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的武裝家丁人數眾多,這麽多年下來,也不光是全靠資曆累積來提拔人才。除了南疆方麵的各種戰爭,大明境內和出關塞外行商時的剿山匪、殺馬賊等等,高家的武裝家丁是有“軍校”存在的。


    當然,高務實在這種事情上一貫謹慎,讓他直接打出“軍校”或者諸如“講武堂”之類的名號,那是斷不可能。高家武裝家丁的“軍校”叫做“護商進修班”。


    名字嘛,越不起眼甚至越低賤越好,但實際上這個“護商進修班”可真不止是“班”這種低級規模,每年參加護商進修班培訓進修的高家家丁高達千人以上。


    護商進修班分為兩大“班”,即“陸上護商進修班”和“海上護商進修班”,這兩類都可以顧名思義而不必解釋。


    另外還有一類特訓班,則是陸海兩通的類型,人數相對比較少。高務實的本意是搞個如海軍陸戰隊軍校一樣的培訓。不過由於目前的登陸作戰其實也不算很多,結果這其中培養的武裝家丁大多都被派往內河線路“鍛煉”去了,另一少部分人被派往南疆作為儲備人才。


    高務實原本派給孟格布祿而現在改派去曹簠麾下做幕僚的高逸民就是萬曆十三年特訓班畢業的,考核成績相當優秀:理論筆試第一、兵棋推演第二、綜合實戰演練第一。


    原本,高務實把他派去孟格布祿那裏而不是南疆,就是考慮到孟格布祿所在的哈達位置緊要,而孟格布祿本身實力又比較差,這才特意給他挑了個最優秀的軍事參謀。


    誰知道老話說得好,稀泥巴扶不上壁。高逸民的建議明明都很對,偏偏孟格布祿就是不聽,唯一聽了的一回還挑了個下策。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碰上這麽個“雇主”,高逸民也是沒辦法,最後隻能趕在孟格布祿必然大敗的前腳溜之大吉了。


    高逸民很擔心老爺因此震怒,會以孟格布祿大敗而逃來責怪他參謀不力,因此他動用了自己作為外派軍事參謀的緊急聯絡權,寫了一封措辭謙卑之極的告罪書信送來給高務實。


    但高務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知道像孟格布祿這樣的女真強酋,尤其本身又是沒接受過什麽靠譜的教育的家夥,指望他懂得應該如何看待高逸民的存在,顯然隻能是奢望。


    說句不好聽的,南疆的那些王國高層都比孟格布祿聰明得多,至少他們都知道高務實派駐在他們身邊的參謀——不管是政務參謀還是軍事參謀——個個都是他們不能得罪的人物,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得看這些參謀的臉色。


    這些人對他們而言,相當於天子使臣,個個都是“欽差”,他們哪裏敢得罪?同樣也不敢抗命。人家說是說“建議”,其實每一句話都是命令。然而孟格布祿就不懂這些。


    當然了,高務實在南疆的權威肯定遠超他在遼東的權威,實力相差也很大? 這也是孟格布祿沒把高逸民的建議看成命令的另一個原因。


    總而言之? 高務實不認為高逸民需要為孟格布祿的戰敗負責,所以他依舊重用此人。


    六百裏加急的消息傳到曹簠手中隻花了三天多的時間? 曹簠看過高務實的親筆信之後麵色基本如常,稍稍思索片刻? 便派人聯係各部將領,包括開原參將麻承勳、沈陽遊擊戚金等人,其他還有如張萬邦、蒲元毅以及他自己的親弟弟曹簡等高務實的“老部下”。


    這樣的聯係並非軍令,因為皇帝的聖旨還沒到,調動兵馬必須得到遼東巡撫李鬆的同意,甚至還需要各處兵備道認可才行,比較麻煩。


    不過高務實的信既然到了,曹簠當然知道聖意也肯定已經在路上? 他私下通知隻是為了讓大夥提前做個準備,以免到時候又耽誤時間。


    高務實限定了他此次出兵的大致人數,並且直言此戰“兵貴精而不貴多”,要求他仔細清點人馬,雖不得超額,但也不得冒名,必須足額。


    於是曹簠思來想去,幹脆自己調用了三千家丁? 又明確征用麻承勳的兩千麻家達兵、戚金麾下兩千戚家軍、張萬邦等一幹將領的合計三千家丁,直接湊足一萬家丁。


    剩餘一萬人,也是從各處衛所精挑細選而來,都是遼河以東防區內可以拉出去打野戰的那種精銳。


    曹簠覺得,這樣的戰鬥力已經完全足夠了,因為家丁不比尋常士兵,同等數量的家丁不僅可以吊打三倍甚至五倍的普通衛所兵,就算麵對蒙古兵也絲毫不慫,甚至很多時候能夠在一千打兩千的情況下還逼得蒙古人主動撤走(此時的蒙古人非常不樂意打損失較大的硬仗)。


