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飄搖,伊人輕舞,雪傾一城,舞傾一人。


    “安郎,你要去何處?”


    沐尋安平靜的望著白薇,口中淡漠吐出二字:“莫問。”


    白薇張口,卻隻是淒然一笑:“好。”


    便見沐尋安再無言語,緩緩回頭,身形一動,便化作一道白色虛影,瞬息消失在了天際。


    白薇望著沐尋安身影,久久不語,唇角卻是流露一絲淒楚:“安郎,莫管是刀山還是火海,妾身……願同往。”


    她心中泛起一陣無端惶然之意,若此番當真靜待,或許悔恨終生。


    她手持絹布,輕輕擦拭著那柄長劍,那柄沐尋安數十年來從不離身的佩劍,絹布拭過劍尖,墜落在雪中。


    沐尋安速度已然快到極致,一手死死捂著心口,好似劇痛難忍,身形搖搖欲墜,仿佛下一霎便要從天上墜落一般。


    他飛到一片茫茫雪地之中,周遭一片純白,再無他色,仿佛是一塊潔白畫布,還未染上一滴墨色。


    他停頓了下來,落在雪地之上,仰天咆哮一聲:“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兄長,你莫非果真要為弟去死?”


    自那茫茫白雪之中,應他這一道聲音緩緩走出一個人影,身著一襲白袍,好似要融入這雪中。


    沐尋禮。


    他手持一個素色圓盤,圓盤之上一滴鮮血漂浮,微微打轉,遙遙指向了沐尋安。那血珠每旋轉一圈,沐尋安心口便劇痛一次。


    待沐尋禮臨近之時,那血珠驟然掙脫了圓盤,精致朝著沐尋安飛了過去,便在距離沐尋安數丈之處,轟然爆碎成一片薄薄霧氣。


    沐尋禮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遙遙拋給了沐尋安,輕歎道:“賢弟,非是為兄心狠,為兄亦不願手足相殘,可是師傅臨終遺願,為兄不得不從!”


    那玉佩在距離沐尋安數丈之處,驀然凝聚出一道畫麵。


    畫麵之中,一名老者靜坐於山巔,須發皆的,兩道眉間紋死死擰在一起,仿佛萬古不化。


    老者淡漠的道了一句:“尋安,為師這些年來是如何教導你的?這一次,你莫不是要抗命不遵!”


    “個人生死,又有何惜?此番雙子修靈訣一旦功成,尋禮便可成功渡劫,我劍閣必將再度走向巔峰!”


    “莫要叫為師……看輕了你。”


    老者緩緩閉上雙眸,好似完全失去了氣息,最終歸於風雪,歸於天地。畫麵徐徐消散,隨風不知去向了何處。


    “賢弟,莫怪為兄,劍閣已然在南域沉寂了太久,為兄定要遵從師傅遺願,帶領劍閣……走出南域!屆時,中域,西域,北域,都將有我劍閣的一席之地!”


    沐尋禮目中綻放出燦爛光芒,嘴角笑意,顯得有些瘋狂。


    “為了區區些許修為,沐尋禮,你便要置你我兄弟情誼於不顧、便要手足相殘,可值得?”


    “尋安,自你我入劍閣那一刻起,就已然被師傅選中,這一層命運,誰也無法改變!若是師傅當年叫為兄作為祭品,為兄亦不會有絲毫怨言!”


    沐尋禮輕歎一聲:“尋安,你可想好,你當真要……抗命不遵?”


    “師傅在天之靈莫要責怪弟子,弟子……恕難從命!”


    沐尋禮歎息搖頭,淡漠垂首:“好,賢弟,接招。”


    他從背後抽出一柄長劍,長劍隻微微一震,那包裹了劍身的布條便瞬息碎成了無數片,自空中洋洋灑灑而落。


    長劍金光燦燦,仿佛烈陽,於這大雪之中散發著熾熱溫度,好似要將這風雪盡數消融一般。


    沐尋安眼神定定落在那柄劍上,劍閣閣主信物,傳承之物,六品靈寶,金甲遊龍劍。


    數十年,他刻苦修行,不敢有一絲懈怠,做為宗主之徒,唯恐失了劍閣顏麵、失了師傅顏麵,身心俱疲,隻因師傅那一句許諾,他將是劍閣第三十九代宗閣主,金甲遊龍劍的繼承之人。


    可待他修為至分神之後,原來這一切,不過隻是一場幻夢,一句笑話,隻是師傅少說了幾個字,或是他恍惚間聽漏了幾個字……


    他不過是……劍閣第三十九代閣主、金甲遊龍劍繼承之人的……一個祭品。


    一個在沐尋禮分神之時,直接助其渡過第一重劫的祭品。


    分神之後,是為三劫,三劫之境,便要渡過三重劫,多少天驕殞命於此,南域已無數年未曾出過此等強者,便是其他地域,亦是少有。


    三劫之境,於他師傅而言,已不是單單隻是一個境界,而是一個執念,一個他終其一生也未勘破的執念。


    所以他在生命盡頭,將畢生修為……傳給了沐尋禮。


    而在他隕落之後,這三劫之境,便是成了沐尋安一奶同胞的兄長沐尋禮的一道執念。


    沐尋安心中或許知道了他師傅當年為何選擇了沐尋禮,而不是他,即便是在他資質更勝一籌的情況下,仍然選擇了沐尋禮。


    因為若換做是他,絕不會為了突破三劫,而手足相殘。


    “賢弟,你太叫人失望!”


