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秋聽到了水滴聲。


    這聲音是單調的,反反複複重複著同一頻率。他身畔有什麽人在焦急地走來走去,終於忍不住將手裏的刀往地上一扔,厲聲道:“他們的錢到底還給不給了?不給,不給我真撕票了!”


    寇秋察覺到,有刀鋒似的目光從自己的身上慢慢掠過去了。


    周遭的聲音一下子雜亂了起來,數隻腳踏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寇秋趁著亂悄悄把眼睛睜開,瞥了眼周圍。


    黑而潮濕的廢棄廠房,被捆住的手腳和堆得亂七八糟的紙箱。寇秋動了動手腳,隱隱感到自己背後還綁著一人,他微微側過頭,看到了那人露出的一小截皓白伶仃的手腕,在滿是髒汙的地上瑩潤的驚人。


    那淡青色的血管和纖細的脈絡,都在直接地昭示著這人的身份。


    是夏新霽。


    “哥......”夏新霽垂著頭,似乎是疲憊極了,隻用氣音小聲地說,“能聽到我的話嗎?”


    寇秋摸索著抓住他的手,低低地嗯了聲。濕潤而潮濕的地上,兩人緊緊地靠著,他甚至能聽到對方胸膛裏傳來的砰砰的跳動聲。


    “他們,”夏新霽咳嗽著,“他們隻會殺一個......”


    他的手痙攣似的用力,使勁兒碰了碰寇秋的掌心。寇秋恍然覺得,自己仿佛是握住了一整塊光滑的冰塊,那樣的溫度讓他整個人都是一哆嗦,寒意一直浸到了心裏。


    “待會兒無論我說什麽,都不要反駁――記住了!”


    寇秋還未來得及答應,便聽見了靠近的腳步聲,迅速又把眼睛閉上了。他默默在心裏呼喚了聲:【阿崽。】


    係統的聲音立刻出現了,不過是無精打采的,【嗯。】


    【這到底什麽狀況?】寇秋問。


    係統幽幽道:【這難道不該問你嗎?】


    它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麽,自從遇上這個宿主後,整個劇情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一去不複返了――不僅夏清然這個好好的大少爺馬上就要去考公務員了,甚至連原本的主角攻和主角受,也在被調-教成為共產主義接班人的道路上大步邁進――這和它剛開始預想的虐渣劇情完全不一樣!


    它打起精神搜尋了半天,也沒從原本的劇情中找到半點兒和這次綁架有聯係的,隻是在看到綁匪麵容時,才精神猛地一振。


    【這個綁匪――有點眼熟啊,】它沉思了會兒,【好像就是原主記憶裏那個和夏家有仇的?】


    【......】寇秋的心裏猛地升起了點不大好的預感。


    片刻後,這不好的預感變為了現實――因為那個顯然對他的家族恨得咬牙切齒的綁匪獰笑著走了進來,一把提起了身後夏新霽的領子,粗暴地上手將兩個人質都打醒了。


    寇秋睜開眼,用一點餘光瞥到夏新霽一下子通紅起來的臉,心瞬間便高高提了起來。


    他的崽!


    “睜開眼睛看看,居然到了我這地方,”綁匪的刀鋒慢騰騰劃過被牢牢綁住的寇秋的臉頰,冰冷的讓寇秋一寒顫,“生氣不生氣,夏家少爺?”


    “好好看看――”他獰笑著說,“說不定,這你看到的最後幾眼了。”


    寇秋咽了口唾沫,試圖和他講道理:“同誌,我們當今可是法治社會,這麽玩可是不正確的。”


    警察叔叔會來把你抓走的!


    綁匪往地上唾了一口,聲音更凶了。


    “什麽講道理?”他冷笑了聲,“你要和我這刀講講道理?”


    話音未落,他手上猛地一用力,寇秋的脖子上便驟然出現了一道血痕――這力道大極了,痛意排山倒海而來,寇秋有一種可怕的直覺,這人,真的能直接將刀徹底捅到他脖子裏。


    “我不會讓你這麽輕輕鬆鬆的死,”劫匪表情愈發猙獰,一點點沿著他骨頭的痕跡下滑,“我會把你剝皮拆骨,一點點放進開水裏給燙熟了......”


    寇爸爸咽了口唾沫,絕望地對自家小係統說:【他為什麽這麽恨我?】


    係統說:【你這個身體的爸渣了他的媽。】


    寇秋難以置信,【所以呢?】


    這跟我有半毛錢關係?


    係統說:【在中途插一腳破壞完人家家庭之後,他又拍拍屁股跑了,所以他媽為愛癡狂,跳河自殺了,他爸被戴綠帽之後還瘋了,沒幾年也跟著走了――他一個好好的家被折騰的家破人亡了,要是你,你不恨麽?】


    寇秋沉默了。半晌才問:【那他咋不去找我爸?】


    係統說:【哦,因為人死了......】


    【......】寇秋說,【那我怎麽辦?用社會主義的光芒照耀他?還是告訴他,別傷心,雖然你爸媽都不在了,但我可以當你爸?】


    他恐怕會死的更快吧!


