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慎行“當選”戶部尚書這件事,站在高務實的立場來說算是個挺不錯的結果。第一點不錯當然是因為於慎行和他之間有當年那層關係,再加上高務實做太子伴讀時於慎行就是日講官之一,兩相算起來,高務實即便不算於慎行的門生弟子,但尊稱其一聲“先生”那總歸是沒有問題的。


    有這樣一層關係在,於慎行在某些時候即便不讚同高務實的意見,至少也不太可能惡語相向,起碼雙方維持麵子上的和睦肯定問題不大。


    第二點不錯則是於慎行雖然很講“道德”,但他同時也比較注重現實,屬於既能堅持較高的操守,但也不至於會為了道德而完全不顧實情況的人,這種人在高務實看來就比較好打交道。


    第三點不錯說起來有些蔫壞,那就是於慎行的身體不太好。於慎行的資曆現在算起來挺老的了,官場聲譽又一直都很好,按理說早該混出頭了才對,為什麽現在才被推舉為禮部尚書呢?因為前幾年他還因病辭官過,是回去休養了幾年之後又被起複回來的,這就耽誤了“進步”。


    身體不好,意味著他對禮部的掌控能力不會太強,大概率會給兩位侍郎更多的展布空間,這樣的話高務實就有機會和動力往禮部塞人了——甚至人選高務實都想好了。


    目前有件事挺巧的,前任禮部右侍郎剛剛丁憂,現在位置正空缺,但這件事由於皇帝此前忙於關注戰事,一時還沒定論。眼下正值秋闈,禮部右侍郎也不能一直缺著,所以自己入閣和禮部尚書換人之後,禮部右侍郎的人選必然成為下一個議題,這顯然就是一個機會。


    高務實的人選是自己的同年、庚辰科榜眼蕭良有。蕭良有這個人的學問非常好,高務實的“成名作”《龍文鞭影》其實在原曆史上就是他的大作——當然,是他做了多年學官之後的大作。


    呃,哪怕為了彌補這一點,高務實也有必要舉薦他去做這個少宗伯。


    蕭良有目前也是翰林院侍講學士之一,按照大明的慣例,侍讀、侍講學士共四人,個個都是正經的“儲相”,隻要能外放,放個侍郎是穩穩當當的,蕭良有雖然不是掌院事,但資格比掌院事的葉向高明顯能老。


    葉向高能掌院事,一來因為他處事手腕高明,方方麵麵都擺得平;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就在於其為高務實的門生,這才特別得皇帝青眼。真正論資曆,蕭良有可比葉向高早了一科,與他的恩師高務實一科呢,這叫前輩,所以葉向高平時見到蕭良有肯定是要搶先行禮的。


    除了蕭良有,高務實同科的探花王庭撰也是他要推舉的人之一,而對於王庭撰的推舉,高務實看中了他一直以來善於協調的能力,打算在有機會之時將他舉薦至工部,為將來一係列基礎工程的建設做準備。


    至於三位門生,高務實的態度是看情況,確切的說應該叫等機會,待有合適的空缺再做具體安排。至於現在,三人的主要任務仍然是做好本職工作,順便養望。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當務之急是寫辭疏——不是請辭本兼各職,是因為反正命自己入閣的聖旨馬上就要到了,按例肯定是要先推辭推辭的。


    何況高務實現在還不光是要推辭入閣,連帶著南寧候的爵位也要一並推辭一番。雖然這都是場麵活,可大明朝的場麵活那是不做不行的,要不然張居正奪情那事兒怎麽會鬧得那麽大,幾乎沒法收場?


    果不其然,他剛去書房寫了半章辭疏,皇帝的聖旨便到了。估摸著司禮監也知道他必然請辭,所以來的天使隻是一位少監,高務實都不認識,隻是依稀記得見過。


    毫無疑問,高務實婉言謝絕了這道旨意,不過卻吩咐高陌給這位少監打賞一封二十兩銀子的紅包。以他的身份地位,對於這區區少監自然不會太上心,正轉身欲走,卻不想這位天使卻是個自來熟,笑著謝道:“都說侯爺豪爽天下無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高務實微微一笑,簡單地回答了一句:“不敢,勞煩天使。”然後又準備轉身,誰知那天使又道:“說來也是巧了,咱家與侯爺竟也算是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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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務實聞言止步,略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天使亦姓高?”


    天使見高務實終於有了些興致,大喜過望,連忙拱手道:“好教侯爺知曉,咱家正是姓高,賤名一個淮字——淮揚之淮。”


    高淮?