    不過,讓曹簠自信如此的家丁製度其實也有隱憂,高務實在卸任戎政侍郎之前就有所察覺。這個隱憂倒不是說現在的將領們就已經開始有了什麽不聽指揮的苗頭——這在當前的萬曆十五年還真沒有。


    隱憂在於,高務實發現如今的各將領家丁編製之中也開始出現了冒餉現象——這也是高務實此次明確要求曹簠仔細清點人數的根源。


    嘉靖年間,朝廷正式承認家丁的編製,承擔起支付家丁餉俸的責任。一般來說,家丁具吃雙糧,比如當普通士兵的月餉為二錢五分時,家丁可以“食雙糧五錢”。曆史上的萬曆十五年,普通士兵的月餉增至四錢,家丁的月餉就升至九錢。等到了萬曆中後期,家丁的月餉又增加到了一兩一錢五分,待遇不可謂不厚。


    何況因為高務實蝴蝶翅膀的關係,北方的貿易流通相較於曆史同期大為加強,間接導致物價略有下降,而因為高務實在與西班牙、葡萄牙人的海貿交往中獲得了大量的白銀,又使民間的通貨緊縮稍有改善。


    於是到了現在,邊軍將領家丁的糧餉已經提前達到一兩二錢的水平(僅指朝廷餉銀,不算其他福利、將領自行下發的補助及戰利品“分紅”等)。


    由於兵製改革依舊隻是起步階段,而朝廷財政方麵說實話也一直緊巴巴的,所以朝廷依仗家丁作戰的大局麵並未根本改善。如此一來,曆次大規模的戰役,動輒調撥數千家丁。


    比如此次西北平叛,李如鬆就是帶著自己數千遼東家丁參戰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敢在立足未穩的情況下直接發動那次攻擊,掀開大勝的帷幕。


    原曆史的情況比現在更加不堪,對家丁的依賴更加嚴重,比如為對付崛起的滿洲勢力,大量家丁雲集遼東,萬曆四十七年遼東告急,朝廷一次性調撥其餘諸鎮家丁六千五百名參戰。


    後期諸如薩爾滸等大戰,朝廷也往往命令各將“聽其帶慣戰裨將,所攜家丁或千計,或百計”。如此算來,加上遼東地區各將領的家丁,最多時明朝可能集結了數萬家丁作戰。


    那麽問題來了,如果此時的家丁戰鬥力還和馬芳的馬家騎兵、劉顯的降倭夷丁時期一樣,乃至於李成梁全盛時期的遼東軍一樣,則擁有如此多精銳士兵的明朝,為何還是打不過後金呢?沒道理啊!


    高務實認為,從家丁的角度來說,此家丁已非彼家丁。


    在家丁發展的中前期,由於屬於非正式編製,家丁的餉俸幾乎全由將領自己負擔,將領沒有吃空餉的空間,更無這種必要。在這種情況下,家丁的選拔自然極其嚴格,畢竟沒有將領願意在戰場上自己坑自己。所以此時的家丁戰鬥力是真的強,勝率是真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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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時期的家丁,如馬家騎兵、麻家達兵、降倭夷丁等,隻要自家將領覺得此戰非打不可而放他們作戰,別說一打二、一打三了,就算一打五的戰績那也比比皆是。像劉顯在內地平叛的時候,由於對手比蒙古、倭寇要弱得多,於是連一打十的情況都不罕見。


    但等到了中後期,朝廷正式承認家丁的國家編製,各種吃空餉的事就開始出現在了家丁當中。如今朝廷雖然沒有進行調查,但高務實此前在兵部“五堂官會議”時聽梁夢龍和三位侍郎同僚對過數,發現此時全國的吃餉家丁居然將近二十萬了。


    這怎麽可能!


