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和朝鮮都有一堆內部衝突,日本是否能獨美於外呢?當然不能,日本內部的矛盾隨著一件事的發生也陡然再次出現。


    之前多次說過,豐臣秀吉起初生有兩子,但最後都已早夭,不得已之下,豐臣秀次取得了繼承人地位,成為日本關白。


    然而秀吉側室茶茶於日本文祿二年,即大明萬曆二十一年八月居然再度生下一子,秀吉對此興奮異常,對其和茶茶的寵愛近乎達到巔峰。


    正如此前所說,日本武家重視家名更勝於重視血脈,而豐臣秀吉作為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卻更加重視自己的血脈傳承。


    於是,為了血脈繼承人將來的安危考慮,秀吉對原本已定為繼承人的養子兼外甥、現任日本關白豐臣秀次逐漸產生不安和猜忌,這種改變在秀吉與秀次二人之間實際上都已達到相互察覺的地步。


    很快,秀吉從九州北部的名護屋回到大阪召見前田利家,道:“利家,我打算從身邊再給關白挑選一些精幹人員侍奉左右,你意下如何?”


    前田利家作為秀吉最信任的大佬,回答的話頗為直白:“太閣殿下,這些人還在太閣殿下身邊學習,現在卻被派去侍奉關白殿下,莫非是要對關白進行監視麽?”


    秀吉搖頭道:“並非監視。我已是隱居之身,他們留在我身邊也無可學之處了。世人可能會因為我喜得一子而以為我想要疏遠和孤立秀次……雖然我也不是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不過在那之前,孫七郎畢竟仍是我最可愛的外甥。


    其實呢,擔任關白是件十分辛苦的事情,我還是想能為他做些什麽。利家,我看你也去趟京都吧,看看孫七郎還需要些什麽幫助,這件事就拜托了。”


    天下人口中的“拜托”當然不是請求,而一定是命令,因此前田利家也隻能領命。


    來到京都後,前田利家便前往聚樂第拜見豐臣秀次,秀次領其弟秀保、秀俊一同接見:“前田殿下能來,我感到十分高興,既然是舅父派來助我一臂之力的,那就請向太閣轉達我感激之念。”


    前田利家回禮數周全,客客氣氣地道:“這些人還不知能否幫得上忙,關白殿下如此說,實在是令我不勝惶恐。”


    秀次忽然眉頭緊鎖,麵露不安,歎息一聲問道:“請殿下實言相告,舅父如今是怎樣看待我?”利家自然回答說十分信任。秀次不置可否,卻繼續問道:“並未因為讓我擔任關白而感到後悔麽?”利家再度寬慰,說是秀次多慮了,太閣殿下絲毫未曾透露此意。


    秀次又問道:“其實說到底,我隻是在少君元服之前暫居關白一職而已,前田殿下是否有向舅父轉達過我此意?”


    前田利家答道:“關白殿下若有如此顧慮,何不親自前去向太閣殿下直抒胸臆,當麵陳述豈不更好?您與關白殿下畢竟感情深厚,倘有些許誤解,還是盡快解釋清楚為好呀。”秀次深覺有理,當即感謝前田利家提醒。


    豐臣秀次果然動身,不過與很多人一樣,他先行拜見秀吉的正室北政所寧寧。


    北政所聽聞秀次前來,立刻親自相迎,秀次連忙上前問安道:“舅母,您別來無恙吧,平日公務纏身,我已許久未能來拜會了,真是失禮。”


    北政所對他甚是喜愛,自然不介意這些,而是問他擔任關白的感覺如何?


    秀次笑道:“每日隻能全力以赴,甚至都談不上什麽感覺。對了,舅母,小侄已經將源氏物語宇治十貼全卷入手了。”


    北政所十分高興,忙道:“哦,是說宇治親王三位女兒的故事吧?我也很想盡快一覽,孫七郎,可千萬不要忘記也給舅母一份。”


    秀次說道:“那是自然,我會差人送來送與舅母的。嗯……不知舅父那裏今日是否適宜拜訪?”


