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應該傾向於廷尉府這一份吧!”


    難以抉擇?


    以自己對王兄的了解,他不是這樣的一個人,當年平嫪毐,罷呂不韋都是那般幹脆利落。


    現在隻會更加的出色。


    區區兩份文書不算什麽。


    道路在前,哪怕走錯了,也會強行止住,果然走對了,再好不過。


    王兄對於呂不韋,並沒有什麽好感,少年登位,被呂不韋壓製多年,還被稱為仲父。


    從罷黜呂不韋的一道道政令開始,就決定了王兄不會理會呂不韋的道路。


    那麽,現在的結果更清楚了。


    當然,還有歲月長河所為。


    都證明了這一點!


    “李斯之才……雖不若韓非先生,卻比韓非先生更加的穩固。”


    “這一份文書……寡人很欣賞!”


    秦王政抬手屏退左右,指著王弟手中的廷尉府邸文書,頷首而應,自己傾向於那一份文書。


    “這上麵所語……《定國圖治十論》!”


    “頗有些商君《強秦九論》之風。”


    “典章禮儀!”


    “天下製式!”


    “詩書文教!”


    “諸夏要道!”


    “度量合一!”


    “整頓水利!”


    “邊疆蠻夷!”


    “兵戈諸事!”


    “山東諸事!”


    “諸夏安定!”


    “舉綱目張,李斯才略很不錯,這十論算是將秦國百多年來的所得,匯合近年來所得,融會貫通而出!”


    “對比相邦的這一份文書,在天下製式、詩書文教這方麵有些許詫異。”


    “中央學宮那裏,還有關於分封以及郡縣之論?”


    廷尉府邸!


    現在的分量很重,尤其秦廷之內,國府、廷尉府、國尉府堪為三駕馬車。


    職位上,自然國府最高,然則,重要性上,另外兩者絲毫不弱,算是對於國府強大的分割。


    諸夏將變,法治將變,變動的核心便是廷尉府邸,許多法令、法章律例都是從廷尉府邸審核頒下的。


    念叨著李斯那份文書中的綱目之論,周清為之讚賞。


    的確包攬眼下諸夏變革的所有。


    但是……相邦的這份文書也有,彼此差異也很明顯。


    諸般種種,最為核心的當是天下製式。


    秦國現行所屬掌控區域的製式乃是郡縣一體,鹹陽之內,三公九卿的初始形態。


    山東諸國則是承襲大周,國君在上,世家大族在側,大夫、庶人一同治理的製式。


    多為一些分封!


    世家大族在諸侯國內有封地,在那些封地內,有著絕對的權力,就連國君都很難插手。


    那應該就是許多人關注的核心。


    也是許多山東諸國殘餘之人關注的核心!


    “裂土分封之弊!”


    “大周以來,很是明顯。”


    “隻是……武真侯也曾有言,天道之下,陰陽兩麵,從長遠而觀,不可說!”


    “大周因裂土分封太多諸侯國,方有戰國亂世,兵戈亂世,果然再有裂土分封,寡人很不希望看到那個結果!”


    此間無外人,秦王政身軀一轉,走向書架間的另一個通道,通道盡頭,是一幅懸掛起來的輿圖。


    諸夏輿圖!


    不僅有著秦國之地,還有著山東諸國之地,就是山東諸國有些地方不是很詳細罷了。


    現在那副輿圖上,隻有一個字!


    便是大秦的——秦!


    若是裂土分封,無疑要在輿圖之上,多出幾個字,大周以來的分封弊端,曆曆在目。


    卻是王弟所言,也不無道理。


    分封製式……之所以存在,乃是有它固有的優點!


    郡縣一體之所以數百年來也出現,也是因為它固有的優點。


    權衡之下……欲要兼得。


    儒家所言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秦王政覺得並非不可兼得。


    “大周天下……之所以失去對於麾下諸侯國的強大統轄之力,乃是因為失卻根基之地。”


    “如衛元君現在所在之封地!就算一百個,對於秦國也沒有什麽威脅。”


    “秦國欲求萬世,須得將眼前的麻煩解決,果然郡縣一體,那麽……許多事情會隱藏的很深很深。”


    “而道家所為,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


    周清近前一小步,緩緩道。


    聲音越發之低緩,外人不可窺探。


    ……


    ……


    “大人,武真侯已經入鹹陽宮了。”


    “此刻應該正在興樂宮之內。”


    國府!


