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交款的期限還有三天,老族長坐在偏廳的上方,揉了揉眉心,略帶疲憊地問道:“現在籌到多少了?”


    二叔公低下頭,有些苦澀地說:“回老祖宗的話,現在隻籌到三百八十餘兩”


    “被催稅的不止我們陸氏,整個福建最近都在籌錢交欠稅,現在籌錢難啊”肥伯一臉愁容地說。


    陸晉遠搖搖頭說:“日子這麽苦,朝廷不蠲免說不過去,連緩征也沒了,這是把老百姓往死裏逼啊。”


    蠲免就是減免百姓的賦稅,緩征就是推遲交納賦稅。


    明朝時,蠲免成為常有的事,不僅天災人禍時蠲免,有時皇帝心情一好,大筆一揮,也會蠲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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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憲宗朱見深,一生多次蠲免,據統計在位期間減掉近兩千萬石賦稅。


    緩征就是百姓一時拿不出,找到理由就能推遲,有的一推就是幾年,幸運時還能等來蠲免。


    有了蠲免和緩征,老百姓自然是能少交就少交,能拖就拖,


    像福州陸氏,老祖宗人麵廣,多次緩征,以至越積越多,現在累積一千五百多兩。


    慶二爺搖搖頭說:“以前多少交一點,就能應付過去,這次一點也不講情麵,非要繳清,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世道,老天爺也不賞飯吃,難怪那麽多人造反”


    陸晉遠甕聲甕氣地說:“反賊連王爺都敢殺,建虜更是把錦州城團團圍住,朝廷估計也是急了。”


    眾人一陣歎息,一時也不知說什麽。


    老族長有些自嘲地說:“赫赫有名的福州陸氏,區區一千兩也湊不出,是我這個老不死沒當好家,慚愧啊,死了沒臉見陸氏列祖列宗。”


    “是晚輩無能,讓老祖宗憂心了。”二叔公聞言,嚇得馬上跪下請罪。


    肥伯、慶二爺等人聞言連忙跪下認罪。


    這些年收成不好,多次跟楊氏死嗑,朝廷還不停加稅加餉,族裏早就入不敷出,老祖宗把棺材本都貼了進去。


    本應頤養天年的老祖宗,一把年紀還要為族裏勞心勞力,就是有罪,也是後輩不爭氣。


    哪敢讓老祖宗擔責。


    老族長說了一句“天地不仁”後,讓所有人站起,坐回原來的位置。


    沒人說話,現場愁雲密布。


    “老二,茶山的買家,有眉目了嗎?”老族長開口詢問道。


    “老祖宗,那可是祖上傳下來的產業”慶二爺一臉焦急地說。


    陸晉遠也開口附和:“老祖宗,三思啊,茶山可是你的心血。”


    “要不,讓族裏的後生去商號簽長約,這樣也能籌一筆錢”


    老族長厲聲喝道說:“糊塗,跟商號簽長約,那跟賣身有什麽區別,族裏的後生都是族裏的希望,不能自毀根基。”


    看到眾人還想說,老族長擺擺手說:“真能想到辦法,我們也不用在這裏發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就是福州陸氏的青山。”


    頓了一下,老族長繼續說:“福王、襄王,那是大明親王,良田千頃錢財無數,說沒就沒了,這亂世,錢財是身外物,隻有親人才是最重要的。”


    肥伯閉著眼,垂頭喪氣地說:“老祖宗說得對,錢財身外物,茶山,賣就賣了吧,世道這麽亂,指不定茶山哪天就不姓陸了。”


    慶二爺、陸晉青等人沒說話,算是默認。


    老祖宗看到沒人反對了,示意二叔公繼續說。


    二叔公連忙說:“回老祖宗的話,對茶山感興趣的買家不少,其中最有誠意、出價最高的,當屬山西介休範氏商號的範少東家,開價比其它人高出二成。”


