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得那女子下山之時,冷蕭幾次三番詢問女子上山為采何藥,本欲相助,誰知那女子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言語。


    直到最後,還算念在冷蕭乃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才神神秘秘道了一句,說此藥乃是她家祖傳之秘,尋常人絕不知曉,多了,便也不願意像冷蕭透露了。


    冷蕭見狀,不由一笑,女子不願多說,他自是不會多問,畢竟是人家的老父親,人家都尚且不急,他又何必惺惺作態?


    那草屋大門緊閉,門戶極小,尚且不能容二人並排而過,便是體型稍壯者,恐也是要卡在那門框之上。


    這木門簡陋不堪,滿是細小縫隙,尚且擋不住風雨細沙,便是探目一望,亦能見到這屋內百孔透亮,四處都有光線探入。


    這若是晴天倒也罷了,要是雨天、風天,又如何能夠車風擋雨?可又是轉念想來,這女子一家遭村民驅趕,定是無人相助,她一個若女子,能搭上這一間草屋,已是極為不易。


    冷蕭心中便是想著,待離去之時,便替這女子將草屋加固一番,於他而言,亦不過舉手之勞耳。


    不說有多寬敞舒適,至少也要叫這粗陋草屋能遮得風,擋得雨。


    諸多思慮,不過一霎。轉眼間,女子身在前,已是推開破舊木門,伸手相邀。


    女子螓首低垂,麵上隱有紅霞,似不敢看向冷蕭。一手相邀,一手卻又輕撚衣角。她細若蚊蠅的說了一句:“家中粗陋,還望恩公莫要見怪。”


    冷蕭道了一聲“無妨”,便是探足而入,微微低頭,避過了門框,草屋並不多高,冷蕭微微伸手,便能觸碰這頂端,叫人心中無端酸澀,平生慨歎。


    待二人走入之後,女子便連忙關上了木門,好似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直將木門關上之後,麵相才算好上許多,仿佛隻有將自己與外界完全阻隔開來,她心中才能換地一刻心安。


    這草屋算是勉強劃作兩間,各處東西,中間留有一小塊空地,擺著桌椅,正對木門。除卻這桌椅之外,便隻有一架火灶,幾摞幹柴,再無他物,端的是家徒四壁。


    從剛踏入草屋起,冷蕭便是發現,於那火灶邊上,蜷縮著一個小小身子,火灶之下,幾根燒成了碳的幹柴還尚且冒著些許火星,散出幾許熱意。


    見阿姐回來,這小娃子本是下意識站起了身,可一見冷蕭隨後而入,他卻是將身子蜷縮的更緊了,直欲鑽進那陰影之中,莫叫他人察覺。


    女子已是快步走了過去,說來不過幾步之遙。她撫了兩下阿弟頭發,一邊往那送柴口打著火,一邊嗔道:“阿姐與你說過多少次了,天兒冷,多烤烤,莫凍著,也莫要省著柴!柴燒沒了,阿姐自會去拾。”


