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來到泗川還不到一個月,泗川小城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小型軍事要塞,在原先的四方四門基礎上加出來四個三角形的前突,變成了八邊形棱堡構造。</p>


    當然,相對於此時京華的工程標準而言,這個棱堡的相應設施還不夠完善,隻是已經具備了棱堡的基本構型,可以在火力發揮等方麵起到作用。</p>


    這其實正是高務實底線思維的一種體現,他在安排蓮花山防線的時候就考慮過萬一防線被突破,或者日軍正麵進攻蓮花山而分出一路偏師奇襲泗川的可能,因此早就在泗川建造了簡易要塞。</p>


    高務實在大明軍隊之中超高的威望有一點也來源於此:他在領兵作戰時從來不把自己當成文官老爺,不僅全程騎馬不坐轎,也和武將一樣睡行軍大帳,在簡易工事中安之若素。</p>


    他從不去搞什麽平權,不會跟普通士兵說見了他不必下跪,但他總能對得起他的職責,在朝則為相,在軍則為帥,允文允武,稱其所司。</p>


    高務實從不與劉馨之外的任何人談論皿煮,甚至即便與劉馨談論,也大抵是為了說服她西式皿煮在大明行不通。為此,他還特意為劉馨解釋過,後世西方一說皿煮就扯古希臘純屬鬼話。</p>


    能代表古希臘的主要是斯巴達和雅典,其中的斯巴達肯定不皿煮,這一點根本不必解釋,稍微有點歐洲史了解的人都很清楚。那麽關鍵問題在於雅典的皿煮與後世西方的皿煮究竟是不是一個東西,或者至少說是不是一脈相承。</p>


    答桉是否定的。</p>


    後世的皿煮,至少從其文字本意上來說應該是民意主導的國家,其由於行政架構和治理手段等原因的限製而不得不采取了代議製。</p>


    那麽,雅典的皿煮是這麽回事嗎?並不是,雅典的皿煮從來不是全民、全社會的皿煮,而是一種精英政治、貴族政治。</p>


    一方麵,雅典的皿煮政治是雅典的非精英階層對占少數的貴族階層所捍衛的貴族價值觀係統而有力的衝擊。它作為一種政治理念和一種有效的政治構架,帶給了那些哪怕是最窮的男性公民全麵的政治參與和政治平等,也同樣成功地將自由賦予了最大多數的普通人。</p>


    但是另一方麵,由於雅典的男性公民可以完全依靠奴隸、婦女和其他非公民從事必要的生產勞動來維持生活,因此他們積極參與政治生活本身就體現了一種貴族的價值觀。</p>


    簡而言之,雅典的階級層次非常明確,真正的貴族以及雅典的男性公民,事實上都是統治階級,而普通雅典女性、統治區的非公民、奴隸等,則是明顯的被統治階級。</p>


    古希臘的哲學家們絕大多數也極其反對皿煮,不少哲學家將非精英的皿煮稱之為暴民政治——那玩意兒某種程度上相當於後世西方認為的“極右翼”,搞的都是反智民族主義那一套。</p>


    古希臘最具代表性的哲學家們更認可的是人人按照能力各司其職,如柏拉圖、亞裏士多德等人皆是如此。這其實和中國古代的思維非常相似,就是星辰列宿各有其位,隻有遵循各司其命的原則才能最接近於天道。</p>


    但是,希臘或者說整個歐洲長期以來沒法解決一個根本性的問題:貴族高官的能力是否配得上他的職司,如果不能的話,如何把出身底層但能力上佳的人捧上高位?</p>


    希臘先賢們曾經做過許多思考,甚至有人跑去西西裏島試驗過,但都失敗了。在全世界範圍內,在某個程度上解決了這一問題的國家隻有一個,不巧正是中國。</p>


    科舉製,就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手段。誠然,科舉製本身也有問題,其中到了大明時期最大的問題在於科舉製選拔出來的人才是否真的具備治理能力。</p>


    但是不管怎麽說,科舉製的問題在於考題的指向性,而不是選拔手段本身。也就是說,要讓科舉製發揮更好的作用,不必改變考試製度本身,而隻需要改變考題指向性——簡而言之就是別隻考四書五經。</p>


