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分朝向大明朝廷請求冊封光海君李琿為世子的請求被駁回的同時,李如鬆發來了一道讓朝廷頗為意外的奏疏。在這道疏文中,一貫如拚命三郎一般的李如鬆提出,希望朝廷為他爭取兩個月的時間作為緩衝,因為他希望在明年即將開春之時再出兵進入朝鮮。


    這道疏文的效果是滿朝皆驚,無論心學派還是實學派,亦或者傳統的理學中立官員,一時間全都錯愕不已。


    這話真是李如鬆說的?會不會搞錯了?答案是沒搞錯,真是李如鬆的建議,因為他突然決定要巡視滿洲——帶兵巡視。而之所以他忽然有這個決定,就要回頭說說前不久加藤清正吃癟的那一仗了。


    不得不說,曆史這東西的慣性雖然了得,但任意的幹涉、幹預都可能會形成連鎖反應,反應小的時候可能隻是漣漪,反應大的時候則或許是風浪,再大一些沒準就直接海嘯了。李如鬆此時的反應大概不算漣漪,但也還談不上海嘯,大抵在風浪這個級別。


    原曆史上努爾哈赤有沒有幹預過加藤清正向朝鮮更北征伐是眾說紛紜的,而在當前曆史中他不僅幹預了,還形成了較大規模,因為他這次幹預還有幫手,那就是葉赫、哈達等部都因為蕭如薰的軍令而出兵協助了努爾哈赤。


    這個情況為何重要?因為這反擊加藤清正入侵的一仗,女真這邊實際上形成了“滿洲聯軍”,而不是某部某“衛”單獨應戰。


    大明對滿洲的羈縻統治一貫是分而治之,但所謂分而治之說穿了,其實最基本的一條就是不讓他們形成除“大明號令”之外的任何統一指揮。然而這一次滿洲對抗倭軍入侵,事實上就形成了統一指揮。


    李如鬆本來已經帶著主力趕到了遼陽,隻等父親許諾的銀子、物資以及家丁補充全部到位就要南下,結果卻發生了這麽一件事。考慮到遼東可是他們鐵嶺李氏的老巢,所以消息一傳回遼陽,頓時就讓他謹慎起來。


    他先是致函給留在中朝邊境督導糧草的蕭如薰,詢問這件事的發生究竟是蕭如薰的指令還是努爾哈赤自行為之,然後又去信給努爾哈赤,讓他立刻放下手頭一切要務,親自來遼陽拜見自己。


    結果是,從邊境小堡壘一般的九連城剛剛返回新城丹東(之前高務實提議建設的兩城之一,另一城是阜新)的蕭如薰很快回信,表示讓女真各部小心防備日軍北進的確是奉他的命令,同時這一命令其實是高閣老的主意。


    但是重要的是,蕭如薰同時又表示,女真形成聯軍卻非其指示,至於具體原因,目前則尚不清楚。


    不過另一方麵,努爾哈赤倒很識相,收到李如鬆的命令——如果私函也是命令的話——他真的立刻放下手頭的一切事務趕去了遼陽,規規矩矩登門求見,身邊一共隻帶了十餘人,進門之時更是老實得幹脆孤身而入。


    這一來,倒是弄得好麵子的李如鬆反而不好過於苛責,加上他也不好直接問努爾哈赤何以指揮“滿洲聯軍”——這顯得好像是他李如鬆怕了一樣,於是隻好詳細詢問戰鬥過程。


    這一問不打緊,問完還真嚇了一跳。原來日軍之所以吊打朝鮮,並不是因為什麽以有備擊無備,單純就是戰鬥力碾壓。


    而祖承訓之前戰敗後的報告和總結,雖然李如鬆上報的時候說自己完全相信,但其實心裏打了很大的折扣,他其實覺得祖承訓多半是輸在輕敵,而非日軍的確戰鬥力較強。


    現在拿努爾哈赤提供的情報一對比,發現日軍在輕火器方麵的實力相較於遼東軍而言可能沒有太大的差距,隻有火炮和戰馬這兩條是遼東軍肯定占優。


    但這裏就有大問題了:如今已經入冬,而這些年不止是遼東特別冷,朝鮮也一樣沒差,都是嗬氣成冰的那種嚴寒。軍隊如果此時出征南下,火炮的運輸和戰馬的養護工作就會變得異常艱難,從而導致優勢得不到有效發揮。


    雖然直到此時,李如鬆都堅信遼東軍必能戰勝倭軍——哪怕現在就出兵,但前次李成梁凍結財權的警告還縈繞耳邊,他也不得不考慮一下損失太大的後果。


    伐元之戰時他就因為急於搶功而“表現活躍”,從而導致李家軍在出征各部之中的非戰鬥損失最大,現在如果還不加收斂,天知道老爹還有什麽辦法卡他的脖子?


