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在這一日下午收到了兩封戰報,申時一刻收到了第一封,申時三刻收到了第二封,兩封戰報前後相距幾乎隻有半個時辰,也就是後世的一個小時左右。


    顯然,戰場出現了較大的變化,才可能導致前線將領在短短半個時辰裏連續送回戰報。


    看到第一封戰報的時候,高務實的心情是平靜的,甚至有些悄然鬆了口氣的意思。


    這是因為第一封戰報中的消息幾乎全都是好消息:伏擊異常順利,前線按預定計劃發起水陸並行的半渡而擊,給圖們炒花聯軍來了一手“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成三截”。


    然後遼河河上大勝,蒙古軍被斃、溺亡“無慮五六千眾”,尚未過河的圖們大汗驚惶而逃,留下的炒花台吉則在馬棟與麻承恩的連續打擊之下“先失千餘部曲,遂南奔,遇張萬邦部,攻之不克,旋有麻承恩追至,炒花成擒”。


    至於戰報中馬棟還加入了一些對高務實吹牛拍馬、歌功頌德的文字,高務實就隻是順便看了一眼,沒當多大回事了,那都是這個時代最平常不過的,不必太當真。


    拿下炒花,他的心情算不得多麽激動,因為他雖然知道原曆史上的炒花部後來成為了內喀爾喀實力最強的一部,從萬曆中期開始直到被建虜擊敗為止,長達數十年的時間裏都是遼東附近的一股強大勢力,號稱“炒花五大營”,但那畢竟是原本的曆史,這個時代恐怕出現不了。


    再說,原曆史上的“炒花五大營”雖然一直都是炒花本人作為首領存在,但實際上後期的炒花年事已高,絕大多數時候隻是作為一個政治象征存在,實際上的首領是宰賽。


    到了宰賽被努爾哈赤擊敗且被俘之後,炒花部內部畏懼建虜達到巔峰,幾乎不敢與之交兵,而炒花本人倒不知道是老糊塗了,還是臨死之前非要硬氣一把,強硬拒絕了努爾哈赤要求他“換約”的提議,導致建奴大舉出征,將“炒花五大營”從此變成曆史名詞。


    所以這麽一看,炒花台吉本人在高務實心目中的形象就很一般了,非要說他有什麽厲害之處,大概隻剩下活得久,雖然因為蒙古文獻中對炒花的年紀記錄不詳,但從他的活躍年份推算,高務實估計他說不定活了八九十歲,這在同一時期的蒙古人裏頭那可真是鳳毛麟角。


    而現在的炒花恐怕多半沒那麽長壽,他雖然是被生擒,按例肯定是送往京師,但根據大明朝野上下的習慣性呼聲來看,這人的腦袋基本上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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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都是將死之人了,高務實自然不會過於關心,所以他更多的心態還是“鬆了口氣”。


    別看這次圖們、炒花聯軍南下之後高務實的表現很是鎮定,甚至第一時間就決定不僅要打,還要給他們來一下狠的,但實際上這次作戰是他近年來最沒有把握的一次作戰。


    原先的作戰,高務實要麽是擁有碾壓式的兵力、火力優勢,要麽是提前很久便做出過各種安排,相當於軍力優勢和政治優勢必有至少一方麵占據絕對上風,所以他可以從容應對,隻要將優勢發揮到最大,就能確保取勝。


    但這一次遼河伏擊戰不同,圖們、炒花聯軍在兵力上雖然總數略少於明軍一方,但其實不僅少得很有限,而且還很可能擁有質量優勢。


    明軍中占據大頭的部分乃是從遼南四衛調集的衛所兵,足有兩萬多人,但高務實哪怕給了重賞,也隻能確保他們的戰鬥意誌會比其他人征調時強上不少,但戰鬥水平這一點還是完全沒譜的。


    所以明軍實際上可以依賴的精銳力量其實很少,就隻有約莫五千家丁,以及京華在遼河上的船隊,高務實分配的任務也是以他們為核心主力。


    在高務實的計劃中,除非蒙古人的渡河部隊向南線搞“分散突圍”,否則那一大堆衛所兵基本上無須直接與蒙古人交兵。


    而事實也證明,蒙古人的確沒有這麽做,衛所兵們也的確沒有與蒙古人正麵交手。


    此時的高務實足以大鬆一口氣了,他以五六千兵力(加上船隊)擊敗了圖們、炒花的兩萬鐵騎,蒙古人在大遼河中損失了五六千人馬,圖們大汗帶著剩下的五千騎兵灰溜溜的逃跑,炒花本人被擒,所部被包圍在韓家灣,已是插翅難飛……


