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多久,兩軍雙方的統帥都收到了相對令人滿意的探馬回報。


    布日哈圖“如願以償”地得知閃電湖以西的環形山背麵的確埋伏了一支數千人的明軍騎兵,看那模樣正是打算在兩軍交鋒時趁亂從山上衝下,側擊察哈爾蒙軍右翼。


    雖然騎兵號稱平原殺手,但其實最適合騎兵發揮的地形正是從山上往山下衝殺,因為在下坡的加持下,騎兵的衝擊力會得到幾乎成倍的提升。


    關於這一點,不僅布日哈圖、布延黃台吉這樣的真·騎兵專家清清楚楚,就算高務實也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後世某些著名的遊戲中幾乎都有這方麵的明確體現。


    不過,高務實把這支騎兵擺在山背本就是預料到對方肯定會對環形山有所懷疑,而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才這樣做的,布日哈圖看穿這樣的布置自然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某種程度上而言,這是高務實來了一次“我預判了你的預判”。所以當他看到察哈爾蒙軍中分出了數千人的右翼卻不列陣,反而在右翼一側緩步梭巡時,不禁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察哈爾蒙軍右翼不列陣是有講究的:明軍的伏兵都是半具裝騎兵,如果真從山上衝下來砍殺,輕甲的蒙軍選擇迎頭對撞顯然極不明智,所以他們才“梭巡”。


    這樣的梭巡如果用後世的話來形容,其實是保持馬匹已經處在“熱身完畢”的狀態,隨時可以進行提速等活動。而察哈爾蒙軍的戰術至此也顯而易見了:我保持隨時可以高速機動的狀態,你隻要敢衝下來想攻我大軍側翼,我就敢反過來通過速度優勢將戰局變成我攻打你這支伏兵自己的側翼。


    布日哈圖與布延黃台吉此刻的滿意,正是來源於此,相當於提前“封印”了高務實布置的伏兵。


    高務實一方的滿意,除了“我預判了你的預判”之外,還有其餘兩點。第一是對方軍中雖然明確打著九斿白纛,但卻很神奇的沒有出現圖們汗本人的汗旗。


    理論上來說,九斿白纛隻有蒙古大汗能用。當年左翼蒙古達來遜庫登汗懼為俺答所並,率領所部十萬南遷,移牧於大興安嶺東南半部。就在這種俺答的勢力冠絕蒙古諸部之時也沒有打出過九斿白纛,那就更別提現在的把漢那吉了。


    所以,察哈爾軍中打出九斿白纛卻沒有圖們的汗旗,意味著眼前這支兵馬的統帥獲得了猶如當年木華黎的地位。


    木華黎當年是什麽地位?成吉思汗對木華黎說的是:“太行之北,朕自經略。太行以南,卿自勉之”。


    兩個人私底下說還不夠,成吉思汗又公開宣布:“木華黎建此旗以號令,如朕親臨。”他賦予木華黎足夠多的實權,後者被加封為太師、國王、都行省承製行事,統帥蒙古在金國境內的全部軍隊,全權處置與金國交戰的事務。


    在如今的蒙古汗國察哈爾中央萬戶之中,誰有這樣的威望與能力能被圖們賦予當年木華黎一般的權力?自然隻有布日哈圖。


    所以在高務實看來,察哈爾蒙軍之中出現九斿白纛而無圖們汗旗,意味著這支軍隊的主帥必是布日哈圖無疑。至於布延黃台吉的旗幟,說實話……高務實幾乎沒有在意。


    高務實滿意的第二點在於察哈爾蒙軍的人數。察哈爾部目前全軍約莫六萬出頭,此時出現在自家探馬偵查範圍內的大概也就兩萬上下,比他經略本部此刻的兵力還少了好幾千。


    世人都愛看以少勝多的決戰,如後世被人傳頌最多的巨鹿之戰、官渡之戰、赤壁之戰、淝水之戰、唐滅東突厥之戰等,似乎隻有以少勝多才足夠傳奇。高務實本人也喜歡看這樣的曆史,但那並不影響在他親自指揮之時每每總選擇反其道而行之。


    以少勝多,打贏了固然傳奇,但要是打輸了怎麽辦?何況曆史上的這些以少勝多,絕大部分其實都是自身實力確實不足,這才被迫去以少敵多的,要是實力足夠,誰願意以少敵多啊?


