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孤寂,冷蕭雖不說如深井老鬆一般心如止水,卻也差之不遠。


    縱是不為多數人所喜,又有何哀?時間不會頓止,生命仍在繼續。


    所謂福禍相依,眨眼之間又是一度春秋冬夏。這一年間,冷蕭體內的邪氣依舊靜靜蟄伏,踏仙橋白氣雖未能除盡邪氣,卻也將之磨滅了九成以上。無所顧忌之下,修為倒也精進不少。


    一人行,耐得住寂寞,不顯寂寥。


    這日,冷蕭正盤坐於入袂田內,與那遍野入袂共賞日落,懷中忽然閃爍起一道靈氣波動。


    他摸出一個傳音符,卻是謝雲磊傳信,半晌,他手指緩緩收緊。


    謝雲磊隻說了一句話,短短數月之間,青痕宗傑出後輩不斷失去聯係,起初宗門還未在意,直到盞茶之前,寒月傳信而來,遭受妖族襲擊。


    妖族,在妖域之中蟄伏了無數歲月,終究是未能放棄這機會,趁著南域風雨飄搖,已經開始出手。


    除了青痕宗之外,莫說各大頂尖宗門,便是一些小宗門,都未能逃過妖族毒手,門下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幾個傑出後輩,不乏一些小宗門的繼承之人,都是平白失了蹤跡。


    如今南域,鬼修肆虐,邪祟出沒,邪修愈發猖獗,劍閣名聲已臭,索性破罐子破摔,行事風格已是比邪修不遑多讓,此刻又加上一個妖族,南域,危矣!


    冷蕭身形頓時衝天而起,朝著議事殿飛去。片刻之後,他才進殿,謝雲磊便直接迎了上來。


    這往常但凡有要事,便是擠的滿滿當當的大殿,今時今日,卻唯有他與謝雲磊師徒二人。


    但凡青痕宗堪用之人,早已盡數派了出去,此刻金丹之上修為者,還留在宗門之人,屈指可數。


    然而這些人日常要維持宗門穩定,畢竟門下足有數十萬弟子,若無一個長輩,屬實說不過去。


    如今還算得閑之人,便唯有冷蕭一人而已。


    謝雲磊衝冷蕭一招手,絲毫沒有代宗主的威嚴,始終是那副農家老者的和藹模樣。隻是這刻,他麵上卻是愁雲慘淡,似頗為無奈。


    “弟子冷蕭,拜見大長老!”


    縱是代宗主,卻隻是一個虛職,口頭仍是大長老之位。


    謝雲磊也不多言,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簡,交給冷蕭,便是一揮手,叫他離去。


    無需謝雲磊多言,冷蕭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當即抱拳離去。待他行至殿門前之時,又是被謝雲磊叫住。


    “冷蕭,萬事小心!”


    “師傅放心。”


    冷蕭輕輕點頭,一步踏出了殿門,從一片陰影之中,走向了另一片更大的陰影。


    他微微抬頭,這天,暗了;這天,也變了。


    他瞬息禦劍而起,化作一道長虹,那守衛弟子,抬眼望著冷蕭離去,目中流露出一絲豔羨之意。


    守衛弟子共有二人,另一人見他這般不濟之態,不由冷哼一聲:“此不過宗門罪人,師弟何須心存敬意!”


    他口中師弟,望著冷蕭尾跡,輕聲說道:“罪人也好,功臣也罷,若某有朝一日,也能如冷師兄這般,叱吒風雲,人過留名,縱是朝生暮死,又有何惜。”


    冷蕭出了青痕宗數裏之地,便是落了下來,始終於天上趕路,行人抬頭可見,顯然太過招搖。


    他一身素色衣衫,初看倒也無甚出彩之處,甚至也並未穿著青痕宗服飾,並不起眼。


    他手中捏著一枚玉簡,藏在大袖之中,靈氣一探,那玉簡之內便是散出一道靈氣,編織成一片畫麵與字眼,傳遞進他腦海之中。


    此等記錄之法,極為消耗神識之力,而在修為達到分神之前,修士體內唯有靈識,所謂靈識,不過感覺而已,靈識強大之人,則感知更為敏銳,可與神識並無絲毫可比性。


    謝雲磊不過實嬰之境,或許離分神修為已是近了,已經修煉出了些許神識之力,可必定是極為薄弱,他選擇以此方式傳信於冷蕭,顯然是有所顧慮。


    究竟是何顧慮,謝雲磊不說,冷蕭自是無從知曉,他也不會去過問。此刻那玉簡之中信息一傳到冷蕭腦海,玉簡便是顏色黯淡,仿佛成了一塊頑石,繼而又碎成一片齏粉,從冷蕭袖口散落。


