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臨如此棘手的局麵,高務實把曹簠和一眾遊擊以上的將領找來商議,大仗之中立刻擠進了將近二十員將領。


    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後,眾將先是爆發了一陣不可抑止的謾罵和鄙夷,極盡抨擊挖苦之能事,把心學派這一手騷操作噴了個狗血淋頭。


    不過高務實倒還淡定。這些將領現在當然敢罵,畢竟他們這麽做也是表現他們和自己這位經略站在同一條戰壕裏,無論如何不會有危險。


    真讓他們當著申時行、王錫爵的麵去罵這些話,你看他們敢不敢?別說申、王二位了,就算李鬆此刻站在這裏,他們也隻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文武分際,天壤之別。文臣隻有文臣罵得,連皇帝罵起來都得斟酌用詞,更何況他們這群武臣。


    等氣氛醞釀得差不多,高務實便做了個伸手虛壓的動作,示意你們安靜點,本部堂要說話了。這動作的效果宛如關電燈一般,在場眾將如同集體中了啞巴咒,頃刻噤聲,幾乎沒有延遲。


    看來剛才動用尚方劍直接撤了堂堂薊遼總督的舉動,對眾將的震懾力果然非同凡響。不過也是,薊遼總督的烏紗都能說撤就撤,在座諸位的人頭想必撤起來隻會更容易。


    換做是其他人,此刻恐怕忍不住要放幾句狠話來警示眾將一番,順便也給自己立個威。不過高務實自認無須如此。他高經略的權威可不止這尚方劍一個支撐點,無論文的武的、公的私的,他對在場諸將都有足夠的壓製力,何必枉做小人張牙舞爪。


    真正的權力從來都是多麵性的,全方位的碾壓才能讓人絲毫生不起對抗的心思。孫猴子再厲害,見了五指山照樣隻能趴著。


    他麵色淡然地環顧眾將一眼,接觸到他目光的人下意識垂下目光低下頭,甚至不自覺地彎腰,生怕自己的動作又任何不敬的意味。近二十員將領,一個賽似一個的恭敬。


    然後他們便聽見高經略一如往常般鎮定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諸位,當下局勢如此,追則糧草不濟,不追則歸化有險。何去何從,眾將可有妙計教我?”


    眾將麵有難色,平日相交較深的將領們各自對視,眼神交流了一番,都不大願意開口。


    曹簠見經略朝自己看來,不得已硬著頭皮道:“恩堂,若實在不行,也隻好放著歸化讓圖們去打幾天了。依末將想,那歸化城好歹也是照著咱們築城的法子修建的,麵對圖們麾下幾乎清一色的騎兵,歸化城不說什麽固若金湯,但撐上一個月總不至於做不到吧?”


    高務實微微搖頭,道:“此前本部堂便提到過一個顧慮,就是布日哈圖手裏到底還有沒有火藥,如果還有的話,還剩多少?這個問題的答案,到現在我們也沒有找到,而這正是當前歸化城麵臨的最大一個不確定性。


    如果布日哈圖手裏的火藥依然充足,其依此前舊法炮製,挖地道炸塌了歸化城牆,我看以歸化城中當前的兵力,恐怕難以抵擋察哈爾大軍入城洗劫。屆時本部堂——甚至朝廷,該如何麵對順義王?”


    曹簠幹笑道:“這個,戰場局勢瞬息萬變,倘若真出了那樣的事……雖然麵上的確不太好看,可畢竟也是沒法子嘛。依末將觀之,順義王素來恭順,更明大理、識大義,乃是有大格局之人,想必一定能夠理解恩堂之苦衷。”


    這話明顯是鬼扯。我自帶幹糧幫你們大明打東打西,就算沒功勞也那也有大大的苦勞吧?結果啥好處沒撈到不說,自家老巢都被人一鍋端了。我得是多麽“恭順”,多麽“明大理、識大義”,才能在這種情況下依舊泰然處之啊?我要真連這都不說話,麾下軍民能忍得住不罵我這個大汗窩囊麽?


    這樣淺顯的道理,此時帥帳中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是帶兵之人,誰還看不明白?無論華夷,任何一個勢力首領做出這樣的事,都一定會遭到內部的強烈反對,一個搞不好甚至可能激起叛變,這是能開玩笑的事?