    北政所笑道:“你在擔憂什麽?自從得子後,你舅父可是每天都樂得合不上嘴呢,什麽時候都適合拜訪呀。”北政所對秀次還真是極為喜愛,一邊敘說家常,一邊親自領秀次前往拜見秀吉。


    秀吉此時正與茶茶母子一起,見北政所領秀次前來,連忙招呼入座。各自落座之後,秀吉介紹道:“此子取乳名為拾,我本以為這輩子將再無子嗣了,這孩子就好似從上天撿來一般,據說撿來的孩子反而會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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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侍從正好在叫“阿拾少爺”,被秀吉變色喝止。秀吉下令不準稱呼“阿”字,以免再生意外。訓斥完侍從,秀吉轉頭一看,見其子正目不轉睛與之對望,心下大喜,便上前挑逗。


    茶茶笑稱說必定是因為秀吉的臉過於有趣,所以孩子才對秀吉格外關注。茶茶極為受寵,秀吉聽了這話竟也絲毫不怒,於是北政所與茶茶和秀吉三人輪流抱起將來的秀賴逗樂,場麵十分溫馨。


    秀次見狀,便趁秀吉喜不自勝之機道:“太閣殿下,直到拾少爺元服,成為下任關白之前,我都會盡心竭力給予支持。”


    秀吉一聽,就讓秀次陪他出門走走。二人轉到屋外,秀吉與秀次沐浴陽光席地而坐,秀次感歎說,拾少爺看來還真是長大不少。


    秀吉並未對此回應,隻是遙望天邊,說道:“孫七郎,來坐。我有一事向與你商量,我想在明年將日本一分為五,其中四部分由你掌管,隻留一部分給拾,你看可以麽?隻需要九州就好,如何?”


    秀次神情緊張,急欲表明未有貪戀關白職位之意,道:“太閣殿下,等到少君成為關白,莫說其一,全日本皆為其所管轄,到那時……”


    還未等秀次說完,秀吉直接打斷,道:“不,我並不是在談那麽遙遠的事,若是拾到了能夠理解我這句話的年紀,我隻想告訴他,九州是你的國家。僅此而已。”說罷繼續看著秀次。


    見秀次顯得有一瞬猶豫,秀吉便立刻說希望秀次能將剛才那番話留在記憶裏,隨後揚長而去。隻留秀次在原地不知所措,悔恨自己反應遲鈍,又惹秀吉不悅。


    秀次返回京都後,將疑慮說給秀保和秀俊,二人均認為秀吉似乎仍對秀次非常信賴,秀次則並不認為秀吉言行有包含信賴之意。


    他說道:“若是信賴,那為何要說出先交出九州這番話?這分明是為了防止有朝一日少君不被我消滅,而先發製人的策略。我本就沒有絲毫加害少君的打算,但舅父若是已有此念,那必將埋下禍根。”


    秀次對此一直深感不安,心煩意亂之下便前往熱海溫泉療養。在療養期間,他接到了秀吉的書信,秀吉希望定下秀次之女將來嫁與秀賴,家臣紛紛恭喜。


    然而秀次卻大聲喝問:“有什麽好恭賀的!如此重要決定為何這般隨意!我若是違逆,太閣勢必降罪,若是同意則委屈小女,該如何是好?”


    秀俊獻計:“太閣殿下素喜能樂,不如殿下演習能樂如何?消弭鴻溝或許正是上上之策,若是您能在太閣殿下麵前表演能樂的話,太閣殿下定會十分欣喜的。我聞宇喜多秀家殿下為能樂名家,如今朝鮮那邊已經暫時停戰,他不需要再作為總大將出陣,可以請宇喜多殿下回來指導您。”


    這似乎也是可以的,於是豐臣秀次以關白身份請來宇喜多秀家教導自己能樂,宇喜多秀家趕回之後,對其道:“演好能樂,一定要看到自己所演,感受到另外一個自己,就算雙目直視前方,也要將心放在後方。我宇喜多秀家無論戰鬥時也好,演能樂時也好,皆以事無巨細著稱。為使太閣殿下欣喜,請關白殿下用心準備。”


    於是宇喜多秀家開始從抬腳、腰、腹開始練習能樂,他教得十分盡力,但秀次卻發現豐臣秀俊居然心不在焉。


    在秀次的詢問下,才得知太閣殿下有令,要豐臣秀俊去作毛利一門小早川隆景的養子,改名為小早川秀秋。


    一聽這話,秀次終於忍不住歎息道:“開始了,太閣殿下已經開始剪除礙事之人了。從此以後你便不再屬於豐臣家,而在你之後,下一個不屬於豐臣家的人應該就輪到我了。”


    宇喜多秀家見豐臣秀次萎靡不振,甚至對豐臣秀吉心生猜忌,頓時頗感不悅,從旁勸道:“關白殿下,在下有一言自問不可不說。雖然在下沒有豐臣家的血脈,但素來將太閣殿下當做父親大人一樣崇拜仰慕。即便是太閣下令讓在下前往地獄,在下也會欣然前往!