    “妖族。”


    冷蕭口中輕輕吐出這二字,腦海之中浮現出鬼頭陀、師狂、付邊等人的容貌,又是想起了夜魅森林之中的藍衣少女,夜夢。


    “看來一年前妖族強者的出現絕非偶然,妖族野心,早已四起。”


    青痕宗腳下,清輝城。


    清輝城乃青痕宗鎖建立,得青痕宗庇護,又是在青痕山腳,縱然南域風風雨雨,這座城卻依舊與往日無異,寧靜而安定。


    因這風雨,不少鼻子靈敏之人,紛紛湧入諸如青痕宗此類的大城之中避難,來者魚龍混雜,自也是不免混入了一些別有用心之輩。


    清輝城一處客棧之中,兩名男子低聲交談,其中一人應是地位稍低,言語之間盡顯恭敬。


    另一人聽他說完,兩眼之中不由閃過一絲亮光,緩緩說道:“當真?”


    那卑躬屈膝之人當即一拍大腿,說道:“屬下所言句句是真,絕不敢欺瞞大人!冷蕭雖化妝簡行,可屬下認得他那張臉,絕對錯不了!”


    “不枉烏某等了他大半年,不算白等。”


    那言語諂媚之人猶要恭維幾句,可對方卻並未給他機會,直接從窗戶翻身而出,竟是一刻也不願多等,已是急不可耐。


    冷蕭遠離了人跡紛至之處,掩飾之心便少了許多,不禁加快了腳步。步伐交錯之間靈氣閃動,有些當年得自廖棉那步法的影子,卻已麵目全非。


    他乃謝雲磊親傳弟子,除了青痕宗鎮派絕學青謠劍法不得覬覦之外,其他靈訣任他翻閱。


    所謂大道至簡,多數靈訣花哨不已,說來不過隻是為了讓修士更為容易的去接觸各方大道,而走上這條大道之後,每一步,都要靠自己一寸一寸的去踏出。


    他結合兩門較為飄忽的步法,又摻了一些廖棉步法的影子,便成了此刻他所用的步法,速度倒也並未快多少,勝在更為靈巧,靈氣波動更弱,不易被察覺。


    寒月最後傳來消息之處,說來也極為巧合,竟是在江溪城。


    不足半月,他便是從青痕宗趕到了江溪城。


    若叫凡人趕路,或許要耗費數十年光陰,終其一生,也難以從南域的一頭走到另一頭,仿佛這片天地,無窮無盡。


    可對修士而言,這天地便好似一口井,一覽無餘。


    冷蕭緩步進入城中,城門不遠,那茶鋪仍是那茶鋪,那老者仍是那老者。


    這茶鋪門戶,依舊這般小,他往門口一站,便是遮掩去了所有光線。加上這刻天才蒙蒙亮,縱然茶鋪之內開著窗,也顯得陰暗無比。


    見有人來,茶鋪老板將那抹布往肩上一搭,笑道:“客官來得可真早,這清晨飲茶之人倒是不多。”


    他話音才落,目光定在了冷蕭麵上,笑容卻是瞬息僵住。這茶鋪之中,日日人來人往,他這把年紀,形形*之人不知見過多少。


    想來,絕難將所有人都記住,可有一人,便好似夢魘一般,印在了他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而那人麵容,正與眼前之人重疊在了一起。許是隨著這歲月流逝,眼前之人更為成熟了少許,可大致麵貌,倒也無甚改變。


    “客,客官,涼茶還是熱茶?”


    冷蕭麵上笑了一下,便又恢複了那平淡之態,說道:“老樣子。”


    片刻之後,他手中拈這一個杯盞,茶鋪老板在鄰桌不停擦著桌子,顯出一抹不自然之意。


    “老丈不必慌神,在下乃青痕宗弟子,絕不會傷了老丈。”


    茶鋪老板不多言語,隻是連聲“哎”著,也不見麵上神色鬆弛幾分,顯然是對冷蕭還是心存顧慮。


    冷蕭也不多耽擱,既然茶鋪老板對他心存畏懼,他早些離去便是。他當即問道:“老丈,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但凡入城之人,無有逃脫你法眼者。”


    聽得冷蕭恭維,這神態卑微的老者連忙擺手,口中念著:“不敢當,不敢當!”