    “我知道諸位不少人心中都有一計,隻是都覺得不方便說。”高務實輕笑一聲,微微揚眉:“有什麽說不得的,不過就是分兵嘛!是不是?


    哦,還有,最好還是由本部堂親領主力騎兵追擊,步軍將糧食勻給騎兵帶著,自己則在此等候軍糧送達,然後再行出發,向歸化城方向追趕騎兵……本部堂說得對不對呀?”


    高務實此言一出,眾將很多人下意識便把頭低得更甚了些,仿佛是課堂上搞小動作被老師抓到一樣。


    曹簠也是麵色尷尬,陪著笑半是承認半是解釋地道:“恩堂明見萬裏。不過此事雖然看似可行,可畢竟過於危險。末將等正是有鑒於此,這才把話吞了回去,還望恩堂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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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務實笑了笑,問道:“過於危險,危險在哪?”


    曹簠一愣,答道:“呃……眼下軍中所餘騎兵隻有約兩萬八千左右,尚不足三萬。倘若恩堂隻帶這點人馬追擊圖們,一旦察哈爾大軍揮師反戈一擊……雖然恩堂戰無不勝,但察哈爾兵力倍於我軍,這個,這個總還是不太合適的。”


    這可真是難為曹簠了,兵力這種客觀事實他肯定不能胡說八道,但高務實如果親自出馬,他更不敢說“您老這是去送啊”,於是越說到後來越是支支吾吾。


    老實說,如果問高務實他有沒有信心指揮一場和察哈爾的騎兵對決,並且己方參戰兵力隻有對方一半,實際上他也真談不上有多少信心。


    指揮大股騎兵打決戰這種事,他隻在遊戲裏算是經驗豐富,現實裏迄今為止都沒開過葷。雖然從理論上來說,後世有些遊戲對這種古代作戰的模擬做得的確不錯,但有些問題始終和現實是有很大差距的。


    以高務實自己帶兵多次之後的直觀感受來說,這其中的差別最簡單、最直白的兩點就是上帝視角和數據可視化。


    遊戲裏指揮作戰,他作為玩家是擁有上帝視角的,能夠隨心所欲地縱覽全局戰況。無論這戰場參與的人數有多少,他都可以想看哪裏看哪裏,任何戰況第一時間完美掌握。


    然而在現實中則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以他指揮過的這麽多次戰爭來看,他隻能擁有“指揮官視角”。這就意味著能夠用眼睛看到的戰場其實非常小,幾乎隻有“當麵之敵”能夠引入眼簾,因為他不可能把自己的視野拉到半空中去俯瞰全局。


    對於整個戰場的形式,守城時好歹還能登上塔樓、城樓來提高一下視野高度,但野戰時就基本沒轍,隻能依靠各種報告來判斷。


    而這些報告因為戰場距離甚至其他原因(如側麵戰場到中軍之間被切斷或陷入了混戰),還經常是有延遲的,且延遲了多少也根本說不準,於是就給指揮官造成了更大的誤判幾率。


    為什麽古代有很多名將看起來都特別的“天才”,似乎不像是通過學習、研究而獲得更佳戰果,而在很多時候仿佛更依托於某種天生的直覺?


    高務實就認為,這玩意可能真的屬於天賦。是天賦讓一個人在戰場環境異常複雜、自己能“眼見為實”的隻有極少一部分時,還能迅速做出最果斷、最正確的判斷。而這也正是這種“天才將領”更多是出現於騎兵將領之中的一個重要原因。


    畢竟你步兵將領就算判斷再快再準,但步兵這種依靠陣型作戰的部隊,本身速度快不起來也是一大限製。所以在高務實眼中,一個騎兵將領是否優秀,最重要的有兩點:天賦和經驗。


    很可惜,他本人在指揮騎兵方麵既無經驗,似乎也不見得有什麽天賦,指望自己帶著半數兵力去和圖們——尤其是布日哈圖還在——的察哈爾汗庭精銳來個草原大決戰,他其實也沒什麽信心。


    騎兵對決啊!這意味著他這些年傾力打造的以步製騎刺刀空心方陣體係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隻能去和這個時代最強的那位蒙古將領比拚騎兵指揮天賦和經驗——這可不就是白送?