    當然,李靖那一把可能是個例外……但人家是李靖,高務實自問不能比。


    如今局勢看起來比較明朗了,先說明軍這邊。


    經略本部騎兵共約兩萬八千,其中相對獨立的一支騎兵約五千人“埋伏”在環形山背麵。這支伏兵實際上分為左右兩部,分別由河間領軍遊擊將軍金秉鉞、保定車營遊擊將軍佟養中兩人統帶各自本部組成,其中金秉鉞為左、佟養中為右。


    中國自古定官職常分左右,左、右隱藏著尊卑,也就是誰擁有最終決定權。不過在中國古代,左尊或右尊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不同的時期、時代和不同的領域、場合,存在著不同的規定。


    先秦至西漢,總體以右為尊,但不絕對。其中先秦及秦朝側重於尊左,西漢更側重於尊右。東漢至唐宋,中國逐漸形成了以左為尊的製度。元朝建立後,規定以右為尊。


    朱元璋建立明朝,複改元製而以左為尊,此製為明、清兩代沿用了五百多年。後世戲劇舞台上上演以明清為範時的古典劇目,客人、尊長總是坐在主人、幼輩的左側,就是反映明朝崇尚左的禮儀。


    當然,更簡單的分辨辦法也有,比如大明的各部侍郎都是左侍郎地位略高於右侍郎,五軍都督府則是左都督略高於右都督,這就是典型的以左為尊。


    除了這支佯裝伏兵的分兵,高務實親率的兩萬三千主力依然以葉邦榮所部為中軍,昌平遊擊將軍趙夢麟、宣府坐營頗貴所部為右翼,薊鎮總兵標下左營遊擊將軍徐龍、定州領軍遊擊將軍吳嗣勳所部為左翼,天津海防遊擊將軍陳蠶所部為後軍。


    這個布置總體上而言比較四平八穩,看不出什麽側重性,反倒是後軍陳蠶所部兵力既少,以往也沒有什麽實戰機會,看起來算是個弱點所在。


    不過因為地形關係,陳蠶所部其實正常情況下恐怕很難有機會參戰——他所處的位置幾乎就是閃電湖穀地的西北出口,左右都是山。


    左邊山上是伏兵部分右翼的佟養中,右邊山上基本沒人,隻有他自己派兵接管的幾個前幾日臨時建成的明軍瞭望台。如此,雖然陳蠶隻有兩千來人,但明軍後方既無威脅,自然也就談不上危險。


    布日哈圖方麵的察哈爾蒙軍可能是因為兵力略有不足,在布陣方麵則有明顯的傾向性。


    首先是他用來防備明軍伏兵的機動騎兵隻有三千人左右,雖然其中至少擺了一千白纓親衛,但這部分白纓親衛實際上有些水分。


    本來隻有大汗的親衛能借九斿白纛的標準使用白纓,但近來圖們的身體明顯衰弱,為了確保萬一,培養後繼之人,他不僅將九斿白纛的代持權交給了布日哈圖,還給了布日哈圖和布延黃台吉兩人各一千人的標準,準許他們建立白纓親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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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在以往,白纓親衛作為大汗親衛,其武器裝備標準都是要超過尋常蒙軍的,但眼下局勢危急,這些條件一時難以滿足,圖們也隻能盡量給他們配發一部分。如此就造成布日哈圖與布延黃台吉手裏的白纓親衛比之真正的白纓親衛至少賣相上就明顯差了一些。


    當然,賣相雖然差了點意思,但戰鬥力方麵卻不好說。布延黃台吉因為被批準建立白纓親衛,讓他看到了自己繼承汗位的可能性已經大大提高,雖然物資上暫時沒什麽好法子可想,但人員遴選方麵他就格外盡心,從他自己手下各部精中選精,最終才挑出這一千人。


    而布日哈圖這邊倒是相對簡單,他當年投奔圖們時手底下沒多少人,但有一個算一個,都可以說是他父親辛愛當年的鐵杆,對他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後來因為越來越得圖們汗的信任,通過將一些戰俘、其他蒙古部落的投奔者之類賜予布日哈圖,使得布日哈圖掌握了約莫兩千人的直屬。


    以布日哈圖在察哈爾部的實際地位而言,兩千人確實不算強大,更不算多。但是,歸根結底這是因為布日哈圖政治地位太高,其實上在察哈爾內部而言,能掌握兩千人並不算少,甚至可以說還挺強大的。


    然而布日哈圖真正強大的地方從來不在於兵力,而一直都是在於他的智慧。作為一個善於向對手學習的名將,布日哈圖所部操練得宜,並不完全依靠蒙古人近乎天生的騎射本領。


    他非常認真的研究過明軍的特點,尤其是近年來明軍在步兵、騎兵方麵的各種改革,他都密切關注著,並且一直在思索如何應對。


    明軍步兵所依靠的主要是火槍刺刀空心方陣,本質上來說,這種陣勢在布日哈圖眼裏並非絕對不可破之。比如刺刀陣之所以能讓戰馬不敢衝陣,是因為馬是有智慧的生物,天生知道那明晃晃的刺刀撞上去會死,因此隻要他們判斷出無法越過,便會自行避開。


    然而這一點真要解決其實並不難:蒙住馬匹的眼睛就能搞定。而蒙古騎兵在給戰馬蒙眼之後,依舊有足夠的控馬之術可以駕馭戰馬有序作戰。


    但辦法歸辦法,這個法子要真正實戰卻有一個繞不開的問題:蒙軍為了擊破當麵戰線,願意付出多大的傷亡作為代價?


