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微風涼人心,泠泠蒼月寒人意。


    分明乃是夜色正濃,可這刻便仿佛是為了襯托二人一戰似的,天色都稍稍明朗了些許。


    明朗到足以看清謝雲磊那蒼老麵容之上逐漸升騰而起的震驚之意。


    謝雲磊怔怔望著朱無道,朱無道麵容依舊掩藏在那寬大灰袍之下,叫他無法看清容顏。


    他緩緩出聲道:“朱家鷹爪功?”


    便是他唇齒開合之時,嘴角驀然流淌出一道殷紅血跡,隻是還不等流下,就被他迅速抹去,動作好似隨意,卻盡顯凝重之色。


    朱無道頭微微低著,目光似隻斜斜落在眼前地麵,落於空處。他再度淡漠說了一句:“謝長老,你還是出劍吧。”


    謝雲磊卻隻是久久注視朱無道,言辭緊逼:“朱家乃是中域正道大家,看閣下修為定是朱家長輩,怎的卻墮入了這魔道!”


    然而他這番話語,卻隻是叫朱無道淡笑了一聲。


    “朱兄,此時回頭還來得及!堂堂朱家之人,如今卻灰袍掩麵,不敢示人,你捫心自問,心中可曾有愧?”


    “我朱無道,苟活至今,問心無愧!”


    朱無道言語平靜,可一字一句之中卻盡顯堅定,仿佛傲鬆立於霜雪,兀自挺直脊梁。


    謝雲磊麵上滿是憾然之色,似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意,又是勸慰了一句:“莫要一錯再錯下去!”


    “謝長老,你的廢話,太多了。”


    朱無道輕輕吐出一口氣,似在歎息,又似在忍耐,待最後一個音節過後,身形卻是驟然出現在了謝雲磊身前,猛然探出一爪!


    謝雲磊長劍背負於身後,對方不動兵器,他又如何能行此不公之舉?


    此時此刻,便又是抬手一指點落!


    那一指與一爪之間,彼此分明不過寸許之遙,卻好似咫尺天涯,永世不得相遇,足足僵持了數十息,看二人衣袂不動、發絲不搖,神色一霎不變,卻是在數十息之後,爆發出一陣轟然之意!


    說是轟然之意,實則始終悄無聲息,甚至感受不到那靈氣波動,可是瞬息之間,地麵上那剛直如刀劍的寸許野草,此刻盡數枯黃,衰敗,好似生命步入了盡頭;那堅實黃土,此刻也鬆軟如沙,散出一股腐朽氣息。


    洪成武與流鶯頓時麵色一變,擋在了冷蕭身前,五指之間靈氣流淌,劃出幾道淡淡光華,好似水波,好似雲霧,卻見那靈氣光芒之上,好似附著了一層灰黃之氣,不過片刻之間,一同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洪成武與流鶯二人頓時鬆一口氣,冷蕭麵上始終淡漠,靜靜看著這一切事態發生。他將目光移到仇雁笙之上,卻見仇雁笙此刻神情呆滯,嘴巴微張,麵容已然如同八十老翁,形容枯槁,身材仿佛吹口氣便要倒下一般!


    說來不過是刹那之事,謝雲磊與朱無道二人重重跌飛了出去,這一擊竟是不相上下。朱無道抬起右手,手掌微微顫抖,那五指之上的紋路竟變得黯淡無比,好似正飄搖飛舞的螢火之蟲鑽入了草葉之中,光芒若隱若現。


    謝雲磊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唇齒微張,輕輕咳出了一聲,遙遙望了朱無道一眼。他迅速走到仇雁笙身邊,盡管相隔甚遠,仇雁笙卻依然受到了牽連。


    隻見他伸手在仇雁笙肩頭看似隨意的拍了幾下,仿佛撣去塵埃一般,仇雁笙那蒼老容顏便如同時光回溯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度飽滿起來,而於此同時,謝雲磊兩側麵頰微微鼓起,似緊緊咬著牙齒,嘴唇緊閉,眼神亦隨之黯淡了少許。


    “謝長老,明知不敵,卻還不出劍,豈非愚蠢之舉?你身為劍客,若不出劍,又能使出幾分實力?”朱無道身形挺拔,然若一道驚雷直立,令人心驚膽戰,一字一句之間都叫人心底發寒,鏗鏘有力。


    卻聽謝雲磊平淡一笑:“劍客之劍,存於外界,亦存於心。外界之劍,既閣下不動,老夫又豈能動用?便是勝了,也勝之不武。”


    “有此心劍,足矣!”


    謝雲磊話音落時,元嬰驀然自背後升騰而起,高高在上,他右手緩緩抬於胸前,探出二指,整個人氣勢不禁為之一變,好似長劍出鞘,淩厲非常,敢以一劍掀碧落,敢以一劍踏黃泉!


    他周身之上,頓時散出一片濛濛青光,如雲雨初霽,令人看不清晰,卻心中無端生畏!


    朱無道感歎一聲,那彎曲的五指緩緩握緊成拳,吐出一口濁氣:“好一柄……心劍!”