    不過,硬拚雖然明顯屬於不智,但高務實並不打算硬拚。他搖頭道:“為帥者當以全局之力為我所用,而非一軍之力。”


    他站起身,指了指側麵堪輿圖架上掛著的大幅地圖,道:“諸位且看,宣府麻總戎所部也在轉道向西回師。他此前因為是遠征,攜帶的幹糧比我軍要充足,暫時還不會有斷糧之虞,而其所部在我軍東北方向,歸化城則在其西南方向。


    這就意味著,即便本部堂不給他任何指示,他為了盡快回援歸化,也會取直線而往。同時我軍若分兵西進,以同樣的道理,必然也會取直線西進。如此隨著時間推移,麻總戎所部與我軍之間的夾角就會越來越小——哦,這意思就是兩軍之間的距離會越來越近。


    圖們定然不知道我軍會出現糧草中斷,故也不會提前判斷出我軍丟下了步軍,隻剩不到三萬騎兵向他發起追擊。因此,他的作戰計劃應該是盡快拿下歸化,而不會在沒有探馬探明具體情況的前提下轉身與我軍決戰。


    這樣一來,察哈爾部得知我軍詳情時,兩軍距離最多三百裏,甚至可能隻有兩百裏。而此時麻總戎所部的位置應該仍在我軍東北方向,距離約二百至五百裏左右。


    假設圖們此時因為發現我軍隻有不到三萬騎兵,決定放棄圍攻並擊破歸化的原定計劃,決議回師與我軍決戰,諸位以為本部堂此時該當如何?”


    曹簠“啊”了一聲,道:“若是這樣說來,隻要恩堂引兵往北避開,等圖們追上之時,麻總戎所部恰巧就到了啊……”


    他說著,忽然發現帳中部分將領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忽然心中一咯噔,連忙補救道:“隻是這樣做恐怕對恩堂威名略有損傷,不可不察。”


    “名利不過浮雲,本部堂隻要勝利。”高務實大搖其頭,接著道:“況且以上假設畢竟隻是假設,以本部堂的看法,圖們未必真會這樣做。”


    曹簠大為納悶,問道:“這又是為何?倘若末將是圖們,當發現有機會可能擊敗恩堂之時,區區歸化城而已,不取也罷。站在圖們的角度,若能擊敗恩堂,甚至萬一運氣好,能夠俘獲恩堂,那就算給十個歸化城我也不換啊。”


    高務實輕哼一聲,反問道:“那麽站在圖們的角度,他吃了我那麽多虧之後,會認為我能給他留下這麽大的破綻,讓他有機會能在戰場上生擒我?你若是圖們,你就不懷疑其中有詐?”


    “哦……是啊,這太冒失了。”曹簠一拍額頭,連連頷首:“沒錯,沒錯,這破綻過於明顯,仔細一想的確是越想越不對勁。即便圖們被豬油蒙了心,布日哈圖那廝肯定不會輕易‘上當’的。”


    高務實見他被說服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這樣定下來了。我部立刻分兵,本部堂親率全部騎兵西進,步兵留下等待古北口的補給抵達,完成補給之後再趕過來會師。”


    曹簠張了張嘴,本來道理雖然都說通了,但他心裏其實還是不願意高務實有任何一絲冒險舉動的。但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沒法說服恩堂,隻好道:“既然恩堂已有決斷,末將也不敢阻撓,但此戰關係重大……末將想著麾下也有一支家丁騎兵,鬥膽請恩堂允準,讓末將跟隨恩堂一同西進。”


    高務實當然知道曹簠還是怕自己遇險,覺得親自保護在身邊才能放心,但仍然搖了搖頭:“你怎能也去,你要是去了,柳河川這邊七萬人誰來統帶?”


    曹簠還要申辯,高務實擺手道:“不要說了,你得留下統帶大軍。至於各路騎兵,本部堂剛才算了一下,發現他們幾乎都掌握在幾位遊擊手裏。既然這樣,本部堂臨時指定一下——葉邦榮何在?”


    一名皮膚黝黑,看似四十好幾的將領站了出來,猛一抱拳道:“回經帥,末將在!”


    此人聲若悶雷,一聽就是勇將。高務實露出微笑,衝他點了點頭,道:“此行各路騎兵由你統一調度,可有信心?”


    “敢不效死!”戚家軍老將葉邦榮錚然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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