    戰前的規劃,至此已經基本上可以稱之為圓滿完成,隻差最後臨門一腳。


    以弱擊強打成這樣,換了誰都該鬆一口氣了。


    然而事實是,高務實這口氣居然還是鬆得太早了,因為半個時辰之後他收到了第二封戰報,戰報中馬棟自責地告訴他:原本在炒花台吉被擒之後,他和麻承恩等將商議,認為群龍無首的炒花部插翅難飛,而且他們渡河之時幾乎沒有攜帶什麽糧草,甚至連行軍氈帳都在後軍……因此今天或者最遲明日,炒花殘部要麽直接派人請降,要麽出現內訌,總之不必急於強攻,以免平白激起對方的拚死抵抗之心。


    於是明軍方麵便隻是謹守防線,以防備蒙古人突然殺來,潰圍而出。誰知道過了一會兒突然發現蒙古人趁京華船隊對著北岸打完兩輪示威性質的炮擊、剛剛準備掉頭過來的機會,集中起剩餘的皮筏子突然從上遊方向渡河逃離。


    發現情況不對的明軍,在水陸兩個方麵都緊急出動,但最終船隊方麵報告說隻擊毀、撞毀皮筏子數十艘,落水者“約千人”,而馬棟和麻承恩的騎兵也隻截留住了蒙古人一千四百九十三騎,剩下約莫三千五百左右的炒花部殘兵順利逃出生天。


    “算無遺策”的高兵憲,這一次終於算漏了。


    說實話,剛剛看到戰報的高務實在一瞬間很是火大。


    這群蒙古人都被圍在那麽一個絕境之中了,你們在水上擁有絕對優勢,在陸上的兵力也達到了對方的五倍以上,就這樣,居然還能把他們給放跑了?


    高務實拿著戰報老半天沒說話,送戰報來的馬家家丁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倒是馬芳主動起身找高務實拿過戰報看了看之後,微微一笑:“恭喜兵憲。”


    高務實一愣,皺眉道:“計劃沒有完成,都督何出此言?”


    馬芳搖了搖頭,道:“圖們、炒花以兩萬鐵騎南下,如今逃回去的不到半數,換句話說,兵憲僅此一戰,便殲敵萬餘,試問如何不是大勝?如何不該恭喜?”


    高務實皺眉道:“河中那些可不容易尋到首級。”


    “是不容易。”馬芳點頭表示對這句話的認可,但依然道:“但那又如何呢?這些首級便是找不到了,影響的也隻是最後拿到手的賞銀,老朽不覺得兵憲會把這些賞銀當成多大回事。關鍵還是在於此次的戰績能不能算數,這對兵憲而言才最重要。”


    高務實心中微微一動,明白了馬芳的意思,沉吟道:“蒙古人出兵的人數和逃回的人數是很容易查證的,錦衣衛在遼東方麵應該有這樣的能力。”


    那也就是說,戰績是可以確定的,隻是這次作戰是在北方同蒙古人的作戰中少見的一次以水戰為重頭戲的作戰,以至於蒙古人的損失更多的是在大遼河河上,所以首級這個問題確實沒法子,就算戰後派人搜尋,也未見得能找回多少。


    但既然戰績可以確定,朝廷就不可能不對高務實有相應的酬功。


    馬芳的意思也很簡單,高務實不缺錢,而水戰那一塊又主要是高家家丁打的,高務實自己出錢賞了就是了,反正這次作戰在水麵上是一邊倒的局麵,京華方麵的損失微乎其微,他完全賞得起。


    反倒是陸上的戰功要怎麽分配,這才是大問題。


    陸上的戰功分兩大塊,騎兵一塊,步兵一塊。但騎兵方麵,除了馬棟和麻承恩的家丁之外,剩下的部分也都是高家騎丁,馬芳並不確定高務實打算怎麽安排,不過他也不是很關心,從高務實對馬棟的器重來看,應該不會虧待,同樣麻承恩也是這個道理。