    由此又引發另一個問題:明軍空心方陣是不是就隻能布置一道防線?顯然不是,隻要對方訓練有素,在發現蒙軍給戰馬蒙眼之後,說不定立刻就會加固防線,擺出第二道、第三道乃至更多層次的防線來。


    此時,蒙眼猛衝這種拚消耗的打法真的適合蒙古人嗎?恐怕談不上,因為明軍步兵的人員數量在蒙古人眼中基本等同於無限,他們有億兆子民,拚完十萬再補十萬又如何?


    可是蒙古呢,拚完十萬?笑話,察哈爾全軍也就六萬多人,拚完十萬察哈爾直接沒了,沒有這六萬大軍保護,剩下那三十多萬老弱婦孺和普通牧民立刻就會被分食得幹幹淨淨。


    至於是被土默特等蒙古部落分食,還是被女真分食,對他們來說根本沒區別——沒準被大明吞下才是最佳出路。


    所以對於布日哈圖而言,高務實大名鼎鼎的火槍刺刀空心方陣並非真的不能破,而是破它所需要的消耗根本承受不起。高務實這一手在布日哈圖嚴重根本就是某種陽謀:有本事來和我大明比消耗。


    我傻了才和你大明比兵力消耗!所以察哈爾蒙軍逐漸輕甲化甚至無甲化,一來是因為經濟被封鎖得越來越扛不住軍工製造,二來正是戰術不得不變,必須恢複以往那種靠速度吃飯的狀態,不求殺敵多少,但求長期疲敵,生生拖到對方打不起。


    對步兵如此,對騎兵如何?


    明軍騎兵近年來的變化布日哈圖也看在眼裏,一開始是野蠻生長,主要提高馬匹存量,提高騎兵數量;緊接著是火器化,開始配備萬曆二式騎槍,但這一條在布日哈圖眼裏有很大的破綻:騎槍因為裝彈的問題,實戰中恐怕隻是多出了一個一次性的火槍齊射,甚至這個齊射本身也有缺陷。


    什麽缺陷?沒法人人都開槍。火槍可不同於弓箭,弓箭可以拋射,火槍隻能直射。比如說在斜切戰術中,蒙古騎兵完成斜切,所有騎兵都可以把弓矢射出拋物線,讓箭矢從天而降在對方頭頂;


    明軍騎兵就不行,他們隻有最外側一排的騎兵可以開槍射擊,其他人沒法開槍,否則恐怕隻能打死同袍。即便現在明軍火器進步很大,但因為單位投彈量小了那麽多,實際殺傷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後來明軍方麵似乎是發現了這個問題,開始具裝化或者說半具裝化。這屬於依靠鈔能力強行改變強弱對比:我雖然能開槍的人少,但現在你打我不怎麽疼,我打你隻要命中就是非死即傷,打不打?


    這樣一來導致的結果就是,布日哈圖發現明軍騎兵也和步兵有了點異曲同工之妙:硬,但是追擊能力進一步下降了——之所以叫進一步,因為以前明軍騎兵也追不上打定主意要跑的蒙古人。


    於是這樣一來,雙方其實相當於各自強化自己原有的優勢:明軍更硬了,蒙軍更快了。


    如果非要說的話,明軍為了更硬,一年至少多花上百萬兩銀子,而蒙軍為了更快……他們居然還省了不少錢。從費效比來看,明軍大虧。


    然而,這種不對稱優勢要想發揮作用是有前提的。比如明軍出兵,蒙古人遊擊——或者遊而不擊。這種時候明軍看似來勢洶洶,其實蒙軍並不需要太慌張,他們能走脫,正如此前那一手金蟬脫殼一般。


    但這也有前提或者說有一個臨界點,即如果明軍出兵太多,多到四麵八方圍過來根本沒地方跑,那就完蛋了。


    就好比這一次。


    但幸好一開始明軍目標太大,想要一勞永逸同時解決察哈爾和外喀爾喀,後來因為布日哈圖金蟬脫殼成功,高務實才不得不調整戰術,將整個戰局實際上分為外喀爾喀占領、察哈爾剿滅兩個部分。


    不過即便是布日哈圖恐怕也沒料到,高務實其實分得更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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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20分鍾內死機兩次,第一次時碼字已經3K,第二次已經達到4K但內容還沒寫完。第二次死機居然沒法重啟,我趕緊打開機箱清灰了一下,總算上來了,但其實這章本來還有點內容要說,生怕電腦會壞,趕緊先發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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