    他雖是這般說著,眼中對冷蕭的抗拒之意卻是散去不少。


    冷蕭一笑,繼續說道:“不知老丈半月之前可曾見過有青痕宗弟子入城?應當是一男一女,乃是冷某的師兄師姐。”


    茶鋪老板聽得冷蕭詢問,眉頭一皺,卻是說道:“回客官的話,若說青痕宗弟子,老朽當真不曾見到,若說一男一女出雙入對者,老朽卻又見著不少,屬實不知客官所指何人。”


    “若在這男女之前,再加上俊俏、漂亮二詞呢,老丈且再想想,那二人年歲比冷某大不了幾歲。”


    他頓了一頓,又道:“半月之前,不過前後一兩日之間,男女出雙入對者想必也是不多。”


    茶鋪老板本是有些苦惱,剛想說什麽,忽然一拍腦門,睜大眼睛說道:“回客官的話,這段時日來路不明者甚多,男女同行者也不在少數,若單論俊俏、漂亮,無甚定義,多數之人也都擔得起這二字。”


    正待冷蕭皺眉之時,茶鋪老板連忙繼續說道:“不過倒是有一對年輕人,令老朽記憶深刻,隻因那男女二人氣度不凡,一看便不是常人。”


    “算算時間,也正巧是半月之前!”


    冷蕭心中一喜,又問道:“既然老丈印象這般深刻,那方才又為何苦惱?”


    茶鋪老板囁喏一聲,說道:“方才客官問詢的是入城之人,那男女隻是剛進城門,就退了出去,此後便再沒見過。”


    冷蕭不由皺眉道:“如此說來,他二人還未進入城門?老丈可還記得這二人容貌,可否細細描述一番?”


    聽得冷蕭要求,茶鋪老板當即仔仔細細回憶了起來,不敢有絲毫遺漏,如倒豆子一般盡數告知了冷蕭。


    隨著他的描述,冷蕭心中愈發肯定這二人乃是楚天闊和寒月。


    江溪城本是一處簡單、安定的所在,因冷蕭惹出的諸多變故,這名字也算是傳播了出去,印在了許多人心中。


    據玉簡之上所言,江溪城附近非但有鬼物出沒,且還有邪修潛伏,便由一個青痕宗長老率先趕來,楚天闊和寒月二人隨後趕到。


    誰知不僅那長老聯係不上了,便是她二人也出了變故。


    說來此事,冷蕭心中也並無幾分把握,他個人修為,比之楚天闊和寒月亦強不了幾分。


    若非如今青痕宗之內實在無人可用,且各地長老都無端受了掣肘,脫不開身,想必謝雲磊也不會派冷蕭出山。


    冷蕭出了茶鋪,便是朝著青痕宗據點走去,他心中對於江溪城亦是有幾分愧疚,可以說乃是他的出現,打破了江溪城的平靜,大浪一波三折,久不停歇。


    這青痕宗據點之中,如今除了高鑫之外,還有十幾名弟子,顯然是因為一年前肖威之死,讓宗門開始重視,警惕著那個可能殺死了肖威的金丹“鬼修”。


    十幾個築基弟子,便是麵對金丹修士,也可周旋一二了。


    周鑫一見冷蕭,便是笑臉相迎,態度說不上火熱,也說不上冷淡,那十幾個青痕宗弟子,也隻是象征性的笑了一下。


    他並未拐彎抹角,直接詢問道:“高師弟,半月之前,楚天闊師兄和寒月師姐可給據點傳過消息?”


    雖說有些多此一問,出於謹慎,冷蕭還是問詢了一句。


    聞言,高鑫不由一愣,不禁搖頭道:“師兄何出此言?楚師兄、寒師姐從未傳來過甚麽消息。”


    他一言至此,似是想到了什麽,不由麵色微變,說道:“聽師兄的意思,莫不是楚師兄和寒師姐遭了變故?”


    他雖駐守江溪城,可南域風風雨雨,落在他耳中的也不在少數,這大半年來,南域傑出後輩不斷失蹤,難不成,楚天闊和寒月同樣也遭了毒手?


    而冷蕭卻是從高鑫話語之中聽到了另一個消息,看高鑫那副愕然的樣子,顯然是先楚天闊和寒月而來的那個長老也不曾進入城中。


    如此看來,那賊人手中定是握著青痕宗極其詳盡的消息,青痕宗之內,極有可能出了叛徒,或是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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