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魏國國尉世家的尉繚子,數代之人都在精研兵家謀略,於諸夏春秋以來的兵家名將自是如數家珍,無論是秦國的諸多名將,還是諸夏其餘列國的名將。


    概其一生功績,易也。


    伴隨著對於吳起一生功業的概括完畢,尉繚子轉過身,對著秦王政一禮,歸於下首之位,肅然的廳堂之內,不知何時,歸於寂靜之內。


    “諸將何言?”


    秦王政立於上首,目光落在前方的百多位軍將身上,武祠之內雖大,但一下子湧入這麽多人,盛夏時節,倒是令其內有些悶熱。


    語落,秦王政踱步殿中,隨意行走,以自己如今對於朝局的掌控之力,雖說完全可以不必要於諸將而言,但有些事情,讓他們心中提前有數還是好的。


    “大王,末將不解也!”


    最開始出列的那位軍中主將再次抱拳沉聲而道,數百年來,老秦人在與山東諸國的不斷爭鬥中,不知流淌了多少鮮血,不知死傷了多少老秦人。


    而今,大王立下武祠,祭祀秦國往代名將,老秦人自然是歡喜,說明大王對於老秦人是重視的,但何以連山東六國的名將都要一起祭祀。


    豈非傷了老秦人的心!


    縱然自己今日不語,過幾日,武祠的消息傳揚出去,傳入軍中,傳入秦國上下,也會令老秦人激昂憤慨不已的。


    其言再出,殿內的百多位軍將,道道視線匯聚在大王身上,他們自知說話的份量也許沒有什麽作用,但既然大王給他們這個機會,他們想要知曉大王何以如此。


    “諸將以為我大秦可一天下否?”


    秦王政淡淡問之。


    “大秦必將一天下大勢,匡合諸侯,重整諸夏!”


    那出列的軍中主將沒有任何遲疑。


    如今之時已經不是數年前了,數年前,或許形勢還不是很明朗,因為秦國之內,文信候、長信侯、鄭國渠……一係列事情,引得秦國上下為之不穩。


    再加上上將軍蒙驁的身死,再加上攻掠山東六國取得戰果不顯,令他們這些軍中主將有些遲疑,但現今,就是他們也能夠清晰感覺到,如今的山東六國,已經不可能和大秦對抗了。


    上次一戰,秦國攻打趙國,攻滅趙國一半軍力,如此,下次再行攻趙,趙國焉得可以抵抗。


    三晉之地中,韓國已經淪為藩臣之國,魏國失去了魏武卒,早已經不堪一擊,燕國孱弱,就算其為燕昭王鼎盛之時,也不敢與秦國抗衡。


    至於齊國,雖然也是大國,但多年來傳聞,齊秦交好,但在老秦人心中,齊國亦是不足懼,因為隻要除掉三晉之地,諸夏將沒有任何諸侯國是秦國的對手。


    唯一在國土疆域上超越秦國的,也就一個楚國了,不過,近年來傳聞楚國之內,李園把持國政,新王年幼,國政混亂,如此,何以是秦國對手。


    “今日諸夏,有何許人?”


    秦王政再問。


    “這……,自是有我老秦人、韓國之人、趙國之人、魏國之人、燕國之人、齊國之人、楚國之人!”


    聞此聲,軍將神色一滯,不明大王何意,但此問倒也不難,除了口中所語的諸夏七國之人之外,還有胡人、百越之人、西域之人,但他們都是域外蠻夷,非諸夏之人。


    其餘的軍將聞此回答,彼此相視一眼,均微微一笑。


    “胡人呢?”


    秦王政又語。


    “胡人乃化外蠻夷之人,不入諸夏也。”


    軍將應之。


    “百越之人呢?”


    秦王政又語。


    “百越之人亦是化外蠻夷之人,不入諸夏也。”


    軍將眉頭一挑,更是不解了。


    回答了這麽多,和如今武祠內的這位山東六國名將有何關係?


    “若然我大秦一天下大勢,期時,諸夏還有何人?”