    乃是鹹陽之內除卻王城以外最為重要的地方,沒有之一!


    無論是國尉府邸,還是廷尉府邸,都無法與之相比


    自滅楚之後,整個國府徹底熱鬧起來,無論是國府直屬的各大行署,還是歸於國府統轄的其餘行署。


    都是越發的熱鬧起來了。


    身處於國府,對於諸夏局勢自然有自己的判斷,不出意外,天地必歸於秦國。


    即如此,許多事情,就該提前做好準備。


    那是國府的職責、任務。


    做什麽準備?


    自然是一天下之後的準備。


    身為相邦的王綰隻覺得近一年來自己起碼蒼老了好多好多,靜坐於長長停留的政廳一側,下首有許多人在抄錄、閱覽什麽。


    著黑色錦袍,看得出……這件錦袍已經漿洗多次,都有些失卻最開始的繡澤。


    須發越顯的灰白,白發占據更大區域,眉目略有皺紋浮現,手中正握有一份文書,來至下麵各大郡縣的文書。


    雖蒼老,精氣神仍存,國府之內,自有醫者與之調養,視線落在文書之上,細細看著,不敢有所差錯。


    卻是,有感身側一人近前低語,王綰不由的抬起頭,看將過去,沉思兩個呼吸,擺擺手,那人直接離去。


    視線再次落在手中的文書上!


    王綰卻沒有心思處理它了。


    自從大王將李斯擢升為廷尉府的廷尉,王綰便是明悟大王之意了,看似自己還是國府相邦。


    實則……秦國一天下之後的許多法令都會在廷尉府進行,換言之……國府很難摻和進去。


    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以往的廷尉府並不顯耀,因為商君變法以來,法令如故,沒有太大的變動。


    故而,也就導致廷尉府位分不顯,不及國府。


    不過,這個時候就不一樣了。


    自文信候身死之後,自己仍為鹹陽要職,也曾為廷尉,更別說也曾親自參與秦國東出函穀,攻滅六國的謀劃。


    多年間,未有懈怠。


    甚至於如同大王一般,三更之時,仍舊在國府處理政務,四更之前步入寢室都不躲。


    甚至於秦國律法之下的事六歇息一,自己也當它們不存在,隻求不出差錯,助力大王全力謀略取勝之道。


    昌平君熊啟反叛,自己為相邦,更是如此。


    然則,一切卻慢慢變化了起來。


    自己和大王之間,似是有些別樣的陌生感生出了,那是一種彼此之間隔著什麽東西的感覺。


    然多年來,自己和大王之間,並未和大王在某些重要事情上,有重大異議。


    諸多政事,一同商討,便是頒布下去了。


    滅楚之後,那種別樣的感覺越發明顯。


    思忖良久,王綰有所得,或許是自己同大王之間原本就有隔閡,隻是隨著諸夏歸一,逐步凸顯了出來。


    大王!


    絕對是一位不遜色任何一位秦國先王的英主,這一點王綰可以確定,萬分確定。


    少年登位,自己也曾在文信候麵前語落,盡可能讓大王參與政事,君臣終究有別。


    奈何,文信候沒有在意,後來有了嫪毐之事,文信候自身也遭劫,大王徹底親政掌權。


    自己的才學,自己知道,相對於李斯、尉繚、武真侯那般……,不算出色,甚至於略顯平庸。


    處理政務上不成問題,可是在一些長策大略上,沒有他們出色,大王重用自己為相邦,應該是為了滅六國盡可能的穩定為上。


    念及此,王綰不由一笑。


    好在,自己沒有令大王失望,一直到諸夏歸一,自己都沒有令大王失望,算是可以好好的舒緩一口氣。


    李斯為廷尉,應該非大王隨意提拔的。


    秦廷之內,廷尉位列中樞要職,其下還有許多要職,大王如此,明顯要大力落在廷尉府。


    一天下之後,定然有諸多變化。


    廷尉府會成為百多年前,商君變法之地,從廷尉府的職責來看,是那般。


    自己並不反對,因為李斯有這個才略。


    卻是自己不是很認同李斯所行之策,因為……自己曾親自參與編撰《呂氏春秋》。


    自己深刻明悟《呂氏春秋》之言。


    商君之法,適合秦國,卻不是永遠的適合秦國,這一點文信候當年曾說過。


    商君之法,有著極大的好處,所以變法以來不過百年,秦國獨霸獨強。


    然而,萬物不會永遠的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商君法令之下,老秦人田畝所得財貨泰半入府庫。


