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與梁夢龍商討完禁衛軍的事,時間已經不早,隻是偏偏又還沒到中午,於是趁著這點空閑,他又回到自己的公房準備寫禁衛軍的各類細則。


    然而老天爺今天可能就愛跟他開玩笑,他剛命人研開了墨,外頭又有人來報,說是吳閣老來了,點名請高宮保過去議事。


    吳閣老就是吳兌,他由兵部尚書入閣,在閣依舊分管兵部口子,他來兵部“視察”雖然不算常規動作,但也不算很奇怪。不過,高務實還是覺得他來得有點巧,恐怕不是為了遼撫之事而來,就是為了昨天自己進宮提議組建禁衛軍的事而來。


    然而結果稍稍有些出乎高務實的預料之外,等他到了小議事堂,吳兌一看見他就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道:“求真,李鬆接任你為遼撫的事剛才乾吉已經和你說過,我就不重複了。我今天來有兩件事,一是皇上早上傳我召對,說了你提議的禁衛軍問題,我得來和你們兩個通通氣;


    二是告訴你一件事:遼東副總兵曹簠上疏說,建州努爾哈赤趁求真你不在遼東期間,數月以來連續用兵,已經把尼堪外蘭逼到絕境。尼堪外蘭十日之內派出三撥信使向曹簠求援,曹簠主張接納,但李成梁反對。”


    這件事,高務實一聽就知道其中應該出了個時間差,肯定是自己卸任遼撫之後,遼撫空缺的那段時間裏所發生的。


    道理很明顯,如果是自己還在任的時候,那麽曹簠就不必上疏,直接派人向自己請示就好,李成梁也沒有機會出來表示反對——有巡撫在,戰和問題基本上輪不到他這個總兵來表達態度,更何況是高務實這麽硬紮的巡撫。


    這個道理也可以通用到李鬆接任巡撫,隻不過李鬆的接任是今天早上剛剛宣布的,所以曹簠和李成梁的上疏依舊到了。


    如果高務實要支持曹簠的意見,那麽現在倒還剩下一點機會,就是趁這道奏疏是遼撫空缺期所上,事權歸了中樞的機會,想法子讓內閣同意、皇帝朱批,這樣就算李鬆接任以後支持李成梁,他也沒法反對了。


    不過,尼堪外蘭這貨究竟要不要扶持,高務實自己也有些猶豫。


    如果按能力來說,尼堪外蘭確實不適合“獨霸一方”,他就是個生意人。這人做生意能打個七八十分,在遼東那一塊玩政治也能勉強混上六十分的及格線,但要說搞軍事那就太拉胯了,高務實頂多能給他五分——此所謂戰五渣是也。


    能力雖然不太行,但這個世界就是有很多時候不能光看能力來決定一個人的位置和對他的態度,要不然那群宗室怎麽辦?那群勳貴怎麽辦?


    單純的理想主義者是不能搞政治的。


    高務實雖然覺得尼堪外蘭能力不行,但他深知尼堪外蘭在女真人心目中的標簽——大明的走狗。


    “走狗”當然不好聽,但有道是“打狗也得看主人”,努爾哈赤把尼堪外蘭打到這個份上,如果作為“狗主人”的大明一點反應都沒有,那其實是會造成很嚴重的不良影響的。


    曆史上的大明在這件事上就沒處理好,尼堪外蘭都逃到明朝的城外了,大明當時也先收留了他,但當努爾哈赤跑來索取“仇敵”的時候,明朝邊將居然又把尼堪外蘭交了出去,任憑努爾哈赤處置。


    這是什麽腦殘操作?


    你要麽就幹脆不管,說這就是你們女真人內部的糾紛,我大明爸爸沒有興趣管你們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這沒什麽大問題,甚至還顯得大明爸爸架子夠大,地位超然。


    你既然要管,那你就管到底,努爾哈赤來要人算什麽?我就是不給怎麽的?我的狗就算犯了點什麽事,那也隻有我能教訓!你要是不服氣,有本事現在起兵試試看?


    努爾哈赤現在頂破天也就三千多兵,人口也少得可憐,連建州都沒能統一,他拿頭起兵反明嗎?


