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前一次見李成材的時候是在寧遠,當時李成材是跟著他大哥李成梁一同迎接和接待高務實。


    那一次或許是因為李成梁在,李成材的表現很少,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賠笑與附和,高務實對這位“李二爺”的印象並不深刻。


    不過這一次直接打交道,高務實發現自己對鐵嶺李氏的認知可能還是有所缺乏,這個李成材的水平並不差。


    高務實或許對於李成梁、李如鬆的了解會因為後世的名聲而比較多一些,甚至對於李如柏、李如楨、李如梅這樣後來曾經做過遼東總兵的李家二代都勉強有所了解,但對於像李成材這種一直隱藏在李成梁背後的人,卻近乎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可不好,所以高務實打起精神和李成材聊了好一會兒,甚至有些忽視了方寺丞。


    在沒有李成梁的場合,李成材這位二爺其實就是李成梁的代表,他先是代表李成梁為這次“誤會”向高務實致歉,甚至誠懇到了拿出那封寫給李如桂的書信請高務實過目,以此證明李成梁本人對他高兵憲實在是異常尊重和親近的,否則不會交待李如桂前來拜見並且“執子侄禮”。


    接著,他又代表他自己——李如桂的生父——向高務實致歉,因為他的疏於管教,使得李如桂這小子居然“毫不知禮”,因此犯下這等大錯。


    同時又代表整個鐵嶺李氏向高務實致謝,感謝他對李家小輩的當頭棒喝,使他們得以警醒,得以擺正心態,不會再飄飄然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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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而言之一句話,在他和他大哥李成梁看來,高務實這次鎖拿李如桂,不僅不是對鐵嶺李氏的不尊重或者打擊,恰恰相反,這是在救他們的命,畢竟因為忘乎所以而身敗名裂乃至家破人亡的故事多的是,究其根源,正因為沒有這樣的“真朋友”能直言不諱地讓他們保持清醒。


    道理說得極好,高務實簡直差點就要信了。


    不過高務實也不管他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反正你說了我就接著,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解釋說自己這麽做的確是為了李家的百年之計,希望鐵嶺李氏能夠繼續保持優良的作風,始終作為大明的棟梁之家存在雲雲。


    兩個人虛情假意地說了好久,這才把話題轉到對李如桂的懲罰上來。


    李成材的態度十分果斷,堅決表示“如此大錯,不可不重罰,否則何以警來人”,隻不過究竟要如何“重罰”,李成材就謙虛的表示,這是兵憲您才能決斷的事,末將哪裏敢胡亂開口冒犯虎威?


    高務實心頭“嗬嗬”,麵上倒是一臉受用,接著擺出一副痛惜萬分,也猶豫萬分的模樣,似乎正在糾結到底怎麽處置李如桂。


    李成材心裏緊張得不得了,但臉上還要做出一副“惟高兵憲馬首是瞻”的模樣,也是異常辛苦。


    這時候,一直被忽視的方寺丞說話了,他果然沒有辜負李成梁前幾日在遼陽的表演,真的跳出來為李如桂說情了:“兵憲,下官以為李指揮雖有大過,但畢竟是急於軍務,其過難掩,其情可憫,似不宜責罰過甚……”


    高務實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道:“嗯,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既如此,死罪可免。”


    李成材在一邊先是鬆了口氣,接著卻又心頭火起,太陽穴突突直跳,暗罵道:這小兔崽子好大的官威!不就是沒來拜會嗎?居然真想置如桂於死地!


    他似乎忘了,李如桂的問題不是沒來拜會,是得兵憲發牌而不至、擅離職守而不報、未經批準而出兵,真要嚴格說起來,的的確確是可殺的。


    不過,既然高務實說了死罪可免,他還是隻能忍住,聽高務實繼續說話。


    誰知道,高務實卻偏偏不如他的意,沒有直接表明要如何處置李如桂,反而朝他問道:“聽說,汝契兄長得知此事之後,立刻寫了疏文送去京師了?”


    李成材心中猛地一突,暗道不妙——這事兒他怎麽知道的?他還知道什麽?


    但高務實此刻正微笑著朝他看來,李成材也不敢目光閃爍,更沒有機會多思考什麽,隻好硬著頭皮、一臉歉然地道:“確有此事,吾兄得知此事,震怒異常,反思前因,覺得此錯皆在李家,因此立刻上疏,不僅請辭寧遠伯爵位,也請盡罷李氏子弟,以免將來沿禍。”


    高務實一聽就知道李成梁這是以退為進——遠的不說,他和李如鬆父子二人前不久在漠南大戰中得的兩個斬首敵酋大功都還沒賞呢,這又是請辭爵位,又是請罷子弟,換了誰做這個皇帝也下不去手啊?這樣慢待功臣,天下人豈不寒心之極?


    所以高務實立刻大搖其頭,詫異道:“汝契兄這是何意?他勤於王事,對於家中子弟的教導哪能事事關心,這件事和他有甚關係,值得他請辭爵位?不瞞你說,此番漠南之功,李家出力甚多,便是流爵換世爵,務實也是萬分支持的。”


    李成材不知他這番話是真是假,但還是連忙擺出一副感激不盡的模樣,隻是口裏說出來的偏偏又都是謙辭,無非是“職責所在”、“微末之勞,不敢言功”雲雲,末了又轉頭誇起高務實,說李家能“薄有微功,皆兵憲之賜”,算是極盡卑詞了。


    高務實嗬嗬一笑,擺手不去接這個茬,卻道:“另外,盡罷子弟之說……恕務實托大,這實在是胡鬧。”


    李成材頓時愕然,因為這句話還真有些托大。


    但高務實仿佛隻是順口謙虛,根本沒覺得自己托大的模樣,歎了口氣,繼續道:“汝契兄之高祖便世襲鐵嶺衛指揮僉事,李家也算是數代將門了……何謂將門?世代為國效力於邊地,或守土,或開疆,為王事盡心效力之家族,便是將門。


    李家既是將門,子弟效命軍中便是正途,難道到了汝契兄這一輩,竟然自覺功成,不欲子孫後代繼續忠於王事了嗎?否則,何以要求‘盡罷子弟’?知道的或說汝契兄是為避嫌,倘若那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汝契兄是在以此要挾朝廷呢。”


    “要挾朝廷”這四個字,高務實並未加重語氣,但卻明顯把語速放慢,聽進李成材的耳朵裏,就不免有些驚雷之音了。


    李成材臉色一白,心中暗道不妙:這樣做本來就是要挾朝廷,但隻要沒人作梗,朝廷肯定假裝不知,順著李成梁的意思“溫言勉慰”,然後一句“不允”就行,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而如果有人作梗,尤其是像高務實這般極得聖眷之人作梗,那……那他娘的就可能壞事了!


    李成材背後頓時驚出冷汗,連忙道:“吾兄豈敢有此非分之想,還請兵憲千萬明鑒則個!”


    高務實笑吟吟地看著李成材,沒有立刻答話,就在李成材有些經受不住,想要再解釋一番的時候,高務實偏偏又開了口。


    他輕笑一聲,淡淡地道:“疏文上了也就上了吧,不過這樣的疏文……依我看,有一不可有二,否則必為朝廷不滿,這一點,還請李參戎為我轉達汝契兄,想必以汝契兄之明,定能深解其中之意。”


    李成材心中一顆大石頭落了地,暗吞一口吐沫,忙道:“是是,兵憲指點得是,末將一定轉達,一定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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