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宗,青花殿,院落之中。兩個小婢神色嚴謹,專心致誌,在為身前美人修飾容顏,目中一絲不苟,恐弄巧成拙,反是唐突。


    本已傾城色,對鏡想容癡。


    一聲輕輕呼喚從院外傳來,沐柳顏頓時回了神,目中閃過一絲茫然,唇角顯露一絲輕輕歎息。


    一抹自嘲之色輕輕爬上嘴角,她向來都是一個豁達之人,今日究竟是怎了,為何這般……心慌。


    隨著那院外聲音,傳來第二聲,第三聲,那兩個小婢停下了手中動作,恭敬立在一邊。


    沐柳顏輕輕起身,出了院落。院落之外,早有弟子在恭候。這刻當即替她提著後擺,與她同行。


    萬花園內,早有賓客無數,座無虛席。沐柳顏抬眼四望,那來客之中大多修為普通,縱在各自宗門之中身居高位,這刻也如農家漢入萬寶殿一般,東張西望,張口讚歎。


    見沐柳顏現身,那諸多來客當即回神,連忙起身行禮:“見過沐宗主!”


    沐柳顏心中頓時湧起一絲屈辱與悲哀之色,可望著這些修為羸弱之輩,她心中卻又閃過一絲慶幸之意。


    千百賓客棲身於花叢之間,身前背後盡是似錦繁花。可多數之人,此刻卻無意欣賞,一雙眼眸徑直落在沐柳顏身上,片刻不舍移開。


    便是有年逾古稀之人,這刻也撫須慨歎,有人道:“當年沐宗主容貌傾城,天資聰穎,羨煞世人,多少青年才俊為其傾倒。當年老夫亦是心比天高,自恃修為,也曾對沐宗主有過一分念想。”


    “誰曾料,這幾多年華輕飄逝去,帶走了老夫那桀驁心氣,帶走了老夫稚嫩麵容,帶走了老夫精壯肉身,卻獨獨帶不走沐宗主那留人入夢的絕美容顏。”


    他目光如青岸泛水,瑩瑩閃爍起追憶之色。身側一名老者,卻是不由大笑出聲,調侃道:“沐宗主乃人間仙子,豈是你這老兒能夠覬覦?當真恬不知恥。沐宗主修為立於雲端,你且瞧瞧你那上不得台麵是元嬰修為。”


    這老者譏嘲一句,說來並無惡意。那先前生起感慨的老者,對此亦並未有幾分惱怒,抬眼望向他,反是對著輕輕疲倦一笑:“老了,老了。”


    見他這般頹廢之態,這才出言譏諷的老者,瞬息便失了發笑的興致,緩緩搖頭:“你這老兒,南域尚在,草木尚青,你又何故言老!”


    “哈哈,謂之‘老兒’,如何能再腆顏不服老。”


    隨著沐柳顏素手輕揚,玉指招展,青青綠地之上,便是迅速升起一道道碧色藤蔓,青碧如澄澈綠水,宛如琉璃一般。


    那藤蔓不斷纏繞凝結,不多時,便是構建成了一座巨大擂台。


    整個擂台盡是繁花碧葉所建,入眼好似世外之物,令人心神安寧。


    沐柳顏縱身一躍,立於擂台中央,高高俯視眾人,卻並無睥睨之色,有的,隻是一抹溢於言表的傲氣,似小女兒一般的驕縱。


    人生得以驕縱之刻,又能有幾多?待的某年某月某日,總是悄然便已被歲月磨去了棱角,變作溪水中一塊隨波逐流的圓石。


    “比武招親,即刻開始!但凡覬覦老娘容貌者,來與老娘一戰,勝了,老娘便從了你!”


    她目光凶狠,好似賭氣的小鹿,有的人不敢直視,有的人反是看直了眼。


    可時間一息一息從指間溜走,卻無人敢上台一戰。說來此事也不過預料之中,沐柳顏修為已是南域頂尖,除了那寥寥可數幾人之外,何人能與之一戰?


    她目光掃過眾人,唇角卻是閃過一絲輕鬆之意,多久未曾這般胡鬧過了?鬧劇又如何,再收斂驕縱之時,便要隻身入妖域,尋生,尋死。


    不過繁花一秋開與謝,大夢一度黑或白,何足掛牽。


    她那柔似水,嬌似燕的唇角展現出幾分不為世事所牽的自在笑意,大聲喊,萬人洗耳恭聽。


    “誰再看老娘一眼,上來與老娘一戰!”


    她清聲朗笑,那本是目光火熱之人,不由或側目、或垂首,莫敢應戰。遑論一人獨戰,便是以多敵少,又如何能是沐柳顏對手?


