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著實太累。


    在安南會館的時候,或許是因為懷抱佳人,高務實的精神尚可支撐,但等到從安南會館一出來,剛上綠尼大轎,他就困得哈欠連天,吩咐下人抓緊時間打道回府。


    當夜無話,第二日一早,高陌便過來告知高務實,說大司馬昨晚得到回帖之後便表示將在今日中午宴請高務實,地點還是在京師最著名的望龍樓。


    高務實看了一下沙漏,時間還不算很晚,便吩咐高陌把近期京華的一些情況對他做個匯報。高陌對此早有準備,拍拍手,便有高家家丁送上來兩大摞文書。


    “這個甩手掌櫃是越來越難當了。”高務實心裏感慨。


    隨著京華的繼續膨脹,高務實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精力開始變得不夠用,也許是到了對京華再動一次大調整的時候了。


    畢竟,現在自己已經是一鎮巡撫,原本政務、軍務上的事情就不少,加上他還是個改革派,還要試探著進行一些新舉措。


    如遼陽的鋼鐵、軍工這些產業還好說,畢竟有開平的經驗擺在那裏,但如在遼東發展柞蠶養殖和柞絲相關的各種產業這些,他就不得不親自關注,以免行差步錯。更不要說遼東還有更基礎也更關鍵的“玉米計劃”等事項要他親自督導,能夠擠出來給京華的時間就更少了。


    然而京華的事務卻很多,而且還很雜。


    京華這個產業巨無霸不僅工商通吃,邊貿海貿齊頭並進,而且還實際掌握著安南的一國軍政,緊接著又有台灣開發、遼東農、鹽、絲業發展,甚至還有從安南出兵緬甸、開拓南洋等各類七七八八的事務。


    要是換個人來當家,怕不是要被整瘋掉。有時候高務實甚至覺得,做京華的東家說不定比做首輔還累心,因為首輔好歹還有閣僚、六部等一大幫人可以依賴商討,大多數決議也都是有製可循的。


    而京華的事情卻不同,絕大多數都是開創性的玩意兒,要是交給別人決斷,恐怕別人根本決斷不了,也很難完全體會到高務實的用意。


    但眼下實在太累心了,高務實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必須分權,或者說把部分權力下放,不能什麽大事小事都報到自己這裏來,請自己親自決斷。這麽幹下去,隻怕遲早有一天自己也要步三伯的後塵,生生累死。


    眼見得高務實並沒有立刻開始批閱這些京華的文書,高陌便先做了另一個匯報:“老爺,今日一早,黃鎮守使便被皇上傳召去文華殿了。”


    高務實一怔,問道:“知道是什麽事嗎?”


    “具體消息暫時還未傳來。”高陌表情平靜地道:“不過您也知道,黃掌印和陳督公手下的人和咱們一直都有聯係,所以黃鎮守使入宮的同時,小的這邊已經得到了部分消息:司禮監昨晚代擬了一道冊封詔書,尚寶司、尚寶監那兩邊也動用過大寶,不過詔書內容黃掌印和陳督公都沒說。”


    高務實不禁有些意外,暗道:不是說要等芷汀拿了大功之後再以那大功換取賜婚麽,現在動用大寶寫冊封詔書又是什麽套路?至於黃孟宇和陳矩沒說具體內容,這倒不奇怪,他們畢竟也隻是盟友,再怎麽鐵杆,也不至於忘記他們從根子上來說隻是皇帝的奴才,而不是他高務實的下人。


    不過也沒關係,既然是冊封詔書,那總歸不會是壞事,高務實想了想也就懶得多費神了,隻是吩咐道:“保持聯係,結果出來之後第一時間告訴我。”


    “是,老爺,小的省得。”


    接下去就是批閱京華的文書了,這倒不必贅述。等到時間差不多,高陌便提醒他去望龍樓赴宴。


    到了望龍樓,高務實才一進門,便即一愣。


    成國公朱應楨一身便服站在門口,正衝著他笑吟吟地道:“早知道求真你貴人事忙,現在又難得回京,尋常人等實在很難見著你一麵,所以愚兄這次花了血本,幹脆自己做了望龍樓的東家……這就隻需守株待兔即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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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不學無術的國公爺,打的什麽破比喻,誰TM是兔子?