    高務實是親自指揮過兵力最為龐大的宣大、薊遼各鎮軍隊的,這幾個雄鎮的將領大概有多少家丁,他高務實幾乎可以說一清二楚。就以他曾經段時間掛名的“七鎮經略”之七鎮而言,主要將領的家丁加在一塊兒絕對不超過十萬。


    但問題在於,他們在兵部記錄進冊的家丁卻有將近十五萬。


    家丁的空額都有三分之一了!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啊,聯想到原曆史上將近明末的時候,朝廷發現“各處家丁原稱精銳,今則童稚廝役盡冒雙糧矣”,而且將領“多以家人寄名侵餉”。


    比如萬曆三十七年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總兵董一元等以廢弁而冒多餉,各家丁所冒七千七百七十餘名”。


    這是什麽性質?接近萬人的家丁,都是不合格的,可見此時的家丁質量早已大不如前。


    而到崇禎年間,熊廷弼經過調查,得出一個更加糟糕和悲觀的結論,“全遼八萬餘軍,堪戰親丁不滿八千”,可知明朝理論上擁有的數萬家丁的水分有多大。


    這次出北關救援葉赫、打擊圖們的戰爭,高務實之所以既在私下表示,火器被服及糧食用度都可以“敞開”,又親自去信要求曹簠仔細清點人員、不得冒名,就是出於這樣的擔憂。


    現在高務實唯一糾結的一點在於,家丁製度到底要不要保留。如果保留,那麽要怎麽改革才能維持其出色的戰鬥力,並且不會被冒餉;而如果裁撤,又要如何確保其他軍隊可堪使用,並且各鎮將領不會強烈反對甚至反抗。


    這件事,既有國家層麵的戰略安全因素,又有確保統治穩定的各種顧慮。即便高務實可以通過派係因素影響兵部,可以通過與皇帝的私人關係影響聖意,但他自己卻左右為難。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但……更不能亂來啊,要是不小心搞成了王莽改製,那可如何是好?


    且不說高務實的擔憂,卻說曹簠派人通知各地將領提前準備出兵事項的次日下午,聖旨和兵部的部令就到了。遼撫李鬆請曹簠入撫院議事——其實沒多大事,聖旨上說了,讓李鬆切實調度糧草軍資,“運籌遼北全局”,而曹簠直接負責相關作戰。


    聖旨上對於“相關作戰”沒有明確說法,但兵部的部令中有。曹簠在撫院看了看,果然兵部的說法和高務實的要求基本一致,甚至還隻是高務實親筆信的簡化版,無非多了些套話而已。


    另外,兵部的部令中還提了一句別的:薊遼總督周詠即將前來巡視遼東防務,而此事“與該將無關,毋庸為此耽誤戰機”。


    該將就是曹簠,兵部這話的意思是:周製台要來,但你不用管,隻管打仗。


    問題在於,周詠又不會飛,等他來遼東的時候曹簠肯定已經出征了,想管也管不著啊?


    這句話顯然有所暗示,且高司徒在信中沒提。曹簠直到出門的時候才想明白,周製台此來恐怕並沒有別的事,巡視遼東防務也不過是個借口,他真正的目的就一個:壓製李鬆。


    曹簠深吸一口氣,有些感動。


    他知道,能夠讓周詠這位製台大人親自跑一趟遼東,肯定不是因為他曹某人有多大的麵子,有這個麵子的人是高司徒,也隻有高司徒才會關心他曹某人會不會被人拖後腿。


    這場仗,就算拚了老命我也得為高司徒打贏了!


    下定決心的曹簠動作更快,自己親自點兵,次日便率軍七千出發,其中足額家丁三千,足額衛所精銳四千。


    不到兩日,曹簠便在沈陽與沈陽遊擊將軍戚金會合。戚金選調了兩千戚家軍和一千沈陽衛所精銳,與曹簠一起北上往開原而去。


    與此同時,開原方麵得麻承勳也在做出兵準備,他不僅要選調精銳,還要查驗各項軍備——此次出征的大本營就是開原,所需物資大部分直接從開原撥給,少部分才需要從遼陽轉運。


    其餘如張萬邦、蒲元毅等將,也都在趕往開原的路上。


    一場初冬的大戰即將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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