有責任為所有先帝的子女負責。


    更何況陳洪這次幹出來的事,已經不隻是辦事不力這麽簡單,而是生生朝天家臉上抹黑——不對,是扇耳光了!


    這能不管嗎?


    可麻煩在於,她本身就沒有太高的政治手腕,當年能做皇後靠的是“端淑”,這件事牽涉到了慈寧宮那位,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陳太後猶豫了許久,依然拿不定主意,正考慮要不要幹脆把高務實召進來“隔簾問事”,忽然外頭傳來隱隱約約的“皇上駕到”之聲,不由一怔。


    慈慶宮既然是仁聖太後所居,規模自然不小,宮前有門三道,前為徽音門,門裏為麟趾門,第三門稱慈慶門,其內才是慈慶宮,因此皇帝到徽音門時,那“皇上駕到”的聲音在慈慶宮中聽得不甚清晰。


    “皇上來了?”陳太後擔心自己聽岔,忽然站住,轉頭朝黃孟宇問道。


    黃孟宇耳力倒是不錯,馬上回答道:“外頭確實在宣讚‘皇上駕到’,看來皇上已經知曉此事,並有所決斷了。”


    不知怎的,陳太後居然鬆了口氣,道:“皇上有決斷就好……你去迎駕吧,哀家在這兒等著。”


    黃孟宇心裏也鬆了口氣——他急於去見高務實,看看高侍讀有沒有什麽新的指示。


    說來也是見了鬼,黃孟宇在內廷可是二號人物,而高務實在外廷可遠遠談不上“二號”——二十號都沒他什麽事,但黃孟宇每次遇到大事,第一反應都是趕緊找高務實要指示,仿佛隻有高務實指示過後,他才能感到安心。


    說起來,他和陳矩一樣,這麽多年下來,都已經得了“高務實依賴症”——說不定連朱翊鈞也得了這個病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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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懿旨的黃孟宇趕緊出殿迎接聖駕,在麟趾門碰到朱翊鈞和高務實二人一前一後匆匆走了進來,而陳矩這個朱翊鈞的貼身大太監反而吊在後麵。


    當然這個陣勢黃孟宇早就見怪不怪了,徑直上前躬身行禮:“奴婢見過皇爺。”


    朱翊鈞隨意擺了擺手,問道:“母後睡下了?”他叫陳太後也是得叫母後的——嫡母和生母都是母後。


    黃孟宇答道:“太後已經得知了消息,正在殿中等候皇上。”


    朱翊鈞肅然點了點頭,沒再說話,直接往前走去。


    黃孟宇等聖駕從自己身前經過,連忙抬頭朝高務實望去,高務實走到他身邊,微微側身,小聲道:“皇上這裏一切順利,仁聖太後這邊情況如何?”


    “正如侍讀所料,太後拿不定主意。”


    高務實微微一笑,點頭道:“那就對了,不過現在皇上既然來了,太後一定會聽皇上的。”


    “侍讀算無遺策。”黃孟宇幾乎是習慣性地說了一句,然後才道:“可是咱家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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