    高考公平嗎?也許有不公平的地方,但誰能否認它已經是當前最公平的方式?</p>


    所以,孟德斯鳩作為法國啟蒙思想家的領袖人物,之所以成為中國科舉製的鐵粉,可不是沒有原因的。按照西方的思維來看,它解決了“哲學家治國”的核心難題,即如何以能力決定其人職司。</p>


    高務實不搞後世西方的那套皿煮代議製,很大原因就在於此——你本來就比人家先進,你還非要回頭學人家,那和主動“被發左袵”有什麽區別?</p>


    況且代議製走到後來還出現很多沒法解決的問題,比如生產力先進時期看起來運行良好,一旦生產力的相對優勢開始下降,社會矛盾就會激化,出現兩極分化,互相攻訌,彼此拉著對方一起跳坑。</p>


    當然,這裏頭還有一神教思維體係的深層次BUG,即二元對立論——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他們的腦子裏隻有“光明必將戰勝黑暗”,而不能理解中國傳統哲學思維中的“陰陽調和,萬物相生”之類。</p>


    沒有黑暗,何其為光明?光明照耀不了黑暗,黑暗吞噬不了光明,二者永遠是互相依存的。這樣的道理,一神教下二元對立的西方思維理解不了,也不願意承認。</p>


    所以歐洲隻能分裂,所以米帝兩黨互撕,隻要走不出這樣的二元對立思維,他們不僅對外部的力量崛起隻會窮盡心思去打擊、去鬥爭,對內部也一樣不斷打擊異己。</p>


    高務實始終沒有對心學派發動全麵打擊,正是不希望把黨爭上升到不折手段的地步。他希望“爭道統”的方式被限定在“看實效”的層麵,即用實實在在的政績證明,治理天下需要的是我實學派的這套,而不是你心學派的那套。</p>


    中國人其實自古以來就是最講現實主義的民族,全世界隻有中華文明講“人定勝天”,隻有中國人敢搞“神若害我,我就殺神”這一套——後羿射日就是這種思想的體現。</p>


    其實這裏有個重點,西方人將一切歸根於上帝的安排,而中國人不認為某個神能安排一切,中國人的崇拜是天道,而天道並沒有具體的指向,它隻是一種規則。</p>


    換言之,按照西方人的觀點,如果上帝今天心血來潮,他可以改變規則,比如一加一就不等於二了。但是按照中國人的觀點,一加一等於二就是規則,是天道的一部分,它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改變。</p>


    所以西方人認為上帝就是一切,發生什麽都是上帝的安排;中國人不鳥上帝,隻是不斷尋找規則,尋找讓自己更加接近於天道的方法。</p>


    各善其職,各司其命,即為天道。中國人要做的,隻是不斷尋找和改進讓適合的人去適合位置的方法。</p>


    高務實的政治觀點即是如此,正如他童年時隨高拱進京,在路上就問過的那一句:“如果皇上信任百官,又用對了官員,那麽天下大治其實也就差不遠了,是嗎?”</p>


    當年如此,如今亦如此。</p>


    今日,高務實站在泗川南麵的城樓上,看著各司其職的部下們,心裏也在期盼,期盼出征的艦隊能夠善其所司,給自己帶來好消息。</p>


    他身邊的秘書幕僚、部下將官們也都翹首以盼,與高務實一般,時不時朝海麵望去。</p>


    忽然,舉著望遠鏡的馬千乘叫道:“閣部,是艦隊,艦隊回來了!”</p>


    包括高務實在內,所有人都端起望遠鏡朝海麵望去,果然發現在海平麵的盡頭有桅杆出現,桅杆上的風帆樣式與顏色花紋可以表明,來的正是明軍艦隊——確切的說,是書劍紋章表明了他們的身份:明軍京華北洋艦隊。</p>


    眾人一邊緊張地繼續觀察,一邊數著隨後出現的一根根桅杆,很快發現打頭的那艘戰艦正是暫編的泗川艦隊旗艦“東昌”號。</p>


    旗艦打頭,說明現在多半不是作戰隊形。比較了解京華兩洋艦隊的人都知道,兩洋艦隊演習之後的閱艦式通常才會把旗艦安排在鋒失陣的箭尖位置。</p>


    換言之,艦隊應該是凱旋歸來,特意擺出受閱陣型來了。</p>


    隨著高務實身邊的高家宗室秘書和家丁們開始歡呼,馬千乘秦良玉夫婦、解生、頗貴、牛伯英、楊登山等將領也知道海上必是大勝了,不禁都興奮雀躍起來。</p>


    高務正笑著朝兄長拱手道:“恭喜兄長,賀喜兄長,勝義此戰應是凱旋而歸了,此後我軍全殲在朝倭寇的日子想必為時不遠矣。”</p>


    高務實心中也很高興,但他身份放在這兒,卻不太好表現得過於誇張,隻能微微一笑,道:“磨劍二十年,試刃看今朝。且不要急,等戰果與戰損統計都出來了,再高興也不遲。”</p>


