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昔永樂十八年的歲末,正值成祖遷都北京的前夕,京城的營建工程已近尾聲,隨著那些堂而皇之的宮殿官署相繼落成,皇城的東安門迤北,建起了一座院牆格外高大,黑牆黑瓦詭異的衙署。


    此處,便是後來令人談之色變的特務機構東廠宦官衙門。


    說來也怪,那個濫殺功臣、專製獨裁的明太祖朱元璋,並沒有重用宦官,甚至還規定:“內臣不得幹預政事,預者斬。”


    他的繼承人建文帝朱允墳遵循了不用內臣的祖製,結果宦官們都去投附了起兵靖難的朱棣。


    明初這一政治變遷,使宦官命運得到轉機。可以想見,當一群執役宮中的皇帝家奴,突然步人政治舞台,並以一種複雜心態和特殊身份充當起皇權專製鷹犬時,那種忠誠、熱情和能量,實在是足以使天下瞠目了。


    永樂遷都後建立的東廠,經曆過懷疑,經曆過責難,經曆過與文官集團的鬥智鬥勇,但一直與皇帝相始終。


    隆慶駕崩前夕,曾經教導太子朱翊鈞,掌握大權並不難,隻要緊緊抓住兩點就行了:京營和廠衛。


    這座陰森的衙署,在外界的眼中正如一座活地獄,但它卻是大明皇權至今不受任何挑戰的兩大保障之一。


    東廠大門朝南,但這一扇大門是終年緊閉的,在西南另有一門出人,這樣的形製,更增加了一種詭秘恐怖氣氛。


    大門內為正廳,廳左另有一小廳,裏麵供有嶽飛的畫像。大廳後有一磚影壁,壁上雕有狻猊等獸,以及狄仁傑斷虎的故事。


    廳西有一祠堂,裏麵供奉著曆代掌東廠宦官的職名牌位。祠前有石坊,坊額上刻有“萬古流芳”四字。


    稍南是座刑獄,專門用來收係重犯。


    按製,東廠設提督太監一人,通常由司禮監第一秉筆太監擔任,本任東廠提督黃孟宇便是以司禮監第一秉筆太監兼任此要職。提督以下設掌貼、領班、司房四十餘人,十二夥管事,按子醜寅卯排列,各領擋頭辦事,共計百餘名,其下有番役千餘人,


    東廠提督的關防上刻著“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關防”,比之其他官署多了“欽差”的頭街。既然有皇帝欽差的身份,一切所為均代表著皇帝,自是不會有任何人膽敢相違忤了。此外又刻製密封牙章一枚,上刻“東廠密封”四字,專門用來密封上奏的情報。


    這兩件東西,現在正擺在正廳主座的桌案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主桌今日設了兩個席位,正印提督黃孟宇坐在右邊——以明人的習慣而言,這是次席。


    左邊的主位坐著一名年輕人,身穿大紅紵絲飛魚曳撒,麵色平靜,甚至微微有些眯著眼的意思,但在場二十餘名大璫在他麵前無不凜然警醒,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他口中說出的哪怕一個字。


    所有大璫都清楚,此子既非勳貴,更非宦官,乃是徹徹底底的文臣。


    在過去許多年中,大明最常見的一種畸形政治生態鏈,便是皇帝怕文臣,文臣怕宦官,宦官又怕皇帝。


    但眾所周知,眼前之人不在這個循環之中。


    他是高務實,一個不怕宦官的文臣。


    因為,他比任何宦官更受皇帝的信任。


    這種信任有多驚人?驚人到皇帝剛才下達的口諭中就明確說了:“賜高卿天子劍,領東廠、錦衣衛徹查陳洪一案,凡有其黨羽鷹犬,盡數捉拿歸案,如遇隱瞞、抵抗等,準便宜行事。欽此。”


    “便宜行事”之權,皇帝給得不算少,不少要地疆臣都有此權,然則東廠、錦衣衛本就權勢滔天,還有幾個能拿到“便宜行事”之權的?更遑論,還賜了天子劍。


    陳洪雖是司禮監掌印,但由於黃孟宇跟他不是同一個“老板”,他這個掌印大太監的權勢,相對來說是比較有限的,對付這樣一個人,怎麽看也似乎用不著如此陣仗才對。


    可是,正因為異常,這些大璫們的態度才會如此恭謹,生怕做錯一丁點兒,給自己招來無妄之災。


    身在東廠這個特殊的衙門,大璫們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譬如說越是想不明白的事,就越不能多問,且越要嚴格執行,因為這裏頭所涉及的問題,肯定不是他們這小胳膊細腿扛得住的。


    然而高務實的態度並非作偽,他半眯著眼,也不是故作神秘、佯裝深沉。


    他隻是困了,而且又深知這一切的內幕。


    忙了一天的生日宴,又連夜回城,安排幾條線“合圍慈寧宮”,哪怕他這具身體正是最具活力的年歲,到了現在這個下半夜,也實在累得眼皮子打架。


    年輕人精神頭雖好,可是也貪睡啊,六首狀元又不是真的天上星君。


    但如果眼下的事情還真的很重要,他也不至於如此。能犯困,說明在他看來,後續已經不會出什麽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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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搞出這麽大的陣仗,說到底還是年輕人沉不住氣,有一點“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做派。


    他是想立威,想讓天下人都知道,他萬曆天子已經完全可以君臨天下,不需要兩宮太後再繼續對他指指點點,他自己能比太後做得更好!


    高務實唯一稍稍費了點心思琢磨的,隻是朱翊鈞為何不拘常理,讓自己一個文臣來暫時領導廠衛。


    事有反常必有妖,高務實不能不琢磨朱翊鈞這個舉動的潛台詞。


    朱翊鈞的政治頭腦並不差,雖然偶爾還會表現出年輕人的氣盛,但氣盛不代表瞎搞,他再怎麽激動,作為六歲就封了太子的人,也不可能不明白文官來統領廠衛意味著什麽——哪怕隻有這一夜呢。


    為了表明他與自己君臣一心?不會,這一點還要表明嗎?京師百官,甚至天下官員,但凡還沒瞎的都看得出來了,何必多此一舉!


    那麽,就隻能看做是他在向文官集團示好。


    可是他為什麽要示好呢?為什麽又偏偏是在這個時候示好呢?


    是因為他怕逼太後放權一事引起朝野非議,還是因為……王恭妃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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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書友“sugarsugar”、“書友20190619190037312”的月票支持,謝謝~!


    王恭妃的肚子有什麽事,大家能猜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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