    寇秋死過一回。


    那真是痛極了,像是有刀子在五髒六腑之間慢吞吞地絞動,肝髒內壁被戳破時,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噗聲――至今想來,那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噩夢。


    係統不負責任地建議:【我覺得你可以用愛感化他。】


    用愛......


    感化他......


    【加油!】係統說,【畢竟你們都是社會主義接班人!】


    寇秋頭更疼。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居然從小係統的話裏頭聽出了幸災樂禍。


    夏新霽始終沉默著,此時卻驟然開了口,怯怯地發著抖:“我......我不想死......”


    他哀求地望著劫匪,像是一般孩子似的強行色厲內荏,掩飾著自己心中的恐慌,“我爺爺很有錢的,你要多少,他就會給你們多少!但你們不能傷我!”


    劫匪朝地上吐了口,嗤笑:“你?你能值多少錢?”


    夏新霽想也不想,張口便道:“我是夏家唯一的孫子!”


    劫匪噎了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立刻哈哈大笑起來。


    “你?”


    他笑的喘不過氣,半天才平息下去,拿刀尖指指一旁的寇秋,“怎麽――他是死的麽?”


    “你留他也沒用的,他,他......”夏新霽咬了咬唇,下定了決心似的,“他不是夏家的孩子,隻有我,我才是......”


    “不然,夏家外頭那麽多私生子,那個夏老頭為什麽會單單接我回去!”


    他接下來低聲說的什麽,寇秋都已經聽不清了。他震驚地望著夏新霽,一瞬間明白了小孩究竟是要做什麽。


    這人,是對夏家懷著刻骨仇恨的。


    而夏新霽,現在是要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麽?!


    劫匪們騷動了下,彼此交換了個眼神,都有些被說服。的確,夏老爺子是個多年的老狐狸,對唯一的孫子看重的跟什麽似的――突然接一個私生子回去,這本就不合理。


    為首的劫匪揚了揚眉,笑的意味不明,“是麽......”


    他的眼底驟然升上一抹狠色。


    “那就帶走!”


    四個劫匪立刻上前拖著夏新霽,將他拖出了這個倉庫;夏新霽驚慌地掙紮著,眼睛卻慢慢看向了寇秋,嘴唇動了動,像是說了什麽。


    寇秋認出了他說出口的那兩個字。


    那是“快走”。


    手心裏握著塊小小的刀片,那是剛剛雙手交握時夏新霽塞給他的。身邊隻剩下一個看守他這個無用人的劫匪,寇秋的心一下子亂成了麻,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滋味。


    他不過是個魂體,就算在這個世界內死亡了,也隻是親身再感受一次這樣的痛楚罷了;可在下一個任務世界裏,他仍舊能好好地活著。


    可夏新霽――


    他咬了咬嘴唇。


    幾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寇秋做了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孩兒就這麽被帶走!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他身上,顯然滿是驚訝。


    寇秋強打精神爭取時間:“這位同誌,有什麽問題,我們可以慢慢談嘛。”


    “談什麽?”劫匪冷笑。


    寇秋說:“我知道你是為什麽。”


    他沒有再往下說,可綁匪的眼睛卻一下子通紅了,猛烈地粗喘著氣,道:“住嘴!”


    “可你以為,”寇秋絲毫不理會,繼續往下說,“攤上那樣一個父親,我們便是幸福的了麽?我們便是能選擇的麽?”


    倉庫中猛地陷入了沉默。


    “我們生下來便已經被注定了。”寇秋輕聲說,“可是你還有很長的路,不該為了這個混蛋賠上自己的一輩子。”


    綁匪古怪地笑了聲,卻也沒再拿起刀,隻是沉著臉問他:“那我應該怎麽樣?”


    當然是貫徹我們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我國的社會主義事業添磚加瓦!!!


    可是寇秋不敢說。


    寇秋隻好頂著壓力,宛轉地換了個思路:“或許......你聽說過互聯網+嗎?”


    綁匪:“......???”


    什麽玩意兒?


    “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嘛,”寇秋一麵煞有介事現場教學,一麵悄悄用餘光打量著夏新霽的狀況,在確認對方無恙後,才收回了目光,繼續往下編,“這可是我們國家最近大力推行的新舉措......”


    他沒有看到的是,被捆著的夏新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望著他,那裏麵盛放著的,全都是莫名熾熱的光,像是看見了獵物的猛獸。緊接著,他的兩條長腿若無其事地交疊起來,換了個姿勢,像是要掩飾些什麽。


    這樣努力試圖拯救自己的傻白甜哥哥。


    似乎比之前......還要可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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