    所以這件事,原曆史中就是典型的犯錯,而現在當然最好不要再犯。


    不再犯,那也就是兩條路可走:要麽直接不管,要麽一管到底。


    高務實對努爾哈赤的發展是有心理底線的,允許他有一定的發展,因為不發展的話他就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而女真那邊最有利用價值的其實也就是努爾哈赤,畢竟他的能力最強。


    但這個發展不能沒有止境,因為人的野心都是隨著實力的增長而增長起來的。努爾哈赤已經在原曆史上證明過了自己的野心有多大,高務實當然不會允許他輕輕鬆鬆取得曆史上那麽好的發展機會。


    這時吳兌見高務實逐漸從思索中回過神來,眼神開始變得清明,便道:“如何,有決斷了嗎?這件事雖然上疏到了中樞,但首先肯定是兵部表態。你是前任遼撫,你的意見可以說是最重要的。”


    這話幾乎就是明示了:你決定吧,我這邊不會跟你唱反調的。


    梁夢龍沒說話,隻是看著高務實,那意思也明顯得很:這事就由你決定。


    既然兩位上司都表示支持,高務實也就沒什麽好猶豫的了,頷首道:“就按曹簠說的辦吧。而且,這事既然要辦,就要辦得徹底,雖然咱們現在肯定不能征討努爾哈赤,以免壞了西懷東製的大局,但要保尼堪外蘭,就一定要保到底,不能因為其他的事情把他再給賣了——那會嚴重影響朝廷在女真諸部的信譽和威望。”


    吳兌和梁夢龍都是做過邊臣的,完全能理解高務實的意思,聞言一齊點頭稱是。


    這件事說到這裏就算過去了,接下去就是說禁衛軍的問題,不過那隻是把之前說給梁夢龍的話再次和吳兌說一遍,無須贅述。


    下午高務實才算真正寫了一會兒禁衛軍的編製和各項細則,然後再抽空給戚繼光寫了封信,算是先提前給他打個招呼。


    這種事可不能搞突然襲擊,畢竟人家現在還杵在大寧城,要是不給他先打個招呼,到時候忽然把他召回京,大寧城的城防怎麽辦?雖然據梁夢龍表示,楊四畏也算是名將了,但戚繼光也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就把那麽大一攤子事甩給人家不是?


    搞完這些,時間已晚,高務實出了兵部衙門,上了自己的綠尼大轎往北而去。太子少保的儀仗打出來,出了德勝門之後又立刻收了,換乘馬車直奔白玉樓。


    等他趕回白玉樓的時候,白玉樓大庭院裏麵早已沒有家丁護衛隊的蹤跡,黃芷汀倒是正在前庭花園的樹蔭下坐在黃梨花木製成的躺椅上斜斜坐著,手裏拿著一卷書,似乎正在看書。


    看到高務實回來,黃芷汀立刻露出笑容,把手裏的書卷往扶手上一放便迎了過來。


    “夫君。”


    高務實見她笑意盈盈,似乎一點沒覺得早上的事有什麽大不了,不禁有些無奈,揮手示意了一下身邊的人散開,然後拉著她繼續去她剛才呆的樹蔭下。


    高家的家丁們很自覺地又搬過來一張躺椅,高務實便就勢坐下。


    等家丁們都散開了,他才無奈地道:“芷汀,今天早上你是不是打算萬一得不到我的確切消息,就要來個兵諫了?”


    黃芷汀笑吟吟地道:“夫君說哪的話,我現在哪有兵?”


    嗯,有其實還是有的,她的身份擺在那裏,這次回京也帶著兩百狼兵作為護衛,隻不過區區兩百兵……就算是狼兵,在京師這種地方也沒什麽太大的意義。


    高務實斜睨著她道:“我不在白玉樓,白玉樓就是你說了算,這裏有多少人可以稱得上是‘兵’,至少現在你肯定知道了,對吧?”


    黃芷汀嘻嘻一笑:“是呀,現在知道了。”


    高務實微微一挑眉:“所以呢,你當時就覺得可以兵諫了?”


    黃芷汀饒有興致地道:“夫君為何覺得我當時就是想要兵諫呢?皇上真的會莫名其妙把你抓起來麽?”