    而後卻見他背後亦是升起一道灰色虛影,朦朧如霧,在黑夜之中,若不細看,甚至難辨其蹤。他分明乃是實嬰之境,如今元嬰外放卻是虛無縹緲,不知是與功法有關還是刻意為之。


    二人好似對視一眼,卻是同時衝殺而上!


    謝雲磊身上青光更甚,便叫他仿佛真如一柄絕世寶劍一般!


    卻見那身形閃爍一霎,便是衝至朱無道身前,朱無道本是虛幻之身,被這淩厲劍意一掃,身形更卻紋絲未動。


    他猛然探出二爪,身形忽而虎撲、忽而弓起,好似蒼鷹搏兔、鷹擊長空!


    冷蕭目中難掩一絲驚異之色,二人戰鬥餘波盡數被洪成武與流鶯二人擋了下來,他並未受到一絲波及,可那地麵卻是遭了殃,成片黃土被崩飛出去,那原本是凸起的地帶被轟成了一個深坑。


    朱無道每一爪都不留餘地,自身毫不設防,若不傷人,便是傷己!謝雲磊身上劍意縱橫交錯,卻在朱無道爪剪好似水泡一般脆弱,稍稍施力便徹底崩碎!


    朱無道步步緊逼,爪子不斷擦著謝雲磊側臉、肩頭、心口落下,謝雲磊連連躲閃,動作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恰恰避過朱無道的攻擊,可單是那淩厲爪風,亦是叫他衣衫破損,鮮血淋漓。


    謝雲磊又是一個側身,避過朱無道一爪,卻見朱無道招式用老,身子前傾幅度甚大,根本來不及收回,他頓時低喝一聲,身形化作一柄青色利劍,驀然朝著朱無道心口穿了過去!


    他身形不過一霎,便是出現在了百丈之外,青光散去,二指依舊抬於身前,迅速轉身!


    卻見那朱無道被他一擊重創,雖然身形虛幻,卻根本不加理會,反倒是刹那追擊而上!


    若是肉身之軀,心口被一劍穿透,命早休矣!可朱無道乃是鬼修,根本不懼此傷!


    謝雲磊反應亦是極快,立刻便回了身,正打算乘勝追擊,卻不料朱無道反應更快,不顧傷勢直逼近前!


    眼見朱無道一爪探來,好似蛟龍探幽,輕柔卻迅捷,謝雲磊二指猛然前刺,宛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二人交手伊始,觸碰一刹,那朱無道卻並未再跌飛出去,發出陣陣嘶吼之聲,身子反倒了進了幾分!


    那一爪終究是逾越了這半寸距離,便仿佛大浪遭截、瀑布遭斷,一爪落在謝雲磊二指之上,謝雲磊頓時悶哼一聲,那本就斷過一次的食指之上,再次傳出一聲骨裂之聲!


    他身形高高揚起,重重落下,一口鮮血終是沒能忍住,甚至從鼻間溢了出來!


    仇雁笙大聲呼喚道:“大長老!”


    謝雲磊倒在地上,身子微微顫抖,朱無道一步一步走進,腳步緩慢不已,卻叫人備受煎熬!


    仇雁笙頓時大叫一聲,幾步衝了上去擋在了謝雲磊跟前,然而便在朱無道距他隻餘幾丈之時,他肩頭頓時搭上一隻手掌。


    他微微扭頭望去,那手掌幹瘦粗糙,此刻卻是鮮血淋漓,仍有粘稠血液順著謝雲磊手掌滑落到他肩頭,將他肩膀染成了殷紅一片。


    他又抬頭看向謝雲磊麵容,謝雲磊本是鶴發童顏,仙風道骨,此刻卻倍顯蒼老,氣息萎靡。


    然而饒是如此,謝雲磊依舊將他按到了身後,那手掌看似單薄無力,這可卻叫他難以抗拒。


    謝雲磊雙手藏於袖中,輕輕落於兩側,遙遙望著朱無道:“也罷,是老夫敗了!”


    他心中了然,若非朱無道給他這般多時間,他根本無法從地上站起,早已身首異處。


    朱無道話語依舊冷漠,可言語之中也是流露出一絲疲倦與虛弱之意:“謝長老,莫要輕易說出這個字眼,因為很多時候,它與死,等值。”


    謝雲磊亦是輕輕一歎,麵上猶有笑意,目中似有諸多感慨,卻道:“謝某苟活這諸多歲月,死又何憾?但求諸位,能放晚輩一條生路。”


    朱無道一言不發,流鶯亦是甚少表達意見,冷蕭好似局外人一般,同樣一言不發。


    反倒是洪成武道了一句:“罷了,這小子倒也入眼,算是有情有義,我等便不與這小輩一般計較!”


    他說完,又看向冷蕭,冷蕭仿佛沒看見一般,隻是靜靜站在那裏,抱著白彤的姿勢始終不曾有一絲變化。


    謝雲磊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仇雁笙張口卻是未能發出一言,朱無道瞬息跨越了這數丈距離,一爪探向了謝雲磊心口!


    便是這刹那之間,幾人耳邊卻驀然回蕩起冷蕭那冷漠話音:“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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