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一層薄薄塵煙終究落定之時,巨蛇緩緩上前,卻見那巨石之下猶有一道空隙,竟是被人生生舉起。


    它微微俯下身子,隻見冷蕭肩脊擎石,麵容微微猙獰,唇角鮮血一絲一絲滴落,滴落在身下少女的麵頰之上。


    正當那巨蛇愕然之時,卻見這膽敢一力托起此山般巨石之人,竟兩眼一澀,滑落兩行淚水,無聲無息。


    他好似感受到那巨蛇就在近前,不由低聲說了一句:“蛇兄,在你動手之前,冷某可否求你一事,可否將她安葬?”


    那巨蛇久久不語,冷蕭唇角不由泛起一抹苦澀之意。繼而卻見那巨蛇探出一道靈氣,將姚心雨屍體輕柔托舉了出去。


    冷蕭雙臂顫抖,身子便如泄了氣一般,劇烈搖晃了起來,他輕聲道了一句:“謝謝。”


    話音落後,驟然雙臂一鬆,口中又是湧出一口鮮血,然而巨石卻並未砸落。他詫異回頭,卻見一藍衣少女正艱難托著這巨石,麵容已然是變了樣,一身靈氣劇烈激蕩,卻已是有些堅持不住。


    她頓時對冷蕭怒目而視:“你還愣著作甚!”


    冷蕭頓時回神,身形一動,不由劇烈咳嗽了兩聲,卻是不管不顧,一身靈氣方才托舉之時早已所甚無幾,此刻便是使出最後一分力氣,猛然嘶吼一聲!


    卻見那巨石便以肉眼可見之勢,被他緩緩抬起。


    那藍衣少女頓時瞪大了雙眼,本就是使出了渾身力氣,麵色煞白,此刻被冷蕭一氣,險些沒鬆了手。


    她不由怒道:“你這是要作甚,你還要將此巨石丟出去不成?還不快出來!”


    冷蕭不由一愣,不得不說,他還真有此意,這刻聞言,不由和藍衣少女對視一眼,繼而二人一並將巨石往上一拋,冷蕭便瞬息往外衝去。


    便是以二人之力,亦未將這巨石拋起幾分高度,說白了,二人不過金丹修為而已,又是初入金丹,實力並不多強。


    冷蕭幾乎了爆發出了最快速度,腳步飄然之間,瞬息便從巨石之下鑽了出來,而那巨石亦是瞬息墜落,叫這洞窟劇烈顫了一下,又再度塌陷了幾塊泥土。


    衝出刹那,冷蕭頓時噴出一口血箭,腳步一個踉蹌便是跌到在地,肩胛骨角度詭異,似是被那巨石給砸的錯了位。


    那藍衣少女見狀,頓時喚了一聲:“喂,你可莫要死了!你要葬這姑娘便自己去葬,本姑娘才不行此等晦氣之事!”


    冷蕭雙目朦朧,睫毛似是被噴出的鮮血給黏住了,叫他視線稍顯模糊。他嘴角尚且淌著殷紅鮮血,卻是笑了一下,說道:“方才冷某多又得罪,還望姑娘莫怪,多,多謝姑娘搭救!”


    一口氣將話說完,冷蕭便急促喘息了起來,唇角、鼻尖還帶著血沫,一起一落,出氣多,進氣少,一副將死之態。


    那藍衣少女見狀,頓時好似頗為煩躁一般,跺腳大叫了兩聲,怒氣衝衝走到冷蕭身側,素手輕揚,在冷蕭背脊柔柔輕撫,便有一道溫和靈氣順著她指間傳遞進冷蕭身軀。


    藍衣少女輕哼一聲,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麽,便問道:“你此前問本姑娘是否吃肉,你該不會是以為本姑娘吃了她吧?”


    冷蕭張了張嘴,卻是未有吐出一言,虛弱的笑了兩聲。


    卻見那藍衣少女頓時大叫一聲,一掌拍在冷蕭那錯位的肩胛骨之上,冷蕭頓時悶哼一聲,因無所準備,一口氣未能上來,嗆在了喉中,劇烈咳嗽了起來,又是咳出幾道血絲。


    那藍衣少女見狀,語氣不由軟了一些,卻亦是嗔怒道:“你可真是惡心,本姑娘怎會吃死人肉!”


    冷蕭不由苦笑一聲,心中總想著,野獸茹毛飲血,即便是修煉成妖,亦是本性難移,便如那蝙蝠妖一般,仍是要噬人精血。


    可此刻來看,卻又不盡然。


    他說道:“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姑娘莫要見怪,在下冷蕭,敢問姑娘芳名?”


