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宿洞府之中,被困之人不知凡幾,有的人未能堅持下來,斷送了性命,而有的人,也已是在死亡的邊緣徘徊,稍有不慎,便會墜落。


    可這刻,洞府之中忽然蕩漾起一陣劇烈的靈氣波動,有如怒鯊襲鯨,掀起一片驚濤駭浪,震起一片朦朧煙塵。


    有老者,大袖一揮,吹散眼前塵土,手臂尚在淌血,卻是麵上一怔,忽的大笑道:“天不亡老夫!”


    有女子,胸口如浪潮般跌宕,目中後怕之色還未盡數退去,長長吐出一口氣,手中長劍,已滿是殘痕,不知經曆了怎樣的一番戰鬥。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煙塵中,有看不清麵貌者,仰天大笑。


    諸如此類言語,經久不絕,而更多之人,則是麵上警惕,並不出聲,眼神朝著四下裏打量起來。


    雜聲驟止,眾人仿佛平白生了默契,噤聲不語,也未有任何動作。數十息之後,煙塵散盡。


    隻見一血染滿襟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朝著甬道而去。


    當即便有人注意到,這看似氣息不強之人,手中所持,竟是角兵!


    角兵幾次易主,都是落在有頭有臉的人物手中,縱然不是一個域界,彼此也都略有耳聞。


    可眼前這人,又是誰?


    殘垣後方,猛然越出一道纖瘦身影,若看背影,竟還有些窈窕之意,卻是一名男子。


    此人周身桃花環繞,縱是曾深陷殺陣,身上卻並未有多少狼狽之意,仿佛遊刃有餘。


    他手指輕點,射出三朵桃花,在空氣之中發出幾聲呼嘯,仿佛刺破了空氣,叫人眼前一暗。


    可這桃花才激射出不足幾丈,一個老者不知從何而來,灰頭土臉,麵上帶著滔天恨意,手中長劍一絞,將這三朵桃花輕易碎去。


    隻聽他嘶吼道:“孽畜,老夫今日定要將你斬於劍下,為我徒兒陪葬!”


    “老東西,還真是聒噪!桃某可沒這閑工夫與你虛度!”


    言罷,他起身欲走,卻被老者死死纏住。他二人修為相仿,若一人執意阻攔,怕是唯有一戰。


    說來不過瞬息之事,轉眼間,冷蕭早已出了入了甬道,沒了蹤影。


    立刻便有數十自恃修為者快速追了上去,目中滿含深意,顯然是惦記著角兵。


    亦有不少傷重者,放棄了對角兵的追逐。陣法被破除,那死去之人的屍體隨之顯露,靈霧遍地,隻需抬手一招,絲毫不費力氣。


    尚存之人,少說也有三千,場麵仍是熱鬧不堪,彼此有恩怨者,浴血奮戰。彼此無恩怨者,因這靈霧,也有了恩怨。


    這三千人,即便沒了殺陣,卻也不知要留下多少屍骨。


    隻是無人注意,那隨意揮灑的熱血,落地之後,卻在緩緩滲入地下,才映照著旁人猙獰麵容,很快便幹涸成了烏黑印記。


    此間之事,再與冷蕭無關。


    冷蕭幾步出了甬道,落於地麵之上。他沒有一絲停留,隨意朝著一個方向奔逃而去。


    嘴角尚在不斷溢出鮮血,全憑了一股信念,才堅持至今。


    他避開了七宿所在,妖靈境之大,七宿所在,不過隻是若人身之骨,大體隻一線而已。而那些細枝末節的小星辰,又人何人會多看一眼?