    秦王政雙眸悄然眯起,將眼前諸多軍將的神情、神態收入眼眸深處,凝視良久,心中輕歎,果然,如王弟所言的那般。


    老秦軍將雖有一天下之力,卻無一天下之心也。


    “這個……,自是老秦人、趙人、楚人、燕人、齊人等。”


    聆聽此問,軍將沉吟片刻,毅然而道。這個問題和之前那個似乎沒有區別,無論是三代,還是大周,不都是這麽過來的。


    大周一天下大勢,該有這麽多人,還是這麽多人,縱然其國而滅,也得數代之後,才能夠紮根新的國土,成為新國之人。


    大秦一天下大勢,山東六國之人自然還在也。


    “末將以為,期時,大秦之內,隻有大秦之人!”


    隻是,還未等秦王政再次出言,那位軍將的身側,又有一人出列,其人年輕,銀甲著身,抱拳一禮,朗聲而落。


    秦王政視之,自己也認識,為先前鹹陽宮衛尉李信也。


    “末將以為,期時,大秦之內,隻有一人。”


    呼吸之後,又有一人從軍中主將之列踏步而出,身披淺黑色重甲,抱拳一禮,沉聲而應。


    秦王政視之,此人自己也認識,乃前函穀關守將辛勝也。


    “大秦不施大周分封之策,多有郡縣橫立,蜀國而滅,蜀國之人納入秦國民冊,義渠國滅,義渠國人納入秦國民冊,西戎而滅,亦是如此。”


    “數百年來,秦國滅國不知幾何,但如今的秦國之內,隻有秦人,是故,末將以為,若然秦國一天下,到時,也當隻有一人。”


    “至於所謂的燕人、齊人、楚人等,不服秦國管製者,均當歿之!”


    又是一位軍將主將而出,身披蒼雲重甲,卻是位於秦王政身前一側不遠的蒙恬,如今的九原大營主將,沉聲而落,神情凝重。


    和大王相知多年,自然從父親口中知曉武祠所立之內涵,有武祠的存在,將來大秦東出,當會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三代以前,軒轅氏統合中原部落聯盟,從此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是謂諸夏而立。”


    “中央之國,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謂之夏。是故諸夏列國同源,盡可為華夏之人,老秦人是華夏之人,三晉之人也是華夏之人,燕國之人也是華夏之人……。”


    “寡人欲要將山東六國一一滅掉,讓六國之人重歸華夏本源,建立一個超越上古三皇、五帝之功的前所未有之國度。”


    秦王政沒有多言評價,身軀微側,看向廉頗的石刻雕像,神色有些淺淺的激動,腦海中浮現那等雄奇偉岸之事,曠古爍今之事。


    “廉頗是趙國人,但寡人今日將其列入武祠之中,就是要告知爾等,告知山東六國的人,大秦不僅是老秦人的大秦,更是諸夏之民的大秦。”


    “武祠之內,名將林列,這就是寡人的胸懷,寡人可以對敵秦之國之將如此,對於敵國之民也會如此,隻消服從大秦法理,就是我大秦之人。”


    言語深沉而落,秦王政再次看向麵前的那些軍將。


    “大周平王以來,天下何以戰亂紛紛?”


    “寡人以為,就是因為諸國皆分裂華夏之本源,忘卻諸夏之本源,文字不一、風俗不一、口音不一、服飾不一……,如此,豈有安穩安平之日。”


    “百多年前的秦國便是如此,商君推行法政,短短二十年,秦國強大,若然舉國一族,舉國一文,舉國一俗,舉國一音,舉國一服。”


    “誠如是,何有亂哉?”


    戰亂的本源就在於人心,何以人心有異?


    最大的一個緣由便是風俗、文化不一,今日設立武祠,不僅僅是給眼前諸將而看,更是給山東六國而看,諸夏間,隻有秦國才能夠重整諸夏,複歸繁華。


    廉頗身為趙之良將,趙王見惡之,但自己將其納入武祠,同武安君等並列。


    田單身為齊國良將、謀臣,齊王見惡之,但自己同樣將其納入武祠,同武安君並列,享受大秦祭祀。


    樂毅如此,孫臏如此,吳起如此……,如此忠臣良將,而己身之國不惜之,反而在秦國有祭祀之所,諸夏直達,此舉何其謬哉。


    “秦國一天下,不僅將徹底將山東六國之地納入秦國版圖,更是要將山東六國之民之心納入秦國,非如此,大秦與大周有何異?”


    “這就是寡人給予山東六國之民的承諾!”