    隻聽那藍衣少女“嗯”了一聲,發出一聲長長鼻音,而後道:“本姑娘芳名……”


    藍衣少女說道此處,又是拖了一個長音,冷蕭正等待下文,肩背之上卻驟然傳來一陣巨痛,額頭霎時冷汗涔涔,卻是那藍衣少女一把將冷蕭骨頭掰回了原位,骨頭發出一聲脆響,令人心中發寒,唯恐那骨頭碎裂開來。


    這時,她才繼續說道:“哼,自古人妖殊途,本姑娘為何要告知你名字?”


    不待冷蕭回答,她便是話鋒一轉,略微遲疑的問了一句:“她可是你心愛之人?”


    “是。”冷蕭輕聲回答了一句,仿佛唯恐吵醒那熟睡的少女,以衣袖輕輕拭去少女麵上的塵土,露出一張傾世容顏,有些熟悉,亦有些陌生,叫他鼻尖酸澀,眼眶濕潤。


    “難得回來一趟,去看看雨子吧,她可是天天念叨你。”


    姚無求當日言語輕鬆,一如往常,誰又知他心中承受了多少痛苦?姚心雨於他而言,甚於性命!


    冷蕭手指輕輕在姚心雨臉龐之上摩挲著,忽的笑了一下,怎的這些年都未曾發現,這個總是跟在他身後叫著冷大哥的文靜少女,竟是美的這般不似人間。


    少女眼簾低垂,麵上猶是殘留著一抹心焦之色,不知其所憂為何。


    遙想當年,他誤傷了她,她卻唯恐他心中愧疚,垂首說著:“其實雨子不怕死,冷大哥不用愧疚,雨子隻是想和冷大哥多待一會兒。”


    “雨子隻是想和冷大哥多待一會兒。”


    她那甜膩而柔弱的聲音,始終在冷蕭心間回蕩。她麵上仍有一絲留戀,不知其所戀為何。


    “冷大哥,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會的。”


    這是他當年的承諾,是承諾吧?說出去的話,自是承諾。可,它要如何才能兌現?


    藍衣少女坐在一邊,離冷蕭不遠不近,目中卻仍是帶有一絲防備,人族與妖族,終究不是每個人都這般看得開。


    方才冷蕭雖然表現的彬彬有禮,可往往越是此些規矩之人越是認定人妖殊途。


    自她方才下意識問了冷蕭一句之後,冷蕭便始終跪倒在地上,不言不語,她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該不該打攪冷蕭。


    冷蕭撫摸知著姚心雨臉龐,手指卻是不住顫抖。


    “冷大哥,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那容顏絕美,隻是有些冷,有些冷。冷蕭連忙將她摟在懷中,似要將她揉進胸膛。他驀然嘶吼一聲:“不會的!”


    “不會的,雨子。我來了,冷大哥回來了,你且睜眼看看冷大哥!”


    “冷大哥知錯了,冷大哥不該留你一人!你且睜開眼看看冷大哥,你要怎樣責罰冷大哥都行!隻是能不能,睜開眼……”


    “看一看我。”


    這個流再多血都不曾皺了眉頭的男人,這刻卻是哭的慘烈,或許自離開了繈褓之後,便再未有這般痛哭過,那時哭的沒來由,這時哭的痛徹心扉。


    藍衣少女輕輕咬著嘴唇,心中竟升起一抹無措,久久望著冷蕭。


    “等以後,雨子嫁給冷大哥可好?”


    冷蕭微微抬頭,神色不由恍惚了一霎,人總是如此,總要等失去了,才知去珍惜,可時不待人,此生,可還有機會?


    “雨子,我想好了,冷大哥想好了。”


    “冷大哥想娶你,很想很想,你且睜開眼看看冷大哥可好,就一眼。”


    身後,那始終防備著冷蕭的藍衣少女,卻是不覺間已走到冷蕭近前,拍了拍冷蕭肩膀:“人死不能複生,你的要求,她已經做不到了。”


    她一語落下,本以為冷蕭會極力反駁,會怒罵,會嘶吼,會崩潰,會歇斯底裏。可在她麵前的冷蕭,卻是那般平靜,平靜的起身,平靜的落淚。


    冷蕭抱著姚心雨起身,藍衣少女抿了抿嘴,又是下意識退後了半步,旋即又似覺得不妥,便一隻腳腳尖點在身後地麵,有些無措的站在那裏。


    忽的,她抬頭望著冷蕭,緩緩說道:“哎呀,你莫哭了!你一哭,害的本姑娘都想哭了!”