    角兵之上閃過一道青光,輕易在地上轟出了一個大坑。冷蕭一步踏了進去,將自己整個埋在了其中。


    而周遭,參天大樹,野草灌木,這妖靈境內,處處都是這般景象,仿若天邊一朵毫不出彩的雲霞,縱有人曾收入眼底,也不會放在心上。


    隨冷蕭之後,數十道人影從角宿之中掠出,寒風將地麵之上的草葉卷起,如折翼蝴蝶一般跌跌撞撞。


    眼前,已是不見了冷蕭蹤影。


    有人眉頭微皺,將空氣之中隱隱尚存的一絲靈氣波動收入感知,身形一掠而去。有人抬頭一望,朝著亢宿而去。也有人,當機立斷回到洞府之中,欲前往爭奪靈霧。


    自身的強大,才是淩駕於一切之上的根本,而外物,終究隻是一個不確定的因素而已。


    冷蕭將自己掩埋,屏息凝神,他無法收斂妖氣,也無法主動散去妖氣,好在這時,妖氣已並不強烈,到了消散的邊緣,深埋地下,便被盡數掩去。


    一口鮮血自他口中噴出,血液之中,似乎夾雜著一些細碎的東西,不知是他胃中殘渣還是內髒碎屑。


    當他一口將那靈霧吞入腹中之時,隻覺身子要炸裂一般,如同是一個無路可退的亡命之徒,在做最後一搏。


    他不是個賭徒,因為賭徒在意結果,勝亦笑,敗亦笑,或猖狂,或譏嘲。而他,自執劍的那一霎起,不問勝敗。


    他眼角輕輕跳動了一下,麵容舒緩,痛苦之色減去了幾分。找到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也會輕些。


    若能將那靈霧完全煉化,或許他便可以邁入虛嬰之境。一個實嬰修士一生的修為,又豈是尋常?


    可惜,盡數浪費了。然則,又有何可惜?一團靈霧,換回了他一條命。


    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滴落在地,滲入土中。眼前一片黑暗,冷蕭緩緩閉上了眼睛。


    淺淺的血腥味在他鼻尖繚繞不散,被這黃土盡數封存於這地下。


    他不知揮劍掘了幾丈,卻是極深。他屏息凝神,將感知放到了最大,耳邊仿佛傳來一陣微弱的隆隆之聲。


    這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落於他耳畔之後,已如蚊蠅振翅,尚不及他心跳之聲。


    黑暗中,他的雙眼驟然打開了一絲縫隙,低語一聲:“心跳。”


    這似有若無的隆隆之聲,竟好似心跳一般,雖然相隔甚遠,卻強而有力。


    他才抬起長劍,又驟然咳嗽兩聲。地下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他運轉了靈氣,才舒服許多。可體內傷勢,卻並未這般容易恢複。


    行走江湖,他又與靈雀穀頗有淵源,理當隨身靈丹妙藥無數。可靈雀穀所煉製的丹藥,藥效極佳,若有懂行之人,便會輕易認出。


    即便是他,隻粗通一些藥理,也能夠做出分辨。而所有可能使他暴露的因素,他都要排除。


    此舉,雖是讓他更像一個形單影隻的散修浪客,卻也叫他受傷之時無藥可用。


    他微微搖頭,在妖域之時,腰纏萬貫,卻獨忘了備些丹藥。


    東方有一男子快步而行,一身傷勢,血染鬢紅,唇齒微張,正急促喘息著。


    行走之時,他不不時回頭望去,見再無人追來,心中稍定,卻也不願再卷入這紛爭倒不如尋一靜謐之地,潛心修煉。


    他腳步落於地麵一處,誰料腳下竟是鬆軟無比,腳掌整個陷了進去,將小腿都沒了近半。


    男子連忙便要抬腳,可那地麵卻陡然凹陷了下去,他立時麵前一暗,陽光被悉數擋去。


    抬頭而望,他麵前已是平靜站著一個身形狼狽之人。此人一身血汙,衣衫破碎,且滿身泥土,蓬頭垢麵,氣息卻是不弱。


    “你是何人,意欲何為?”男子呼喝一聲,當即意識到眼前之人乃是從這地下破土而出。


    冷蕭麵上平淡,沒有一絲表情,隻是說道:“閣下不必擔心,某隻想討幾枚丹藥。”


    男子聞言,眼神緩緩下垂,順勢從冷蕭麵上劃過,從懷中摸出一瓶丹藥,手臂尚未伸直,那丹瓶便沒了去向。


    隻見冷蕭已是在百丈之外,他耳邊回蕩起一個聲音:“多謝。”


    男子見狀,心下一凜。眼神之中卻又生了幾分變化。冷蕭如今狀態顯然並不樂觀,否則也不會淪落到潛伏於此,隻為討藥。


    他心中思慮許久,卻直等已是連冷蕭背影都見不到了,才緩緩搖頭離去,終究還是沒有出手。


    冷蕭尋了一處僻靜之地,將那丹藥倒出,共七枚。他拈起一枚丹藥,刮下一層粉末,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吞下了一枚,將剩下的丹藥收了起來。