    不過想歸想,朱應楨又不需要科舉,能用個成語出來就不錯了,再說雙方關係的確夠好,也沒必要計較這個。


    “誒,國公爺這麽說就見外了,你要見我,派人來送個信就是,我還敢不去麽?”高務實笑眯眯地說道。


    這當然是句屁話,成國公的請帖昨天就送到了,高務實可根本沒給他排時間,倒不是拿捏架勢,而是的確沒空,隻是做歸做,說歸說,如果連客氣話都不知道說,那這官場就沒法玩了。要知道就算當年高拱給蔡國熙去信指點他怎麽處理徐階退田問題的時候,在稱呼上也是客氣萬分的。


    花花轎子人抬人嘛,官場常態。


    朱應楨當然也知道這一點,打著哈哈笑道:“你可不像愚兄我這等富貴閑人,我又豈敢勞求真你的大駕,還是親自來見比較好。”


    高務實笑著問:“國公爺有何吩咐?”


    “誒,哪敢吩咐啊……”朱應楨也知道高務實時間緊,沒多閑扯,直接進入正題:“聽說朝廷要發一個什麽滇戰寶鈔?這玩意兒我聽著挺新鮮的,求真你可知道些內情?”


    高務實心中哂然,你連“滇戰寶鈔”的名字都知道了,還能不知道這玩意是我搗鼓出來的?明擺著就是想來賺一筆罷了,所以才來看看是不是能走我的門路。


    不過,這倒不是壞事,隻是不知道你是自己想要吃下這筆買賣,還是代表靖難係勳貴的整體意見?


    “滇戰寶鈔確有其事。”高務實微笑著道:“不過這第一期的額度有限……”


    朱應楨立刻接口:“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咱們靖難幾家通了通氣,覺得像這種為國效力的機會,咱們幾家身為勳貴,那是萬萬不能落於人後的。當然,咱們也考慮到朝中還有諸多大臣,甚至民間也有部分那個……那個你說的愛國人士,所以咱們的意思呢,是拿下其中十萬兩,求真你看可好?”


    高務實微微皺眉,道:“第一批滇戰寶鈔的額度,一共也隻有二十萬兩……”


    朱應楨幹笑道:“這個額度,呃,我是說……是不是有點少?要不你跟皇上建議一下,咱們提到三十萬如何?打仗嘛,有錢才好辦事對不對?”


    高務實搖了搖頭,道:“第一期的額度不好再變更了,除非戰事出現遷延,又或者將來皇上覺得該打得更狠一些,這才有可能繼續發型第二期……不過,唉,誰讓咱們是老交情呢,這十萬額度,小弟這次就先許了你們吧,不過萬一到時候有人罵我,你們可得站出來幫小弟說話才是。”


    “一定!一定!”朱應楨拍著胸脯擔保:“誰敢說求真你的不是,那就是跟咱們全體靖難勳貴過不去,咱們哥幾個就是去跪哭宮門,也得把事情給你擺平了。”


    草……這點屁事你們就要整體去跪哭宮門?這是要把人家往死裏整啊。


    靖難係勳貴本身就很有特殊性,雖然文臣本身不怕勳貴,但不怕是指不怕其中某一個,要是一下子得罪整個靖難勳貴,真搞出集體跪哭宮門這種事來,那就是皇帝都不敢硬壓,必須得找個替罪羊出來嚴肅處理的大事了。


    與國同休這話,在大明可不是說著玩,皇帝始終是勳貴的保護傘,正如同勳貴始終是皇帝的底氣一般。因為即便從祖製上來說,任何一家勳貴都是隨時可以派出去帶兵的,沒人能反對,所以即便勳貴們平時不掌兵權,他們也象征著皇帝對兵權的絕對掌控,再說他們名下還有數量龐大的軍戶、軍屯存在。


    更何況,在經曆過“清丈退田”事件之後,勳貴們把目光集中去了海貿上,和皇帝之間的利益矛盾已經很小了,皇帝沒有理由不保護勳貴。


    “好,那就一言為定。”高務實笑道。


    朱應楨笑得臉上仿佛開了花,好話不要錢一般往高務實頭上砸過來,不料最後卻還冒出一句:“那個二期的事,要是有辦法的話,不妨也努力努力……哦,我是說,這莽賊膽大如斯,竟敢犯我大明天威,不狠狠教訓教訓是不行的!”