    還有商人所得,近半被抽取。


    那不是一個正常的秩序,身為商賈出身的文信候對自己這般說道,所以,在莊襄先王薨逝之後。


    便是對於秦國政事有所改變,奈何,大王親政之後,文信候之策盡皆被廢去。


    自己覺得文信候所言很對,所以……一直堅守文信候所言寬鬆懷柔之法。


    可惜,燕丹謀秦,至此,自己不在多言。


    大王知道自己喜歡《呂氏春秋》,可是並未因此疏遠自己,自己也知道大王喜歡《商君書》。


    王綰明白,隻要自己不像當年文信候那般,將《呂氏春秋》之言化作政事推出,便一直會受到重用。


    果然推出來,後果難料。


    那個後果不難猜測。


    先前,秦國唯有攻滅六國,諸夏尚未徹底安穩,王綰所求不多,隻要好好的助力大王一統天下就行了。


    眼下,秦國一統天下。


    大王難度真的要繼續行商君之法?


    王綰以為……這一次無論如何,自己都要拚搏一次,自己跟隨大王身邊多年。


    無論大王最終是否認同自己之策,自己都會語落自己所得,商君之法過於苛刻。


    諸夏安穩,繼續從庶民身上所得泰半何用?


    還不如讓他們生活好一些。


    還有一些刑罰政令,過於苛刻了,商君定下那般法令,乃是應對百多年前的老秦人私鬥亂象。


    現在的秦國,沒有了私鬥。


    許多事情早就該變化了。


    大王信任李斯超越自己,自己上呈文書,從壽春歸來的李斯也有,那份文書自己還看過。


    泰半相似,唯有最核心的一二迥異。


    關鍵就在於在核心的一二。


    任由大王抉擇,王綰以為自己的那份文書,大王很可能不會重視,欲要大王重視,乃至於改變心思。


    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很弱小。


    國府之內,雖說也有一些人追隨自己,他們卻沒有那個份量,廟堂之上,能夠有這個分量的。


    唯有……武真侯!


    對於此人,王綰隻能說是一個相當的奇異之人。


    武真侯的身世很簡單,來曆也很簡單。


    少年從天宗出來,入鹹陽,添為鹹陽宮護國法師,進而擊殺中山夫子,得封武真君。


    而後立下諸多功勞,無論韜略,盡皆絕倫,尤其是建言設立的兩大學宮。


    更是超越文信學宮。


    當年文信候設立文信學宮,乃是想要文信學宮有朝一日超越齊國稷下學宮的。


    那個目標隨著文信候身隕,文信學宮不存。


    但是眼下的護國學宮、中央學宮無疑已經超越稷下學宮。


    諸多功勞匯合一處,再加上大王額外的恩寵,得封武真侯,位列最高一等的侯爵之位。


    位列大王親政以來的第一位侯爵之位!


    至於嫪毐,小人而已。


    得封侯爵之位,在王綰也不算什麽,因為廟堂之上,最為重要的乃是大王之心。


    沒有大王之心的看中,尊貴如文信候,又能夠如何?


    尊貴如武安君白起,又能夠如何?


    反而若是得了大王之心看中,一如李斯,入秦短短數年,便可位列要職。


    武真侯先前總管督轄四郡,那就已經非尋常人可以擔任,那已經媲美一個小諸侯國了。


    大王偏生這般落下了。


    每一次武真侯歸於鹹陽,都會同大王暢飲興樂宮,更是令群臣欽羨,這般恩寵,實在是不可思議。


    更別說還有那白芊紅!


    如果沒有武真侯,區區一個女子不可能為將,更不可能將十萬兵,當然,從白芊紅將軍的表現來看,還是可用大才。


    自己同武真侯之間,關係尚可,卻是武真侯同李斯之間,似乎關係也差不多。


    欲要令自己文書之言在大王心中有分量,武真侯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助力。


    “武真侯!”


    從案後起身,對著下首陡然看過來的道道目光,王綰擺擺手,離開政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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