    沐尋禮搖頭輕歎,似是對沐尋安罔顧劍閣未來的自私行徑頗為失望,身形刹那間淩空而起,長劍於半空劃出一道弦月之芒,朝著沐尋安轟然落下……


    金甲遊龍劍,六品靈寶之威,將那純白色畫卷頃刻間鍍上了一層金箔,那一劍之威,仿佛在刹那之間成了天地唯一。


    沐尋安緩緩抬起二指,抬至胸口,望著那驚天一劍,神情始終平靜,那金色光澤,將他的麵容映照的一明一滅,恍若夢境……


    “安郎!”


    便在那刹那之間一道淒然呼喚落入沐尋安耳中,久久揮之不去……


    他那麵容之上,平靜不再,驟然瞪大了雙眼!


    一劍之後,雪地之上綻放出一道宛如深淵般的溝壑,於那溝壑之中,一道身影挺拔而立,一手輕抬,那二指仍然呈於胸口,此時卻驟然噴出一口鮮血,仰麵倒了下去……


    白薇頓時驚呼一聲,飛掠到了沐尋安身邊,將他摟在懷中。


    “安郎!”


    “薇兒……你不該來!”


    沐尋禮遙遙望著這一幕,眉宇凝重一分,神色漸漸冰冷:“尋安,你竟敢將泄露我劍閣秘密?這女子是誰?”


    沐尋安緩緩站起,劇烈咳嗽了兩聲,語速急切:“兄長,她一無所知,為弟願完成師傅遺願,還請兄長莫要傷害她!”


    然而沐尋禮隻是搖頭:“尋安,莫要怪為兄,此乃我劍閣隱秘,決不可泄露!”


    白薇一步上前,攔在了沐尋安身前,抽出手中長劍,遙指沐尋禮,身上顯露出分神修為。


    可那沐尋禮卻隻是一笑。


    雖同為分神,實力亦是天差地別!


    白薇身後刹那浮現出一道虛影,正是她那俏麗容顏。


    然而沐尋禮隻是揮劍而上,他修為本就在白薇之上,又受師傅傳功,叫白薇如何能敵?


    不過片刻,便衣袂染血,落入下風。


    沐尋安頓時嘶吼一聲,再度向沐尋禮衝了上去!卻見沐尋安身後亦是浮現出一道身影,那分神虛影卻好似身處烈火之中,熊熊燃燒而起!


    沐尋禮見狀,不由立刻收了手,驚呼一聲:“尋安不可!切莫燃燒分神,為兄答應你,饒她一命!”


    沐尋安腳步頓了頓,微微遲疑了一刹,忽然緩緩搖頭:“兄長,為弟不信你!”


    他一個瞬間便掠至沐尋禮身前,二指竟已然沒入沐尋禮胸口半寸!


    沐尋禮心中大駭,已然是顧不得這許多,亦是燃燒了分神,才堪堪躲過了這一擊,他頓時怒吼一聲:“你當真是要殺了為兄?”


    沐尋安不言不語,白薇清緩一聲:“安郎,接劍!”


    雖同樣燃燒了分神,沐尋禮卻心中大駭,縱然手持六品靈寶,卻亦是被沐尋安死死壓製!


    這叫他心中羞辱萬分,師傅選擇了他,傳功於他,傳位於他,傳寶於他,可他卻還是被一無所有的沐尋安打的節節敗退!


    真是一無所有嗎?或許,在此刻沐尋安心中,早已是擁有了全部,擁有了不容失去的全部。


    沐尋禮被猛然擊飛了出去,衣衫破碎,長發淩亂,大片鮮血染紅了畫卷,留下點點斑駁。


    沐尋安一劍架在沐尋禮肩上,沐尋禮頓時大叫一聲:“尋安,你當真要弑兄?”


    那一吼,竟真叫沐尋安頓了一下,神色複雜,不知這一劍該不該落下,若是這一劍不落,此生怕是難以安寧,可他卻終究是落不下!


    叫他弑兄,難於某弑弟,難於某弑徒,難於上青天!


    卻在這時,白薇驀然尖叫一聲:“安郎當心!”


    沐尋安目光越過沐尋禮,望著白薇,一愣之間,一道掌印重重印在了他後心之上!


    他驟然噴出一口鮮血,身後那分神虛影瞬息被震散,那一口鮮血,噴了沐尋禮滿臉,將他那扭曲的笑容,映襯的愈發猙獰。


    他看著白薇迅速朝著他奔來,閃身擋在了他麵前,沐尋禮將將揚起金甲遊龍劍,一劍將二人齊齊釘在了一起……


    沐尋安艱難回頭,望見身後一張熟悉的麵孔。


    “鄭啟楠……”


    沐尋禮一把抽出長劍,帶出一蓬鮮血,揚起一道霓虹……


    暖陽,揮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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