    她見此狀況,反是更為暢快的笑著,沉默也好,瘋狂也罷,她又何曾在意過。


    一道裙擺隨風舞,兩袂長袖伴花盈。玉手挽烈酒,仰首量天長。


    渾濁酒液,於那斑駁陽光之下,閃爍著粼粼之色,立於人群中央,卻似在山邊湖畔,踽踽而行。


    眾人似已忘卻時間流逝,那太陽似長存,天地似長存,這絕美畫卷,想必亦能長存,於心。


    一聲驚呼從萬花園外傳來,打斷人眾人思緒與遐想。


    有人回頭望去,卻見一個百花宗弟子匆忙而來,麵有苦色,向沐柳顏認錯道:“宗主恕罪,此人一路強闖,弟子攔也攔不住。”


    許多人張目望去,有認得之人,當即麵色大變,一身放鬆慵懶的氣息瞬息淩厲起來,防備之心甚濃。


    那人一襲藍衣,比之天空碧藍,比之滄海幽深。一雙赤瞳,如鮮血耀目,叫人癡癡而望,回神卻又駭然,仿佛心魔盡起。


    那人身側,一頭犬類靈獸靜靜站立,目中顯露出幾分人性化的滄桑之意,不啟唇,不露齒,不凶惡,不怨憎。好似早已超脫,隨那藍衣之人曆盡了滄海桑田。


    沐柳顏望了此人一眼,衝著那滿是忐忑之色的弟子輕輕擺手。


    她抬指輕點,便是在稍空曠之處升起進來一個芳草蒲團,四周百花點綴,宛若那夜幕星羅墜地,被染上了一抹翠色。


    “藍兄,往何處走?”


    藍千暮那慵懶的眼簾輕啟,眼神劃過沐柳顏,緩緩落到那芳草蒲團之上,抬腳便是緩步走過去。


    他淡笑了一聲:“藍某自是觀戰而來,豈能做那喧賓奪主之事。若有人三生有幸,能娶的沐宗主為妻,藍某自當獻上賀禮,莫叫人覺得我離夢教小氣。”


    隨著他話音落下,當即便有元嬰修士皺眉說道:“陳喬予安仙去,藍兄可當真能代得了這離夢教?”


    此人話語鏗鏘,雖自恃在百花宗之內,有沐柳顏相互,卻仍是不敢顯露半分諷刺之意,仿佛隻是生人詳詢,帶著幾分試探之意。


    藍千暮腳步未有一絲停頓,走到那芳草蒲團之前,輕掀後擺,便是端坐了上去。反是那犬類靈獸,一雙藍色眼眸之中流露出幾分凶惡。


    他輕輕撫了一下靈獸頭顱,斥道:“阿楓,不得無禮。”他抬頭看了那人一眼,麵色平靜如水,“多謝閣下提醒,藍某改日定攜離夢教眾登門拜訪,以表謝意。”


    那人不由麵色急變,身子下意識一縮,似想要隱進人群之中,哪還顧得甚麽顏麵,顏麵如何能有性命重要?


    他麵色稍顯難看,牙縫中險些便要擠出一句“你敢威脅於某”,可話到嘴邊,一見那沐柳顏仿若酒醉,直目驕陽;那諸多道友無動於衷,事不關己。


    末了,他隻是幹幹澀澀的拱手道了一句:“鄙派恐宴不下藍兄一教汪洋。”


    “無妨,藍某做東。”


    藍千暮又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莫敢與他對視,已是縮頭於他人背後,連帶著著那人身前之人也不由顯得畏畏縮縮,生恐遭了牽連。


    他嘴角泛起一絲淡笑,未有一絲譏諷之色,也未有輕蔑不齒,卻是無端顯露出一分悵然。


    他說道:“藍兄千裏迢迢而來,怎的無人敢戰?”


    隨著他飄蕩而起,沐柳顏似乎是清醒了幾分,一手高舉酒壺,一道酒液順著壺嘴落下,自她唇角滿溢,滑過她的潔白頸項。


    她搖頭輕笑了一聲:“一群膽小如鼠之輩。”言罷,她又是瘋瘋癲癲的笑著。


    正當眾人皆心生不滿,麵上擠出一張笑臉,欲奉言告退之時,一道人影卻倏然出現在了那擂台之上。


    此人一現,眾人皆驚。眾目睽睽之下,竟是無人得見他如何落下,隻待那人站定之時,氣勢一顯,眾人才幡然醒悟。


    那幾多抬手抱拳之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目光直勾勾落於台上,屏息凝視。


    卻見那上台之人,一張容顏堪與女子比美,目中寄出一抹柔光,飄落在沐柳顏發梢眉畔。


    沐柳顏好似無所察覺一般,依舊自顧飲酒,而那那人便靜靜等待,一身氣勢,隻顯露出金丹修為而已,可憑他方才之舉,又有何人能信之?