    高務實嘴角一抽:你妹的,這批人隻要有錢賺,一下子全都變成極端愛國人士了。


    但這個話茬高務實現在是不肯接的,打著哈哈含糊過去,然後順勢問道:“對了,大司馬可曾前來?”


    “來了來了。”朱應楨連連點頭:“我還問了他是否知道滇戰寶鈔的事,他說他也剛剛聽說,還不知道詳情,正要向你詢問呢……咱們也不是外人,你自去天字一號見大司馬,愚兄先回去和哥幾個把事情說一說。”


    高務實和朱應楨倒真不比太客氣,利益聯盟的穩固性可比單純的私交硬紮多了,當下和他拱手道別,然後便在侍者的引導下去了天字一號間。


    天字一號間的門口兩名吳兌家丁一見高務實,畢恭畢敬地躬身道:“小的等見過高中丞,老爺已經等候中丞多時了,中丞請。”說著便幫高務實打開房門。


    高務實一走進房中,便發現這次吳兌居然還不是一個人前來,他身邊還有一名年輕人——呃,也不是特別年輕,約莫比高務實還要大個十來歲的樣子。


    高務實注意到,這人與吳兌有幾分肖似,不禁心中一動。


    此時吳兌已經和那年輕人一同起身,吳兌笑道:“久聞求真守時,今日一見,果然矣。”說著一指旁邊的沙漏,原來正好是約定的時間。


    高務實笑道:“師兄見召,小弟豈敢誤時?上官見召,下官豈敢誤時?”


    吳兌打個哈哈,笑罵道:“今日可有晚輩在場,你這做世叔的可莫要胡說,什麽上官下官的。”


    高務實聞言目視他身邊那人,吳兌在一邊道:“還不見過你世叔?”


    那人其實已過而立之年,聞言卻老老實實從桌後走了出來,恭恭敬敬朝高務實一揖:“小子山陰吳遜,見過世叔,世叔萬安。”


    高務實目光轉回吳兌,吳兌已經歎了口氣,介紹道:“此是犬子,字謙之。此兒讀書習武皆不成事,而立之年,卻不過區區生員,一直在山陰料理家中雜事,我憂之久矣……”


    高務實安慰道:“大器晚成之人自來常有,師兄不必掛懷。”然後又朝吳遜道:“世侄不必多禮。”


    雖說這吳遜大了高務實約莫十歲,甚至更多一點,但輩分就是輩分,這聲“世侄”高務實叫得很自然,吳遜也坦然接受,又再次微微鞠躬示意,這才站直身子,走回吳兌身邊。


    吳兌請高務實坐下,然後對吳遜道:“你今日就替你高世叔斟酒吧。”


    “是,大人。”吳遜看來頗為老實,或者畏懼父親威嚴,聞言絲毫沒有半分不滿,規規矩矩站到一邊,提起酒壺給高務實斟酒。


    高務實心中有些計較,目視吳兌,笑問道:“師兄今日帶世侄來見小弟,莫非是有用得著小弟之處?若有,還請師兄直言便是,小弟必不虛言推脫。”


    吳兌露出苦笑,歎了口氣,道:“說來不怕賢弟笑話,犬子讀書習武雖皆不成,但愚兄手頭總還有幾個恩蔭,可他連錦衣衛也不願去……到了去年年底,算是把愚兄給氣著了,嚴令他進京來見。誰知道一問之下,他卻是熱心於商賈之道,尤其傾心京華海貿之成就,希望我能為他在你麵前引薦一二。唉,愚兄雖恨犬子不成器,但畢竟身為人父……”


    高務實笑著點頭表示理解,轉而向吳遜問道:“謙之既好貿易,不知對海貿可有什麽了解?”


    吳遜微微躬身,道:“勞世叔動問,小侄以為,實學新政再行二十年,天下財賦或將半數出自關稅。”


    高務實頓時動容。


    吳遜則繼續道:“京華雖是商道霸主,但屆時參與海貿之大家族必將遠多於今日,尤其是江南勳貴及巨富之家,恐很難接受京華海貿一家獨大之局麵,勢必聯手與京華爭鋒。小侄不才,文武皆廢,然世叔若肯將京華海貿之事托付小侄,小侄……”


    高務實一直認真聽著,還沒說什麽,旁邊吳兌的臉色卻是瞬間大壞,尤其是聽到這最後一句,更是勃然大怒,喝道:“狂悖逆子!還不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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