    小娃聞言,隻一味點著頭,也不言語,也不問冷蕭是何人,隻自顧蜷在角落,坐在一個矮樹墩上。


    冷蕭衝他善意一笑,他始終低著頭,也不知見是未見。


    女子指著那唯一一條還算像樣的椅子,讓冷蕭先做一會兒,便是從角落取了菜食,拾掇起來。


    那本是始終垂首的小娃,見這情景,一雙眼睛不由瞪得溜圓,下意識抿了抿唇。這再尋常不過的菜食,或許在這女子一家已是稀罕不已。


    一縷陽光從牆縫穿過,打在那小娃肩膀之上,依稀見那粗布衣裳早已褪色發白,補丁打了又打,卻仍有難以補上的細小口子。


    顯然,家中條件已是不許他在這指頭大小的口子之上白費了針線布料。


    冷蕭本想從扳指之中取出幾件衣裳來,叫女子改一改,便可給這小娃穿了,卻又是怕引來這凡間人家瞠目,隻待臨行前再留罷。


    至少離去之時,他可灑然而走,不必諸多顧慮,不必思慮解釋。


    好在這草屋雖是簡陋,卻也不忘設了個煙囪,隻是饒是如此,屋內卻依舊煙霧繚繞,隻因這巴掌之地,仿似躺到便可夠著前後。


    女子打發小娃揮舞,小娃便是走向了西側房間。這草屋東側臨水,西側環山,說來風景倒也實屬不差。


    一念至此,冷蕭忽的眉頭一皺,心中生出一抹古怪之意,不過隻是瞬息便壓製了下去。


    那西側房間之中,隱有人聲傳來,房間並不隔音,縱是那聲音近乎耳語,可憑冷蕭耳力,便是不刻意傾聽,也是清晰入耳。


    他朝著女子打了一聲招呼,便是隨著朝那西側房間走去。一路數著步子而去,十七步有餘,十八步不足。


    他輕輕敲門,隻聽一聲蒼老聲音“哎”了一聲,還不待他開門,那小娃便是走到門前,替他打開了木門。


    小娃半邊身子掩在了門後,站直了身子才及冷蕭腰身。


    這房間可謂極小,放了一張木板床之外,容人行走之處不過二三步。


    卻見那老者麵貌屬實醜陋可怖,眼眶凹陷,眼珠暗黃渾濁,麵上滿是幹癟溝壑,一笑之間,便好似有滿臉蟲豸在蠕動,這般模樣,也難怪能將小兒嚇得啼哭一夜。


    冷蕭心中卻是不留情麵的相較道,與那鬼頭陀相比,這老者反是更顯俊些。若叫鬼頭陀在凡人之前露麵,豈不是還要將人生生嚇昏死過去?


    見冷蕭走進,那小娃便立刻將門閉上,以免炊煙湧入。而後,他便是一手掰著木門,一手塞在背後,低頭不語。


    冷蕭喚起其過來坐在床邊,他也不動,老者便笑著,喚冷蕭不必理會這小娃娃。


    “小娃孤僻,怕生,郎君莫要見怪。”


    縱是家徒四壁,又見冷蕭衣著不凡,氣宇軒昂,可老者目光始終淡然,仿佛見慣了世間萬象,心中早已不生波瀾。


    冷蕭擺手而笑,便是立於床邊,輕聲問詢道:“老人家,先前聽得令愛道是上山采藥,卻是空手而歸。這山上並不安生,再去恐出意外,不若告知晚輩,由晚輩代為采摘?”


    老者聞言,兀自而歎:“老漢無用,拖累了紅兒,紅兒生的俊俏,若非有老漢這麽個累人老父,定能尋個好人家。”


    他一邊說著,便禁不住抹起淚來。冷蕭不知該如今相勸,隻能說兩句人人擅說的好話。


    未曾想,這老者也是心思玲瓏之人,聽得冷蕭欲代為采藥之言,便是猜到女子遇上了麻煩,又被冷蕭相救,甚至連那襲擊女子都野獸,同是一語中的。


    隻聽他說道:“老漢多謝郎君救下小女,老漢無以為報,唯有叫小女以身相許……”


    冷蕭正張口欲言,卻是被老漢這一句給噎了一下,連忙又是將話題岔到采藥之上。


    卻見老者亦不多言這藥草為何,隻神神秘秘看著冷蕭說道:“郎君不必心憂,這丫頭早已采回了藥材。”說完,老者又兀自笑了兩聲,麵上的褶皺又隨之而蠕動了兩下。


    而那小娃見狀,便是直勾勾盯著老者麵孔,有些失神,冷蕭似有所感,餘光自小娃臉上一掃而過。口中卻是疑問道:“老人家未曾見過,又是如何知曉紅兒姑娘采回了藥材?”


    老者麵上顯得十分高興,身子動了動,不知是想坐起還是抬手,卻又顯得極為艱難,嚐試了兩下是作罷。


    他輕笑道:“郎君救了紅兒,便是老漢一家子的恩公,何需這般客套,直喚紅兒便可。”


    老者笑罷,頓了一下,便又是回答冷蕭的問題道:“知女莫若父,自家閨女甚麽性子,老漢又豈能不知。”他囁喏了一下嘴皮,“紅兒這是想留下郎君。”


    見得老者說的直白,又是幾次三番提起,冷蕭不好在避過,隻得說道:“老人家莫要說笑,晚輩待吃過飯後,便也是要離去。”


    “原是瀟灑遊俠兒。好男兒誌在四方,小女不過家雀耳,如何能留得住雄鷹。”