    別的不說,隻要李成梁跟遼東軍將領們說一句,讓他們消極作戰,李如鬆知道自己就會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那可忍不得啊。


    然而鬧起來也不像話,這年頭的孝道可是真壞不得的,李如鬆這樣重麵子的人更不可能忍受被人戳脊梁骨罵一句:“此李氏逆子”,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所以,老爹的想法要照顧一些,順便也加強準備,同時對日軍多一些了解。再考慮到努爾哈赤“自然而然”成為前次“滿洲聯軍”實際統帥的隱患也要處置,李如鬆思來想去,便萌生了趁著大冬天不便遠征的機會帶兵巡視滿洲這個想法。


    好在這件事雖然讓朝廷上下頗為驚訝,但李如鬆明麵上給出的原因似乎也就夠了:現在的冬天太冷了,火炮都運不過去,戰馬也因為朝鮮方麵的補給線未必可靠而有可能大量凍斃、凍傷,因此需要等待來年開春。


    順便根據傳統,李如鬆也列舉了其他一些原因。比如遼東軍大戰方休,多一個冬天的修整時間也是好的;比如從祖承訓戰敗一事中發現朝鮮方麵有很強的幹涉明軍用兵意圖,需要皇上提前諭令朝鮮,不僅不得幹預,還要全麵配合;比如朝鮮水軍表現不錯(釜山之敗的消息還沒傳到明廷),可以要求朝鮮水軍積極打擊倭軍海上糧道,為來年遼東軍南征更添勝機等等。


    不過,當天晚上,南寧候府就來了客人,寧遠伯府的內府管事親自上門,把李如鬆的考慮全盤告知高務實,並且還向高務實了解了一下他對努爾哈赤的看法,擔心努爾哈赤指揮“滿洲聯軍”一事是高務實默許的,以免到時候李如鬆做了什麽觸怒高閣老的事來,那就不好了。


    努爾哈赤指揮“滿洲聯軍”這件事當然不是高務實默許的,不過高務實倒也沒覺得問題特別大。按照他的想法,當時最關鍵的情況大概是努爾哈赤出力最多。


    舒爾哈齊因為畢竟是他親弟弟,在出力不及大哥的情況下接受大哥指揮,心理上沒有什麽抵觸也不奇怪;


    葉赫援軍是費英東指揮的,費英東的父親索爾果也不過是小小的蘇完部貝勒,在努爾哈赤麵前地位明顯低一大截,費英東自己更不待言。當時努爾哈赤當仁不讓自行指揮起來,而費英東見他指揮得宜,也沒有表示反對;


    哈達方麵自從衰落下去,現在基本看葉赫臉色行事,而且哈達部派兵不多,隻有不到一千,那態度當然是“葉赫都能忍,我有什麽不能忍?”


    這麽一看,當時的聯軍如果實在要說是滿洲聯軍,那也不是不可以,努爾哈赤也的確做了一次聯軍指揮,然而他這個指揮的大前提卻是狐假虎威。


    高務實讓蕭如薰通知女真各部注意日軍入侵,蕭如薰沒有從其他方麵考慮,也沒料到女真會組成聯軍,而是默認他們隻會各家自掃門前雪,因此並未提前說明,生生讓努爾哈赤撿了個便宜、出了把風頭。


    不過,李如鬆會如此關注努爾哈赤的動向卻讓高務實很滿意,對於“臨開春再出兵”這個計劃也立刻認可。隻是高務實覺得朝廷可能沒那麽容易答應下來,因為朝廷要考慮政治影響。


    果不其然,次日內閣議事之時,大家雖然都覺得李如鬆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可是問題在於朝鮮如今危在旦夕,不僅催得極其急切,而且看起來還真是挺可憐的。別的不說,光是朝鮮國王李昖已經數次表示願意內附就已經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憫了——朝鮮畢竟是比較聽話的藩屬嘛。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擔心朝鮮隨時可能就被繼續北進的日軍給打滅了國。這可不光是朝鮮自己的倒黴事,對於大明來說一樣很難堪——瞧瞧,你連最忠心的藩屬都保護不了,你算個什麽天朝上國?


    朝廷如今剛剛經曆伐元大勝的衝擊,從皇帝到百官,心氣都高得離譜。日軍說要打大明他們固然是不屑一顧的,但打朝鮮那也不行,那是不給我這個天朝上國麵子!