    正當二叔公想介紹其它買家時,祠堂後堂的大門突然被敲得“砰砰響”,


    有人大聲在外麵喊道:“老祖宗,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眾人麵色齊變,離門最近的陸晉遠連忙起來打開門,沉聲說:“水生,什麽事,好好說。”


    衝到後堂拍門,打擾老祖宗、族老們開會,不用說,肯定出了事。


    還是大事。


    陸晉青焦急地吼道:“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快說。”


    水生上顧不得喘順氣,哭喪著臉說:“老...老祖宗,不...不好了,官軍把茶山都圍了,殺了二旺哥和蝦叔,還把長富哥他們都...都捆起來了了。”


    “啪”的一聲,老祖宗手裏的茶杯掉地,整個人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二叔公一臉焦急地說:“水生,說清楚一點,到底怎麽回事?”


    水生整個人還在驚恐中,說話有些顛三倒四,問了好一會,終於弄明白什麽事。


    茶葉惹的禍。


    陸氏茶山能產方山露芽,好茶自然多人掂記。


    鄭家二公子鄭渡到長樂縣遊玩,聽說方山露芽是好茶,派人直接去茶山購買,


    扔點錢強買那個意思。


    陸長富不敢得罪,馬上奉上一斤上等的方山露芽作孝敬,


    沒想到來人張口就要十斤,不給還不肯依,


    陸長富也為難,知道得罪不起鄭家人,可手裏實在沒貨,


    茶山每年產出有限,需要上繳一定數量的給官府,剩下才能自由支配,


    新茶幾天前已跟買家談妥,還收了訂金,一斤已經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十斤,真拿不出。


    鄭渡的親兵一向囂張,哪裏跟陸長富講道理,


    象征扔點錢,直接動手搶,


    陸長富知道族裏等著這筆錢交欠稅,再說收了別人的訂金,生怕違約要賠大錢,


    帶人苦苦阻攔,混亂中把帶頭的隊正摔倒在地,


    那位隊正運氣不差,倒地時,腦袋正中一塊尖石,


    當場頭破血流、生死未卜。


    這下惹了馬蜂窩,有人飛馬回去報信,


    鄭渡聞言當場爆怒,親自領了一隊人直撲茶山,


    到了茶山,二話不說就開殺戒,


    當場殺了二人,傷了十多人,還把所有人都捆起來,


    出事時水生在茶叢中撥草,看到情況緊急,偷偷跑回來報信。


    又是鄭家,這下惹下大禍了。


    肥伯臉色慘白,一跺腳,心急如焚地說:“這渾小子,死腦筋,胳膊擰不過大腿這道理,怎麽就不明白。”


    “別急”陸晉遠安撫道:“茶山關乎到我們陸氏一族的命運,富哥兒也是為了族裏”


    二叔公一臉愁容地說:“鄭家二公子,不好說話,這事怕是...不好收場。”


    不好說話還是讚他了,整個福建的人都知道,鄭芝龍的六個兒子,(注:過繼妻族那位不算,排序也剔除)


    大公子鄭森溫文爾禮、善待百姓;


    二公子鄭渡性格跟大哥相反,飛揚跋扈,喜怒無常,


    剩下幾個公子都不是省油的燈,


    官府每年都能收到大量與鄭家兄弟有關的狀紙,隻是壓下去罷了。


    在福建,誰敢審問鄭家的人。


    有人提議報官,有人提議把人搶回來,有人提議找中間人,


    就在眾人亂成一團時,又有族人稟報,說有大隊人馬往興平村方向趕來,


    有人看到被繩子捆著的陸長富等人,就在隊伍中。


    不僅殺人抓人,還要到興平村興師問罪。


    慌亂間,外麵外來一陣嘈雜聲,隱隱還能聽到馬蹄聲,


    老族長扶著桌子,有些艱難地站起來,麵無表情地說:“事來了,躲避也沒用,走,出去看看。”


    漏屋偏逢連夜雨,籌錢交欠稅的事還沒解決,又飛來橫禍,


    老族長心裏泛起一種無力感,


    難道,天要亡福州陸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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