    這刻,木門忽然被打開,嚇了小娃一跳,卻是女子做好了飯菜,開門相喚。


    老者忙叫小娃來侍奉自己進食,女子便強挽著冷蕭出了房間,將冷蕭按在那椅子之上,自己則取了一個矮樹墩。


    她笑看著冷蕭,相比之前,她麵上整潔了少許,似是擦了臉,一縷青絲黏附在臉頰,不知是擦臉所致還是做飯時流了汗水。


    不大的桌子上,齊齊擺了八菜一湯,小娃隨意夾了幾片菜葉,便去伺候老者,卻死活不肯多夾,生怕破壞了菜的品相。


    若非冷蕭強夾了些菜,恐怕他那小碗之上不過幾片菜葉耳。


    待小娃離去之後,女子便自作主張,不斷往冷蕭碗中夾著菜,直叫那小碗都要溢出,她才是停下了動作。


    見冷蕭半晌不曾動筷,女子兩手抵著下巴,微微抬著頭,臉上顯出幾分楚楚可憐之色,目中的希冀轉變成失落。


    隻聽她輕輕呢喃一聲:“是了,想來妾身這粗陋飯食合不上恩公口味。”


    冷蕭聽得此語,隻輕輕歎息一聲,卻依舊是無動於衷。


    他麵上有些出神,目光不知落在何處,緩緩說道:“若蕭某不曾記錯,這山於大半日之前尚且是座荒山。姑娘能住在此等詭異之地,還能淡然上山采藥,被猛虎壓於身下尚且連一絲擦傷也無。”


    “說來,姑娘與老先生口中的藥材,莫非就是指在下?”


    伴著他一語落下,女子目中顯露出一絲驚色,麵上又有些茫然之意,磕巴道:“恩公說的甚麽,妾身怎聽的這般淩亂?”


    冷蕭收手,筷子往桌下猛然一夾,輕易便是夾住了刀刃。


    卻是女子手持一柄細腰長刀,以桌子做掩護,猛然朝著冷蕭刺了過去。往那位置,若非被冷蕭製住,怕是便要叫冷蕭絕了後。


    “淩亂?蕭某以為,姑娘可是清醒的很。”


    若說此前冷蕭尚且感受不到這女子的修為,這可卻是驟然捕捉到了女子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妖氣。


    見意圖以被識破,女子不由掩嘴嬌笑了兩聲,說道:“恩公,倒是好生機警呢!”


    笑聲未止,她渾身靈氣一蕩,竟是瞬息爆發出築基修為,光是刀氣一散,便叫這木桌子碎的七零八落,飯菜、湯水揮灑了一地。


    冷蕭靈氣輕輕散了出去,便是將這穢物都阻隔在外。


    那女子本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這刻卻是驟然變了臉色,猶是不信邪似的,手腕一動,施力於長刀。


    奈何冷蕭這一雙竹筷便好似金鐵澆築一般,叫她難動分毫,縱是使出渾身之力,亦是如同涓涓細流入了江海,掀不起風浪。


    她神色先是一厲,隻道:“不料你這尚且不懂收斂妖氣的小妖,修為竟是不淺!”


    而後麵上又是變化成一副嫵媚姿態,長刀之上靈氣一卸,見冷蕭並未趁勢而上,不由得掀了掀衣衫,露出一抹雪白,卻又點到即止。


    她妙目一蕩,在冷蕭身上來回打量了一番,才是媚聲道:“奴家這才是發現,恩公好生俊俏呢,江湖疾風驟雨,奴家一人好生幸苦,不若恩公便留下如何,與奴家做一對神仙眷侶。”


    “恩公不會怪罪奴家無理吧?實是家父嚴厲,非要試一試恩公身手,奴家這才無奈出手。”


    冷蕭將那筷子放置在歪倒於地的半塊木桌之上,淡淡道:“蕭某不過是個尚且不懂得收斂妖氣的小妖,怕是難與姑娘做這神仙眷侶。”


    這刻,那女子忽的不再言語,隻是眯著眼睛笑看著冷蕭,可不足兩息,卻又是變了臉色,帶著幾分驚疑不定之色,望著冷蕭身後。


    冷蕭微微轉身,身後一個黑影頓時竄了出去,站定之時,一手尚且呈虎爪之態,麵上震驚之色比女子更甚,正是女子阿弟。


    卻見這本是一言不發的小娃,猛一張嘴,露出兩排利齒,對著冷蕭喝道:“絕無可能,某的一爪怎會破不了你這小妖防禦!”


    原是他方才全力一擊,又是趁著冷蕭不備,本以為信手拈來,卻不料甚至未能將冷蕭的衣裳撕破半分。


    冷蕭目中顯出一抹失落之意,喃喃道:“爾等妖孽,假借蕭某善心,反是要謀奪蕭某性命。”


    “這紛亂世道,善念奢侈,不知是上天垂憐還是陷害,才賜了蕭某這般多的奢侈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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