    “你還能有本姑娘慘嗎?從小沒有父親,一直和娘親生活在地下,直到數月前我才知道,那是娘親為她自己準備的墓。”


    “這十多年來,娘親從未說過話,從未笑過,便是離開之時,也未曾告訴我一聲,我苦苦尋她,尋了很久,待我找到她時,她早已沒有了體溫。”


    “墓中央有一個大木盒子,娘親從來不叫我碰,直到後來,我發現她就那樣靜靜的躺在裏麵,才發現那木盒子裏原來早就躺了一個人,直到後來,才知道那大木盒子叫做棺材。”


    “你不是問我叫什麽名字嗎?”


    “對不起,我沒有名字。”


    冷蕭緩緩抬頭,望著那藍衣少女,向她走近了一步,她沒有退。她哭著,笑著,她一雙眼睛彎彎若月牙兒,卻落著淚,唇角揚著笑意,卻咬得發白。


    “對不起,叫你想起了傷心事。”


    藍衣少女一把抹去淚水,嘻嘻笑著:“哎呀,瞧你,矯情!”


    冷蕭亦笑著,輕聲道:“能讓我再做一次夢嗎?”


    藍衣少女微微一怔,數息後才明白過來,素手輕揚,自指間揮灑而落點點星輝,冷蕭微微眯起雙眼,任由那星輝灑落在身上,如夢,似幻。


    他仿佛又回到了梧桐山,回到了入袂田,回到了那些年,和雨子靜靜坐在山巔,雨子柔柔的叫著他,冷大哥。


    再睜眼,夢便醒了。他微微抬頭,一縷金色陽光自那巨石邊緣投射而來,天,亮了。


    冷蕭望著那藍衣少女,說道:“這多年來,你可有朋友?”


    少女抿著嘴唇,笑了一下:“日日生活在地底之下,如何能有朋友?我甚至還以為,這世上便隻有我與娘親兩個人呢,她離開後,便隻剩下我一人。”


    冷蕭聞言,心中亦是升起一抹酸澀之意,有情之人,終要有傷心之時。他柔聲道:“若不嫌棄,冷某便是你的朋友了。”


    她麵上頓時綻放出一道美麗光彩,輕輕笑著:“你是人,我是妖,你要與妖成為朋友嗎?”


    冷蕭不由微微笑了兩聲:“人又如何,妖又如何,你將我當做朋友,我將你當做朋友,那我們便是朋友了。”


    藍衣少女望著冷蕭,重重點頭:“好,那我們便是朋友了!”


    許久,冷蕭側頭看了一眼周遭,本來還算寬敞的一個洞窟,此刻已被毀的不成樣子,他不由歉意一笑。


    反倒是藍衣少女極為灑脫:“哎呀,其實這兒才不是本姑娘的家呢,不過是本姑娘隨便找來的一個落腳之處,塌便塌了,無甚可惜的!”


    望著藍衣少女那無所謂的樣子,冷蕭唇角始終泛著一抹笑意,目光稍顯朦朧,不知透過這藍衣少女,看見了何人。


    許久之後,冷蕭歎了一聲:“或許該是分別之時了,若有緣,再相見。”


    那藍衣少女望著冷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要回去安葬她嗎?”


    冷蕭輕輕點頭,她猶豫了一會兒,卻是說道:“或許她還有有救呢,我是說,或許。”


    她一語落下,冷蕭立刻便望向她,對上她的雙眼,叫她不由微微垂首,稍顯氣惱道:“你且看她,便是我發現她之時起,就已是一月有餘,然而她如今屍身卻仍然這般完好,若非沒了脈象,根本看不出是死者。”


    “此間定然有所古怪!”


    冷蕭聞言,亦是一愣,旋即身軀巨震,微微顫抖起來,心中不由浮現出一抹希望。


    他垂首望向姚心雨,雙眸微微恍惚,好似伊人果真隻是在熟睡一般。那本是夾雜著擔憂、懷戀、害怕之色的俏臉之上,此刻卻格外安詳,唇角帶著一抹淺淺笑容,仿佛能夠傳遞進人心裏。


    “多謝姑娘提點,那冷某便先行離去了!”


    望著冷蕭麵上那一抹燦爛笑容,藍衣少女雙眸又是彎成了月牙兒,擺手道:“謝什麽呀,我們是朋友嘛!”


    冷蕭笑著,轉身便是匆忙離去,待飛到那地麵之時,卻又是頓了一頓,回頭看了藍衣少女一眼,朗聲說道:“藍衣姑娘,多謝你救命之恩,多謝你方才提點,另外,多謝你的夢。”


    “夢。”藍衣少女癡癡一語,冷蕭遙遙立在那裏,身披金色陽光,唯獨那一身狼狽的衣衫不太雅觀。


    望著冷蕭背影,她頓時大聲喊到:“本姑娘說了,朋友之間,莫要言謝!另外,什麽藍衣姑娘,本姑娘有名字!”


    “記住了,本姑娘叫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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