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真是老了。”


    方姨搖了搖頭,感慨中帶著幾分對自己的調侃。


    “從前我聽人說,人一老,就總是會想起從前的事情。也難為你這孩子,肯聽我這老太婆嘮嘮叨叨。”


    林夢雅笑眯眯地把下巴搭在了方姨的肩頭。


    “方姨一點都不老,我想著若是自己再過個二十年的話,若還能保持您這樣的狀態,那我就知足了。”


    說完,她裝腔作勢地歎了口氣,“唉,奈何我就是個操心的命,人家都說了操心的人老的快。恐怕再過十年,我就得滿臉都是褶子,牙齒都掉了,說話漏風,走路都不能走直線了。”


    她故意兜著唇,把自己演成了個沒牙的老太。


    方姨樂不可支的點了點她的額頭,心裏頭的那點子感傷,也隨著笑聲飄走了。


    林夢雅也忍不住,跟方姨笑成了一團。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會沉溺於過去的人。


    往事不可追,最重要的,是珍惜現在。


    ......


    因著族會的熱潮,月湖城大大小小的客棧已經人滿為患。


    這裏是一個再現實不過的世界。


    有錢有權的,就能大搖大擺地在月湖城內吃香的喝辣的,甚至還有一些特殊的消遣。


    但那些家族已經完全沒落的,亦或是自己運氣不好,依附的家族隻管要錢要人,就是不管他們這些附庸死活的。


    亦或是那種心有餘,而力不足,在那些大家族的虎視眈眈中依舊勉力支撐著的家族,就隻能再月湖城的外麵,支起一個頗為寒酸的帳篷,忍受著過往路人的嘲笑。


    他們總是充滿希望的來,卻又毫不意外的失望的離開。


    他們總覺得自己近一年的辛勤勞動,肯定能換來更多更好的獎勵,殊不知他們隻是辛勤勞作的工蜂,不斷地而盲目地供養著那些可以隨時再進一步的準王蜂。


    而一旦有家族能夠脫穎而出,那麽那些供養他們的小家族迎來的,卻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好處。


    他們會盤剝得更深,掠奪那些小家族所有的資源,直到將他們榨幹成毫無價值的渣子。


    到那時,失去作用的小家族就再也無力供養那些人龐大的野心與私欲。


    可那些小家族卻不知道,被榨幹價值後的他們並不會被隨意的丟棄。


    他們會以另外一種形式,繼續成為大家族吸血的目標。


    這是真正的敲骨吸髓,就連一點點殘渣都不會剩餘。


    那些大家族深諳物盡其用的美妙之處,因此,他們會不予餘地掌控、奴役那些自動靠過來的小家族。


    至於那些還在苦苦保持中立的小家族,則會成為他們群起而攻之的目標。


    一旦這群鬣狗需要更多新鮮的血肉滋養的時候,他們就會一擁而上,羅織各種各樣的罪名,將那些“不聽話”的家族瓜分。


    這些年來,已經不斷有小家族被他們這樣明裏暗裏的逼迫,弄得家破人亡。


    也許在他們看來,那些小家族人微言輕,根本不值得一提。


    但螞蟻多了,也會咬死大象。


    自由,是深刻在人類dna裏的特征。


    如果不是向往自有的話,人類


    不會一次一次地突破自然的限製,突破人類自身的限製,挑戰一個又一個的未知。


    他們所謂的“馴化”,僅僅是將各種各樣的條件,化城一根根枷鎖、長鞭,試圖讓那些人忘記自由的本性,成為毫無尊嚴的奴隸。


    在長久的壓迫中,已經有不屈的火種在燃燒。


    他們一點點的匯聚起來,最後,定會成為燎原的巨焰,將整個古族都焚燒殆盡。


    ......


    城外的一處山坡上。


    這裏被城裏的人戲稱為“黃金坡”,可留宿在這裏的人都是一些交不起昂貴的住宿費,也在月湖城中沒有任何落腳點的古族族人。


    他們這裏的大多數人,都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各色各樣的帳篷支起,一到了飯點,就會有各家各戶的飯菜的香氣飄蕩而出。


    比起寸土寸金的月湖城,這裏更有一些人間的煙火氣。


    而在黃金坡的坡頂,這次駐紮在這裏的,則是幾個長相十分模糊的古族族人。


    當然不是他們長相不太好,而是因為他們要麽是一臉的大胡子,要麽就是一臉的麻子坑。


    並且他們時常躲在帳篷內,即便是在做飯的時候,也是一個長相十分秀麗的婦人自己忙活。


    周圍有好心的鄰居想要幫一把,可每次都會被婦人婉言拒絕。


    今天,她又煮了一大盆的玉米麵糊糊,外加上幾個重複加熱到已經幹裂的饃,再加上一大把由野菜跟鹽巴混合而成的湯。


    且不說前麵的兩樣主食如何,光是後麵的那一大鍋菜湯顏色就詭異的很。


    婦人忙忙活活地做好了以後,用髒兮兮地抹布墊好,然後一起端回了帳篷。


    他們的帳篷雖然看起來不怎麽起眼,但卻十分的堅固。


    婦人剛進來,就看到裏麵的那些同伴們,正在圍著桌子吃從城內打包好,帶回來的酒菜。


    當下,手中的東西直接被她放在了門口,雙眼放光地撲了過去。


    “有好吃的居然不叫我,你們的良心真是壞透了!”