    高務實心中連道晦氣,不過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甚至還露出一抹仿佛頗為欣賞的笑容,頷首道:“好,本部堂記得了,天使好走。”然後朝高陌再次打了一個眼色,示意再給一次賞。


    高陌對於這些事自然得心應手,順手又摸出一封裝著二十兩明聯儲小額銀票的紅包遞給高淮,口中笑道:“既是侯爺本家,酬賞當為雙份——方才是老朽失敬了,還望天使見諒。”


    高淮大喜過望,笑得合不攏嘴,忙道:“誒,誒誒,老管事折煞咱家了,這怎麽好意思呢……”說是不好意思,收錢的動作可沒有半分遲滯,這廝話音剛落,那無字信封已然被他收入袖中,一點痕跡都不見。


    高陌早已看出高務實並不願意與他多說,很是主動的引路送他出府,總算是讓高務實解放了出來。


    高務實剛回到書房,便聽劉馨問道:“這高淮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總覺得在哪聽過,可是卻又想不起來了……我瞧你對他的態度有些奇怪,應該不隻是因為你倆是什麽鬼‘本家’吧?”


    高務實輕哼一聲,沒好氣地道:“新鄭高氏世官之家,我和他一個出身京城混混的內臣能是什麽本家?至於你覺得這廝名字熟悉,那多半是因為此人惡名昭著、遺臭萬年之故。”


    “哇塞!”劉馨聽得頗為驚訝,睜大眼睛道:“似‘惡名昭著、遺臭萬年’這樣的評語,我在你口中可沒聽過幾次,這家夥是幹了什麽壞事,讓你如此指責?”


    高務實沒好氣地道:“什麽壞事?那可真是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毒難盡!‘高淮亂遼’這四個字你可曾聽說?”


    “好像有點印象,要不你展開說說?”劉馨還真是難得見高務實生氣,很是好奇這太監幹了什麽。高務實這次沒玩什麽話術,立刻就向她說起高淮的事來。


    按照高務實所言,高淮是京城人,無賴地痞出身,靠在崇文門替人收稅過活,類似於現代高利貸公司上門逼債,或者在地方上收保護費的小弟,所以深知收稅的好處。


    高淮原本有老婆孩子,但當他因為狂賭亂嫖而欠了一屁股債沒錢還之後,為了躲債,也為了出人頭地,居然自宮以求入宮(前文提到過明朝京師窮困潦倒者有這種“傳統”)。


    隨後,高淮在宮中慢慢積累了一些錢財,他這次沒有亂花(也可能是沒地方花),而是通過賄賂皇帝寵臣閻大經,成功謀取到了監稅遼東的職位。


    監稅太監本身沒有品級,高淮是以尚膳監監丞的身份監稅遼東的。監丞是太監官職係統的第三等,正五品。說起來,當年的一介無賴混到了正五品,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萬曆二十七年三月,高淮正式到任遼東。短短兩個月,高淮就將搜刮的500兩銀子全部上交給皇帝。朱翊鈞十分高興,將遼東鎮守太監的府邸賜給了他,並賜名福陽店,讓他當做府衙繼續收稅。如此一來,高淮更飄了。


    如果說高淮隻是老老實實開礦收稅,也許後人對他的評價會稍微高些,可是別忘了他是無賴地痞收高利貸出身,現在小人得誌,自然立刻膨脹得不成樣子。他入主的可是原鎮守府,結果他就真把自己當成了總鎮一方的鎮守太監,私自在自己的職位上加上了“鎮守”二字,儼然地方大員。


    此事曾被遼東大員彈劾過,誰料朱翊鈞卻表示“朕固命之矣”,承認了高淮私加的職位,結果高淮就成了真正的遼東鎮守太監,全稱自此變成了“欽差鎮守遼東等處協同山海關事督征福陽店稅兼管礦務馬市太府”,可謂兒戲、實在荒唐。


    自萬曆二十七年五月高淮被承認為遼東鎮守太監後,不可一世的他儼然成了遼東土皇帝,至萬曆三十六年高淮返朝,十年間堪稱遼東最黑暗時刻。


    《明史》稱諸多礦監稅使中,“最橫者增及陳奉、高淮”,把高淮列為蠻橫太監的代表,其權勢和危害之大可想而知。《高淮傳》不足六百字,可羅列的罪行卻達十餘項,其中最嚴重的有兩項。