    丹藥入口即化,宛若瓊漿入吼,還未滑入腹中,就已是泛起一股熱力,流經他四肢百骸。


    他急促喘息了幾下,反是吐出一大口鮮血。這鮮血烏黑,帶著一抹腥氣。至此,他才是恢複了些許。


    晴空萬裏,天幕之上那蒼龍七宿依舊清晰。他又回到了此前藏身之處,將那塌陷的泥土挖開,深入地下。


    他將耳朵貼在冰冷的泥土之上,仔細捕捉著那一抹心跳之聲。許久,他才睜開雙眼,回到地麵抬眼望去,那心跳聲傳來之處,隱約是在氐宿方向。


    而氐宿所代表的,正是前胸與前爪。


    半月之後,他趕到氐宿所在。一路上也並未遇到幾人,都避了開去。


    氐宿星光之下,又是一扇相同的石門,他的目中帶著幾分疑慮,站在石門邊緣,望著那幽深的黑洞。


    “龍墓,指的是這蒼龍七宿所覆蓋的範圍,還是,指整個妖靈境?”


    站在這氐宿星光之下,他耳邊竟有隆隆之聲回響,仿佛俯身於他人胸前聆聽心跳一般,沉重而有力。


    入角宿尚且命懸一線,不知若入這氐宿,又是如何一番結局。事實上,他心中並不想平白涉險,隻是這氐宿之中那心跳聲愈發強烈,宛若驚雷,而他心中也有一絲不詳預感。


    他許久未動,那隆隆之聲好似在催促他一般,隻要他一抬腳,便會被眼前的黑洞所吞噬。


    遲遲未等到他進入,那石門忽然發出“喀嚓”一聲沉悶響聲,繼而緩緩閉合了起來。


    冷蕭連忙退後數步,才是幾息時間,這石門已完全關閉,不留一絲縫隙。此刻縱然是他想進入,也沒了機會。


    此前,在村子之中時,他曾神遊物外而來,經過這氐宿。當時,氐宿之外不知幾萬人爭鬥,亦有人不斷闖入石門之內,而此刻,卻是這般冷清。


    石門之上,那血線忽然緩緩移動起來,縱橫交錯。冷蕭望之,隻覺無端有些熟悉。


    抬頭望天才明了,這血線變化,竟是與那氐宿的星象一般無二!


    便是他抬頭之時,氐宿忽然光芒大盛,竟是突然化作流星墜落而來。


    他耳朵輕輕翕動了一下,已是察覺到遠處林木間有不少氣息閃過,顯然是有人察覺到了氐宿的變化,也紛紛趕來。


    而這刻氐宿星辰墜落,想必不多久便會有人潮將此地淹沒。


    冷蕭眼睛始終落在那流星之上,不願錯過一絲變化,身子卻是化作了殘影,隱入了遠處林中。


    他一人立於石門之前,屬實太過顯眼。


    氐宿星辰盡數隱沒在石門之上,石門上的血線瞬息成了瑩藍之色,如夢幻水波緩緩流淌,散發著淺淺光澤。


    除那星辰之外,冷蕭忽然移開了目光,卻是那空地之上驀然落下一道人影,旁若無人的朝著石門走去,似想近距離觀察。


    此人一身灰衣,看不清麵貌,似年歲頗長,身材高瘦。此些特征,再稀鬆平常不過。


    他之所以能夠吸引冷蕭的目光,全憑他手中所持的一把羽扇。


    這羽扇宛若烈焰燃燒,散發出、金色、赤色、青色光澤,金色為芯,赤色為肉,青色為暈。


    “不知是取自哪一宿的靈寶。”


    此人手持星宿之寶,不加掩飾,仿佛在朝著他人招手,唯願他人前來爭搶。


    而這時,確實有人順了他的意。


    隻見林間倏然鑽出一道黑影,速度之快,縱是冷蕭極力望去,也看不分明。


    那灰衣之人見狀,轉過身子,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隻是羽扇一揮,羽扇之上頓時呼嘯起一道三色旋風,將那黑影瞬息打落了下來。


    冷蕭這才看清,那黑影原是一隻烏鴉。


    這烏鴉嘶吼一聲,身形迎風而長,不過燕雀大小,好似要展翅化鵬一般。


    灰衣之人頓時張開雙臂,仿佛是在迎接著什麽。一襲灰衣大袖招展,從他袖中,竟是飛出一團黑色霧氣。


    那烏鴉甫一被黑霧接觸,立刻慘叫起來,隻是幾息時間,已然化作了一灘濃水。


    而那濃水之上,有一隻隻塵埃大小的蟲豸在遊動,數量之多,不可細數,令人頭皮發麻。


    而那烏鴉方才所顯露,分明足有實嬰修為,竟這般輕易便身死道消。倘若是謝雲磊在此,恐怕也是同樣下場。


    “西域修士,養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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