    “國尉,此行回宮,當擬王書,加蓋王印,散發山東六國。”


    言盡於此,該說的自己今日都已經和眼前諸將說了,若然接下來大軍東出六國,有違背王策者,勿怪言之不預也。


    沉聲道喝,對著尉繚子語落,踏步在前,行出武祠之內。


    “他日若然大秦一天下,武祠將會在鹹陽宮贏秦祖廟之側立,凡我大秦祭祀,皆有武祠之牲畜!”


    “今日武祠之內,我大秦名將四人,寡人很希望將來有你等的雕像出現在武祠之內!”


    回過頭,再次看了一眼武祠。


    朗闊之音落下,秦王政沒有駐足,留下一句刹那間令身後群臣武將為之熱血沸騰之言,武祠將來會立在鹹陽宮之旁,享受等同大秦王室的祭祀規格。


    這……,這應該算是於國同休吧!


    國不滅,祭祀不滅,身為名臣武將,所期待者絕為其一,如百多年前的商君,立有大功於大秦,法行天下,如今的大秦之內,有何人不知商君之名。


    若然身入武祠,千百年將不朽也,對於家族亦是莫大的福蔭。


    縱然家族將來有衰,隻要武祠之內先賢仍在,亦是頗大的晉升之資!


    悄然間,一位位軍將的神情微變,對於武祠內那些山東六國之名將存在,他們已經不能夠改變了,但對於一側的大秦武祠之位,卻是不能不上心。


    隻是,想要在死後,雕像而入武祠,怕是得立有非常之功,起碼也得媲美司馬錯攻滅巴蜀,經略漢中之功,如今的諸夏間,若言能夠立下什麽功勞超越司馬錯。


    怕也隻有滅國之功了。


    一時間,縱然連王翦心中都為之暢然,身為藍田大營上將軍,亦是內定的東出主帥人選,若然滅國大戰,必然自己統帥。


    百年之後,身入武祠,何以榮光也!


    ******


    “人都到齊了?”


    一個時辰後,秦王政一行人徹底行遍整個護國學宮一周,歸於學宮入口演武場前方,臨近講武堂之廳。


    “九大院堂的博士、教員合計三十六人,在講武堂內等候!”


    桓齮近前一語,上次大敗,己身被剝奪所有官職,就連爵位都下降數等,然,比起被賜死,已經好上太多了,武真侯也有言,隻消將學宮之事納入正軌,當有大功。


    “趙高,頒下王書。”


    秦王政頷首以對,那三十六人乃是數月間就已經從秦國軍方的名冊挑選而出的九大院堂博士、教員,年歲都已經超過四十。


    有的甚至還在軍中謀事,有的則因傷退隱,王書而落,盡皆歸於大秦護國學宮,此為老秦人。


    目光落在正對學宮入口的講武堂,三十六人正在那裏等待著,但秦王政並不準備入內一見,揮手一招,少府令趙高近前。


    “喏!”


    近前躬身拱手一禮,翻手間取出一卷黑色布帛文書。


    “秦王特書:運合大勢,學宮乃顯。”


    “大秦護國學宮,乃武真侯建言,諸卿文武決議,寡人決斷所立。學宮之力,旨在教養大秦軍伍幹才,以合軍伍所需,以合東出所求。”


    “學宮之意,更為護我國土,護我臣民。”


    少府令趙高雅言純正,神情肅然,雙手持布帛,正麵諸多文武要臣,抑揚頓挫之下,夾雜淡淡的內力玄妙,清晰的回旋在在場每一人耳邊。


    “茲,加封武真侯為學宮大祭酒,總管學宮要務!”


    語落,目光忽閃,落在一旁不遠的周清身上。


    “……,喏!”


    周清神色一怔,頗為不解,不對啊,按照先前與王兄所謀,學宮大祭酒當為桓齮的,不然留他做什麽,怎麽大祭酒落在自己身上了?


    雖如此,但王書語落,沒有多想,拱手一禮。


    “茲,封桓齮為學宮丞,佐助大祭酒掌管學宮要務!”


    語落,桓齮近前一禮。


    “茲,封上將軍蒙武為學宮令,佐助大祭酒掌管學宮要務!”


    “茲,封贏摎為學宮步兵院堂博士,統管步兵院堂一切事物!”


    “茲,封白禾為學宮騎兵院堂博士,統管騎兵院堂一切事物!”


    “茲,封孟魯為學宮水軍院堂博士,統管水軍院堂一切事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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