    高務實道:“這也正是我想問的——如果你不是這樣想,那你當時為何要那樣做?”


    “檢查一下。”黃芷汀一臉無辜地道:“京營在京師久無征戰,最終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你的家丁護衛隊也不像警備軍那樣動不動就要出動平叛、剿匪,這京師附近的山匪盜寇早在幾年前就被他們剿滅一空了,現在算一算,他們怕不是也安逸了好幾年?所以妾身想看看他們還是不是茶博士們口中的那支強兵。”


    “就這樣?”高務實有些不敢相信。


    “嗯……大部分是這樣。”


    “那還有一小部分呢?”高務實又問。


    “還有一小部分就是真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麽情況,所以先把人召集過來看看,有備無患嘛。”


    “那不還是說你在擔心皇上對我會有什麽惡意?”高務實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至少現在不可能。”


    “或許皇上的確不會,但別的人未必不會。”黃芷汀美目之中似乎有些調侃的意味:“比如說……慈聖太後如果知道她的寶貝女兒在白玉樓與我夫君‘關門密會’了那麽長的時間,會不會急怒之下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來,那可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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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務實愕然道:“你……”


    “夫君是要問妾身為何會知道這件事的嗎?”


    “呃……”高務實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這件事……其中有些緣故……”


    黃芷汀輕笑一聲,斜睨了他一眼:“妾身可沒打算問哦。”


    你這叫沒打算問?高務實恨不得翻個白眼。


    一貫臉皮夠厚的高某人也不禁有些撓頭,揉了揉鼻子,道:“讓我想想這件事應該從什麽時候說起。”


    黃芷汀倒是不急不忙,甚至還露出一抹微笑,點點頭,端端正正坐好,仿佛正準備好好聽個故事一般。


    高務實幹咳一聲,道:“我第一次和永寧公主見麵,是在我中舉之後,參加春闈的那一年。當時我剛剛抵京……”


    好半晌之後,高務實基本上把他和永寧公主之間的故事說完——當然,跳過了一些可能會導致誤會的部分。


    不過黃芷汀冰雪聰明,這故事裏頭顯然缺乏銜接——實際上他們二人之間會有這些故事,有一個高務實漏掉但黃芷汀一聽便知的前提,那就是永寧公主本人肯定是對他有特殊情誼的,否則根本不會出現後續的那些事。


    “這位長公主殿下倒也是苦命人。”黃芷汀理了理鬢角的一縷發絲,皺眉道:“這就很麻煩了。”


    高務實一愣:“什麽很麻煩了?”


    黃芷汀有些苦惱地歎了口氣:“夫君,有件事妾身早就表明過態度:好比說納妾什麽的,妾身並不是很在乎。你若是和一個尋常女子——或者幹脆就說隻要不是公主,管她什麽人都好——那麽今天這事即便被妾身知道了,妾身也是肯定會勸你直接把人納進門的。”


    “但她是公主,是長公主,這怎麽能行?”黃芷汀一攤手:“妾身就是想掙個好名聲,也沒法幫夫君把一位公主弄回來呀。”


    高務實苦笑道:“我也沒說要這樣做啊。”


    “哦,夫君果然是正人君子。”黃芷汀露出玩味的笑意:“但人家長公主殿下可是孀居之人,這個‘關門密談’似乎……”


    “咳!”高務實幹咳一聲:“這件事不是說了麽,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黃芷汀仍然順著他的話,點頭道:“對,事出有因。”然後又歎了口氣:“但皇上會怎麽想?”


    “嗯?”


    黃芷汀一攤手:“皇上都那樣說了,你們又來了個‘關門密談’,皇上難道會認為你隻是和長公主殿下閑聊了那麽久麽?”


    高務實頓時愣住了,他還真沒從這個角度去考慮。


    黃芷汀等了一會兒,見他似乎真的有些發愣,這才歎道:“夫君,你現在在皇上心目中的身份隻怕複雜得很了……妾身覺得,你真該好好想想皇上現在對你的態度究竟是什麽樣的,你自己又有些什麽值得注意的。”


    高務實木然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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