    隻因殿下的一句話便忽喜忽憂,諸位之心意恕在下實在想不明白。我為殿下而生,為殿下而死,隻為殿下而存於世上——請問關白殿下是否還要繼續練習?”


    宇喜多秀家對豐臣秀吉的忠誠確實沒人能否認,秀次也無話可說,隻好繼續拜托宇喜多秀家用心教導。


    宇喜多秀家高歌道:“花開一期,競豔而頻放之花,非真花也……”就這樣,在宇喜多秀家的教導下,豐臣秀次的能樂演藝還真有了很大的進步。


    不久後,豐臣秀吉在吉野吉水院召開吉野花見。此次吉野花見規模盛大,花株便有一萬株以上,燦爛非常。除了關白豐臣秀次必來參加外,德川家康、前田利家、織田信雄、宇喜多秀家、毛利輝元、小早川隆景,島津義弘、伊達政宗等眾多顯赫大名以及奉行眾、七本槍等豐臣氏諸多家臣甚至部分公卿,都受邀前來參加這次賞花盛會。


    這裏頭最受人矚目的自然是豐臣秀吉、北政所及澱殿的座轎隊伍,它們盡顯華麗,千人歡呼。待豐臣秀吉入席後,花見正式開始。


    花見分為茶會、詩會、能樂三部分,詩會時大家各抒詩意,秀次也作了和歌《祝晴》來詠頌櫻花:治世之形,吉野之櫻,雖潤物無聲,恰款款情殷。獲得在座好評,到了能樂部分時,宇喜多秀家與豐臣秀次為豐臣秀吉演藝能樂,但豐臣秀吉看後卻並不高興。


    演藝完畢後,秀吉點頭道:“看來你對能樂的練習,練了很久。”


    聽到此言,秀次認為秀吉再撫慰自己而感到非常歡喜,宇喜多秀家也連聲稱讚秀次極有天賦。


    誰料秀吉突然大喝:“孫七郎!你究竟在做些什麽!身為關白,總領國政,事務繁多卻一心苦練能樂?你這樣隻會被公家恥笑!我可不是為了看到這些才讓你來做關白!你們這些人都在想什麽,還一個勁稱讚,全都發瘋了嗎!”


    秀吉這一番陡然發作,令在場大名、公卿無不詫異,但在“天下人”的威勢震懾之下卻無一人敢於發聲,宴會也由此陷入尷尬。秀吉麵無表情,擺手讓豐臣秀次立刻退下,然後繼續花見盛會。


    豐臣秀次退出後獨處一室,望著自己的能樂麵具,心中煩悶不已,同時內心中有一種不可抑止的怒氣無處釋放。


    在花見盛會中當著眾多大名、公卿、家臣的麵而被豐臣秀吉訓斥,這令他這位關白頓感顏麵盡失,就如同被當場拔下兜襠布一樣。


    此時北政所前來安慰,北政所溫和地勸道:“孫七郎,你舅父絕不是厭惡你,隻是想讓你振作起來,你可是要統領豐臣家未來的人,千萬不可意誌消沉,要對自己更有信心才是。”


    豐臣秀次滿麵慚愧:“侄兒不擅作戰,政績也毫無建樹,心中難有自信。”


    北政所擺手道:“哪有這樣的事?你自擔任關白以來,國內諸事不是井井有條麽,舅母還感受到了你為藝術做出的努力。即便你認為自己還沒有什麽建樹,那就做幾件有建樹的事來增長自信呀。如果一直逃避的話,永遠都會消沉的,怎能這樣呢?”


    秀次便問該如何做,但北政所隻讓他自己考慮。秀次要是有考慮那還用得著消沉嗎?於是再次懇請北政所給予提點。


    北政所便道:“你舅父呀,隻要孫七郎你堂堂正正就好,你也知道他是個精明的人,你這些討好、掩飾什麽的,根本就沒有必要,你要能夠做到真正的自己才行。”聽到這裏,豐臣秀吉的心倒是安定了很多,北政所見秀次心結漸開,也十分高興。


    隻是,事情真的會如此順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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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春天雖好,容易生病,比如我感冒還沒好利索,又花粉過敏了,真是……淦。


    第279章 平倭(廿四)太閣與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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