    因此對於這件事,大家都表示李如鬆雖然有困難,可現在局麵危急,還是要克服一下——實在不行的話,高閣老你看是不是能給李如鬆多撥一筆銀子?


    說實話,多給一筆銀子確實問題不大,比如給個二十萬兩,高務實哪怕不看戶部賬簿,當場就能拍板。可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是該不該的問題,因此他決定換個思路。


    高務實便為他們對各方情況作了一番分析,說朝鮮局麵雖然困難,但正因為到了冬天,且這些年冬天總是極寒,日軍肯定也不好受。


    如今日軍既要麵臨他們並不太適應的嚴寒,又被朝鮮國內各種義軍搞得焦頭爛額,小西行長的第一軍團或許原本就不打算繼續進軍了——否則怎麽解釋加藤清正試探了一下滿洲,發現不好打立刻就撤了回去?


    閣老們雖然也相信這些多半就是事實,可他們都是“老成持重之臣”,沉吟之後都是反問:“萬一小西行長就是繼續北進了呢?”


    這種“萬一”最是難辦,因為即便是高務實,也不敢確保小西行長連這“萬一”都不可能會有,更不可能為這件事賭上自己算無遺策的名聲,因此事情就僵住了。


    朱翊鈞在後宮得知,也懶得等內閣扯皮,幹脆又去了文華殿召見內閣諸臣,順便把大司馬周詠等相關重臣也召了過來。


    一通情況說明和互相扯皮不做贅述,搞清楚原委的朱翊鈞見內閣扯不出個定論,幹脆自己開口了,問道:“有沒有什麽辦法能確保拖住倭軍兩三個月?”


    這辦法高務實倒是有,而且不止一條,但他一條都不想說,一條都不想用,因為這些辦法對他的名聲都多少有些不利。


    巧合的是,諸位閣老似乎都有此意,居然也都不說話。朱翊鈞看來看去,忽然點名兵部尚書周詠,道:“大司馬似有良策?”


    “皇上,臣略有所思,不敢稱良策。”周詠回答道。


    朱翊鈞欣然一擺手,道:“大司馬不必過謙,有什麽妙策隻管道來。”


    周詠答道:“李如鬆所言確有道理,軍需籌備、精選兵將、集結會師、選定適合的出兵時機等事都頗費時日,也容不得馬虎,他謹慎一些乃是好事。


    不過高閣老所言也是因其知兵善戰,據報倭寇如今於平壤一線寸步不前,一方麵受水土之疾及後方騷擾,急需穩固;另一方麵也是對我大明深有顧忌、不敢輕易言戰。


    照此估算,朝鮮再撐百日也無滅亡之憂,倘若能再派一使前往朝鮮威嚇敵寇,使其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則此憂頓解。


    當然,倭寇卑賤且狼子野心,不該假以顏色,是以臣以為不必正式派遣天使——派天使於禮不和,也有性命之憂,非其法也。臣想,或可於民間擇選一名舌戰之士,隻要能震懾敵寇即可。”


    朱翊鈞想了想,覺得這法子似乎可行,就算這人表現不佳,既然不是官員、天使,那也不算折了朝廷顏麵,於是便問眾臣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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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詠這段話看起來是即興發揮的,因為之前並沒有和高務實通過氣,不過高務實倒也沒有霸道到不讓堂堂兵部尚書有點個人看法,而隻是忽然想到一個人來——那個明史上著名的大忽悠。


    想什麽來什麽,朱翊鈞剛開口問周詠對這個使者人選有什麽推薦,他還真就有。


    “臣願舉薦一人,其名沈惟敬也。”隻見周本兵拱手一禮,道:“此人雖然上了年歲,但身子矯健不亞壯年,其早年多於海外往來貿易,精通倭國及朝鮮語言,交流無礙,又曾為昔平倭總督胡襄懋公(胡宗憲,諡襄懋)幕僚,在其帳下效力,與江南大才徐文長為同窗,聽聞如今以煉金製丹、商賈買賣為生。”


    高務實目瞪口呆,心說:這麽巧?局勢明明變化不小了啊,居然還能讓這廝出場?


    朱翊鈞見高務實麵色有些錯愕,實在是很少見的光景,不禁好奇道:“怎麽,南寧候也聽過此人?”


    高務實驚醒過來,幹咳一聲,答道:“呃,算是吧,據說此人……巧舌如簧。”


    朱翊鈞哈哈笑道:“那就行了!大司馬,這件事就由你來安排吧。”說罷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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