    現在的麻煩在於馬棟和麻承恩兩個帶騎兵的,居然都沒意識到蒙古人會突然選擇從河裏冒著被京華船隊全送去喂王八的巨大風險逃走,以至於讓高務實剛才很是有些生氣,馬芳不知道這會不會影響高務實的決斷。


    另外,步兵方麵的問題也有點棘手,關鍵是步兵方麵隻有張萬邦所部跟炒花交手了一波,雖說戰果看起來相當不錯,以弱勢步兵頂住強勢騎兵的突圍,自身損失還不大,這放在哪兒都是必賞之功。


    可是問題也出在這兒,明軍方麵出動了兩萬多步兵,絕大多數連跟蒙古人一個照麵都沒打著,宛如是去韓家灣看了看風景,平白挖了好幾天的壕溝、陷馬坑等工事,結果啥功勞都沒撈到。


    這意味著除了麻承恩之外,遼南的其他三個指揮使全都沒撈到戰功,這要是就這樣分配,隻怕高兵憲事後要被底下人腹誹,說他的安排不公平,憑什麽好撈戰功的位置都給了自己人,他們遼南本地將領難道就是後娘養的?


    要說戰功少,不夠分,那也就罷了,大家還不至於太過眼紅,可現在不同啊,蒙古人損失了一萬多,確切的說大概在一萬一千以上,這樣一筆大功,誰不想上去蹭一蹭?


    就哪怕是河裏的那些不算,南線岸上的斬首和擒獲加起來也有差不多三千五百左右,光是這一筆就已經是可以大吹大擂的了!寧遠伯李成梁鎮遼十年,手底下拿得出幾個三千五?


    加在一塊兒還不到兩個!


    還要怎樣的大功啊?靠著區區遼南,還想再複製一次漠南大戰不成?別說圖們炒花總共也就來了兩萬,他們要是再來多點,遼南也吃不下啊,現在又沒有那七八萬土默特鐵騎!


    被馬芳這麽一提醒,高務實一下子就把相關的情況串聯起來想明白了,他自己也不禁反思:莫非我打完漠南一戰之後真的下意識裏開始膨脹了?


    好容易平複了心情,高務實謝過馬芳的提醒,正要說話,外頭卻又匆匆跑來一名家丁,遠遠地叫道:“兵憲,秦協戎急報!”


    秦協戎?秦得倚?


    不僅高務實聽得一愣,連馬芳都沒料到,皺著眉頭思索起來。


    高務實朝那家丁一招手,家丁趕緊把信函遞上。高務實看了一眼火漆,見火漆完好無損,順手拆開信封,抽出裏麵的信報來看。


    他掃了幾眼之後,迎上馬芳探尋的目光,臉上露出一抹嘲笑,把信紙朝馬芳一遞:“都督也看看吧,秦協戎戰前死活不肯挪一挪他的尊步,聽說前方大勝,倒是急不可耐起來,主動要求‘西跨遼河,蕩平炒花’……嗬嗬,好一個西跨遼河,好一個蕩平炒花!我倒真沒看出來,原來秦協戎的誌向有這麽大的。”


    馬芳在高務實說話之時已經飛快的掃了幾眼那封信,其實這信寫得很短小,而且信中筆畫潦草,一看就是急急忙忙寫下的,可見秦協戎不僅誌向遠大,而且還很急,特別急。


    馬芳沉吟著問道:“秦協戎雖是武臣,但卻並非遼南之將,乃是遼東協戎(副總兵),他若想要出兵遼河以西,按理說隻需督撫及總戎同意即可……”


    高務實接口道:“不必督撫總戎了,他受周中丞之命來援遼南,即便此刻出兵河套(遼河河套),也可以說是為了徹底給遼南解圍,總有理由可找的。”


    馬芳便道:“是,但這樣一來,他就需要與兵憲達成諒解,否則這個理由便隻是他自己在那兒自說自話,未免不夠充分。”


    高務實本來是很看不慣秦得倚這種打仗不肯上,搶攻最積極的舉動,但想了想,又覺得秦得倚不肯來遼南這件事,主要應該還是李成梁有交代,秦得倚自然不敢得罪李成梁,所以隻好先得罪隻管著遼南一地的高務實了,雖然讓他不爽,但秦得倚畢竟也是被逼無奈,勉強算是情有可原。


    至於他想去遼河河套麽……


    高務實沉吟著道:“都督,我看不如就讓秦得倚去吧,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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