    說是這麽說,但望遠鏡裏出現的明軍戰艦已經越來越多,可見至少戰損應該不大,高務實臉上的喜色也壓抑不住了。</p>


    又過了一會兒,所有人都不澹定了——不是嚇的,是驚的:泗川艦隊的確是以閱艦式的鋒失陣駛來,但海貿同盟的戰船全部都在外圍,中間部分卻竟然是清一色的日艦!</p>


    </p>


    顯然,這次作戰不僅是大勝,而且俘獲了大量日本水軍戰船!</p>


    高務實差點忍不住要親自去碼頭迎接,好在高杞提醒他趕快回帥帳等待軍報,他才打消了這個必然會令高勝義承受不起的過分禮遇。不過,他卻命令高務正、高務若、高杞叔侄三人聯袂前往碼頭,代表自己迎接艦隊凱旋。</p>


    馬千乘秦良玉夫婦、解生、頗貴、牛伯英、楊登山等將領全是旱鴨子,看見如此龐大的艦隊凱旋歸來,一個個都興奮得溢於言表,隻是不敢在高務實麵前造次,隻好依依不舍地離開城樓,陪高務實一起回到帥帳等待高勝義前來報捷。</p>


    不過他們都打定了主意,等這邊事畢,一定要親自去碼頭邊參觀參觀,看看這艦隊如何這般了得。隻是……不知道上艦會不會被允許,或許得先找閣部求個通行令?</p>


    回到帥帳的高務實並沒有等太久,高家叔侄三人便帶著一臉喜氣但強自忍耐的高勝義前來報捷了。</p>


    “北洋艦隊東昌號艦長、暫編泗川艦隊司令小的高勝義拜見老爺!托老爺洪福,賴全軍用命,此戰我艦隊伏擊日本水軍大獲全勝,迫降倭艦五十四艘,重傷七艘,另有兩艘重傷被俘但在拖船過程中因損傷太甚而沉沒。</p>


    此戰我艦隊迫降日本水軍舟奉行藤堂高虎、脅阪安治及以下將領數十員,日本水軍各級水兵五千二百餘人,日本釜山守備軍陸師士兵三千七百餘人。戰鬥中所造成的日本水陸兩軍損失暫時不詳。請老爺指示。”</p>


    高務實已經知道此次必然是一場大勝,但卻不料戰果如此輝煌。尤其是迫降竟然成了戰果中最大的一部分,可見當時的局麵一定是一邊倒的優勢,逼得日本水軍連逃竄都做不到。</p>


    他不吝讚賞之詞將高勝義誇獎了一番,又聽說了誘餌艦隊的事跡,將高利川也誇了幾句。然後,高務實要求高務正等秘書清點戰果,按照京華的規章製度進行賞賜,又額外給高勝義賜以新名,改名高韋。</p>


    高勝義,哦,高韋喜不自禁,連連拜謝。</p>


    改王字旁單名是京華家丁出身者可以獲得的最大名譽獎賞之一,它並沒有製度上的額外好處,但眾所周知的是,隻要得到了這項榮譽,就意味著進入了高家家丁的頂尖階層。說得直白些,高韋從此之後就如高瑞、高珗等人一般成為高務實真正的親信之一,將來也必將擔負方麵重任。</p>


    隨後,高務正問兄長是否要見日軍方麵的兩位重要俘虜,也就是藤堂高虎和脅阪安治。高務實原本打算見一見,但想了想之後卻又決定先不見,晾一晾再說。</p>


    安排好這一切,果然明軍眾將都來請求他準許他們上艦參觀,高務實大手一揮全部同意了,自己則命高務正等人立刻去草擬報捷疏文。</p>


    當日,高務實報告玉浦大捷的疏文向京師發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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