    婦人一開口,聲音卻略帶著幾分中性的低沉。


    可惜,同伴們看到她來,除了默默的把她隔離出去之外,就隻剩下了抱怨。


    “還不是因為你做的飯菜太難吃了?要是繼續吃下去,我估計,不用別人追了,咱們自己就能先餓死!”


    顯然,這人的抱怨引起了其他同伴們的讚同。


    婦人有些委屈地看著他們,低聲控訴。


    “要不是你們這群累贅,我早就混進去找我媳婦了!”


    “呸,你們都阻礙我跟我媳婦談情說愛了,還想讓我給你們做好吃的?妄想!”


    婦人瞪圓了眼睛,一點都不虛。


    而且“她”也不是婦人,而是又做女裝打扮的厲無雙!


    事情,大概還得從白蘇不放心林夢雅,所以把他扔在厲家,偷偷跑出去的那算時間開始講起。


    在厲傲回到厲家報信以前,厲無雙就發現那幾天總是有人在厲家周圍偷偷窺探。


    而他們跟甘家的關係緩和以後,他們兩家每天都會派一個人去林子裏互通消息。


    得知甘家也發現了這種情況後,


    厲無雙當即決定,帶著家族集體跑路!


    他長這麽大,這次做的事情算是最出格的,同時也是最雷厲風行的。


    也幸好林夢雅他們離開之前,就告訴厲家、甘家,沒事就盡早收拾收拾細軟,免得發生什麽意外。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完全可以做到不動聲色地轉移。


    直到在半路上,遇到了著急找過來的厲傲。


    這兩個家族的人並不少,再加上還有不少老弱婦孺需要保護。


    因此,他們緊急聯係了大商會分會。


    在對方的協助下,他們將大部分的族人轉移到了一個安全的地帶,而後,他們當中那些機靈的年輕人,不分男女,都暗暗撒出去打探消息。


    可以說,他們很清楚林夢雅之後做的那些事情,但他們心裏頭除了暗暗為她著急之外,卻幫不上什麽忙。


    直到,族會的消息傳來。


    本來兩家的一些長輩們,還留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以為他們可以在族會上申辯,揭露包括長老會在內的那些人,通過威逼利誘等手段脅迫他們的罪名。


    但以厲傲為首的這些年輕人們,卻看得相當清楚。


    古族已經從內部開始腐朽墮落。


    長老會這些年的行為之所以愈發的囂張,就因為古族內部對他們的縱容。


    就算是他們在族會中說出一切又能如何?


    最後還不是他們沆瀣一氣,將厲家與甘家吞並了才肯罷休?


    但厲傲他們還是來了。


    隻不過他們並不是以厲家跟甘家的名義來的,也不是想要在族會上給自己討一個公道的。


    他們其實另有目的。


    “行了,哥,大家都少說兩句吧。”


    貼了滿臉大胡子的厲傲不得不出聲。


    不過大家夥也不是真的埋怨厲無雙,很快,厲無雙也上了桌,跟同伴們一起搶奪起桌子上的那些好吃的。


    “欸,那碗是我的!”


    “放屁!明明是我的!”


    “呸呸呸,我都吐上口水了,就是我的!”


    “啊!我要殺了你!”


    外麵幾個鄰近的老婦人們聽到他們帳篷裏的動靜,不由得惋惜地搖了搖頭。


    真是一群可憐的娃兒啊!


    那種連豬都不吃的東西,他們居然搶的如此激動,唉!頓時覺得自己手裏的粗糧饅頭無比的香甜。


    吃過飯以後,厲無雙還是按照老規矩,把那些飯菜倒給了後院的馬吃。


    好在那些東西雖然人不愛吃,但馬兒們還是很給麵子的,低著頭吃得很是香甜。


    厲無雙滿意地摸了摸馬兒們油亮的鬃毛,哎呀,其實他就是弄給馬兒們吃的,瞧瞧,這不是一個個吃的油光水滑的嘛!


    洗淨了餐具跟手,他重新回到了帳篷裏。


    此時,大家已經不再是剛才搶飯的生動樣子,而是或站或坐,一臉嚴肅地看向了厲傲。


    厲無雙在門口找了個角落,坐下,熟練地拿出自己繡了一半的香囊,一邊細細地繡著並蒂蓮花的花樣,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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