    待得一壺烈酒入腹,沐柳顏長長的睫毛閃動一霎,才望向了來人,稍顯不屑的笑了一下:“哪裏來的小生,一雙藕臂可能握得起長劍?還是陪老娘滿飲一杯罷!”


    那酒壺之中,分明酒水已盡,可待沐柳顏話音落後,壺嘴卻又淌出醇香酒液來。她輕撚玉杯,斟滿而溢,手腕一晃,那玉杯便如同在桌麵平移一般,直直飄向了那人。


    直到玉杯臨近身前之時,那人才伸手將之握住,一口飲盡。動作行雲流水,自然無比,酒液未有一絲滑落,穩如高山。


    “好酒。”他輕聲道了一句,“可顏某,更慕佳人。”


    沐柳顏展顏一笑,道了一聲“有趣”,放下了酒壺,衝著那人勾了勾手指。


    那人文質彬彬,袖口輕斂,露出一雙白淨之手,五指修長,微微抱拳:“在下顏陳,前來應戰。”


    “顏陳。”


    沐柳顏輕輕咀嚼著這二字,莫說是她,便是那南域眾修,盡皆皺眉沉思,隻因那顏陳在一霎之間,修為竟是節節攀升,一步踏入了分神之境。


    藍千暮望著那人,十指交錯,輕輕撫動。


    沐柳顏目中流淌過一絲朦朧之色,似有追憶,似有茫然,她輕輕皺眉:“這名字,當真令人不喜。”


    “我倒是,挺喜歡這名字。”顏陳笑著。


    望著他那柔和笑容,沐柳顏麵上無端升起一抹厭煩與惱怒,當即身形一動,率先出招。既然對方修為與她不相上下,莫不是男子還要先下手為強不成?


    而顏陳,果真也就在那原地乖乖等著她來臨,一雙深沉的眸子,不和諧的鑲嵌在那張年輕俊逸的臉龐之上,帶著一絲不和諧的溫柔。


    沐柳顏心中莫名泛起一絲厭煩與抗拒,手中凝現出一根纖細柳條,看似弱不禁風,可揮舞之間卻颯颯作響,淩厲至極。


    那柳條如鞭,舞動之時便伴隨花開花謝,叫人心神沉淪,兀自悵然。可顏陳卻始終無動於衷,雖是連連閃躲,一雙眼睛隻是落在沐柳顏身上,不為其他所分心絲毫。


    “你這男人,就隻會躲不成?”沐柳顏麵上升起一抹慍怒。


    “好,不躲了。”


    柳條帶著音嘯揮落,順著柳條望去,玉指、皓腕、藕臂,一襲長長水袖似將天地連成一色,其後再是那怒意稍顯的容顏。


    他一動不動,唇角帶著淺淺笑容,似梨花初綻,大雪稍停。


    柳條在他肩上輕飄劃過,將衣裳撕開一道缺口,衣袖寬鬆,不知那漆黑缺口之內,是如何一番景象。隻是這衣袖,隨著微風一吹,緩緩黏附在了他手臂之上,洇紅了一片。


    “你怎的不躲!”


    聽得此一問,顏陳忽然笑了,不知笑己癡,還是笑其傻,說道:“沐宗主有令,顏某豈敢不從。”


    沐柳顏眉頭一挑,說道:“好啊,老娘倒要看看你能忍到即使!”


    她一襲衣裙在風中獵獵,靈氣層層疊疊,如浪潮翻滾,水袖綢帶如靈蝶翩然而舞,周身百花盛放,或豔麗,或素雅,搖曳生姿,卻盡數敗於一人石榴裙下。


    朵朵落花,浸染著他的鮮血墜地,他不曾躲上一分,不曾進上一步,雙目柔和依舊,所收依舊。


    “你這小生,當真是無趣,若是不打便早早滾開,莫要礙了老娘的眼!”


    她手中柳條不再落下,冷哼一聲,不知在惱怒何人。


    顏陳當即身形一掠,朝著沐柳顏衝了過去,輕聲道了一句:“顏某來了,沐宗主小心。”


    對此,沐柳顏隻嬌吒一聲:“來得好!”


    二人身形交錯之間,台下之人,盡數睜大雙眼,頗有些難以置信之色。眼見這顏陳遊刃有餘之態,仿佛實力還要勝於沐柳顏。


    登時便有不少人心中揪痛,莫不是這夢中佳人,今日便要名花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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