    首先就是不懂裝懂,幹涉軍政,破壞遼東防務。萬曆時期的遼東,南有倭寇(朝戰時期),北有韃虜,大明和女真的矛盾十分嚴重,南方海麵上也還有倭寇騷擾。不過好在此時的大明在遼東尚有完備的防禦體係,各城守軍的職責也很明確。


    高淮的本職是收稅,但自從他得到了鎮守的頭銜,居然真把自己當成鎮守地方的大將軍了,肆意插手地方軍政。比如萬曆三十四年,賊酋長昂率領萬人入侵山海關之東,當地守軍本來已經成功將其擊退,可高淮得到消息後,非得逼著各城官軍全麵追擊,致使遼東各城鎮防衛空虛。雖然這一次運氣甚好,此事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但卻引起了遼東大員們一致、嚴重地擔憂。


    其次就是瘋狂搜刮。高淮的本行就是勒索,但遼東不同於別處,此地在原曆史上可沒有高務實如今引種的玉米和耐旱水稻。當時的遼東“種惟一黍,歲止一熟,而雨暘不若,處處皆荒”,加上地處邊塞,所以經濟十分落後,現在高淮又來刮地皮,敲骨吸髓之下還能有什麽好?


    根據《神宗實錄》所說,高淮一共向宮中進獻過三次,共計白銀45500兩。但這就很有問題了,他在遼東十年才搜刮這麽點錢,可能嗎?


    《高淮傳》說他搜刮至少數十萬,可見大頭全進了自己的腰包。而這麽殘酷的搜刮自然是建立在遼東百姓大量破產之上的。


    當時的遼東巡撫李化龍曾說,遼陽大戶原本有47家,皆有數千數萬資產,但“為淮搜索已盡”,全都破敗。大戶尚且頂不住,普通百姓可想而知。所以當時的遼東百姓唱道:“遼人無腦,皆淮剜之;遼人無髓,皆淮汲之”。


    高淮亂遼的危害,政治上就是破壞守戰,指揮無度,侵奪軍權;經濟上就是過分勒索,使百姓無立錐之地。如此黑暗的統治下,遼東內部形勢已然岌岌可危。


    萬曆二十八年,遼東的妖道金得時據說其為朝鮮族)以邪教為號召,以當前的苦難為引誘,成功掀起了遼左之亂,3000餘名(朝鮮實錄說是5萬)被高淮逼得活不下去的貧農掀起暴亂,割據孤山堡。這些人鬥爭持續半年,最後大明朝廷調集遼東精銳征伐之下才平定下去。


    此次暴亂顯然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本來就受外敵威脅的遼東,現在內部又不安寧,巡撫李化龍疾呼:“遼東危在旦夕”,警告朝廷“淮去則遼安,淮在則遼亡”!又稱:“遼亡則京師未得安枕而臥也”。


    可此番言論並未得到朱翊鈞的認可,高淮依舊在遼東肆意勒索,直到遼東局勢更加混亂,各方官員、將領紛紛彈劾高淮,朱翊鈞實在頂不住壓力,才在萬曆三十六年被迫召回高淮。


    然而為時晚矣,遼東經濟已經遭受了巨大破壞,民心也已不在,而努爾哈赤則在時間裏大力拉攏人心,導致遼東百姓、軍戶逃亡女真的現象相當嚴重。又過十年,即萬曆四十七年,終於爆發了薩爾滸之戰,大明在遼東的優勢徹底不複存在。


    “啊,我想起來了,你當初和我說李成梁的曆史時曾經說過這茬——高淮在遼東亂政之時,李成梁二度鎮遼,還和他同流合汙了,是不是?”劉馨終於想起來了。


    高務實頷首道:“沒錯,當時的李成梁早就沒有了多年前的銳氣,隻想著混一天是一天,他也不敢和看起來很受皇帝信重的高淮對著幹,因此不僅沒有反對,甚至還和高淮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終於導致遼東局勢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你的觀點就是,高淮才是罪魁禍首,李成梁雖然地位更高,其實反倒隻是幫凶。”劉馨蹙眉思索著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趁這廝還隻是個區區少監,提前把他給摁死?”


    “我不怕改變曆史,尤其是向好的改變。”高務實沉著臉道:“遼東現在的大好局麵是我多年的心血造就而成,我絕不會讓高淮這種貨色壞了我的布置。”


    他頓了一頓,沉聲道:“除一高淮,如屠一狗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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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前一章是補昨天的,這一章是今天的,嗯……我不欠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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