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深處,有一小門。小門邊上盡是青苔,顯出幾分腐朽之意。這小門無人看守,門背後,便是埋骨之地所在。


    冷蕭將門打開,迎麵便有一陣腐臭氣息撲麵而來。他麵色不變,收斂了氣息,一步入內,小門便自動關了上去。


    眼前一丈,乃是一堵實牆,腳下有一蜿蜒階梯,隻幾步,又繞回了頭。放眼望去,枯骨成山!


    水牢有多大,這埋骨之地便有多大,且沒有那些機關占據位置,更顯寬廣,卻被枯骨鋪了一層又一層。


    冷蕭並未多看,快速朝著他那間牢房正下的位置奔走而去。


    腳下枯骨,隻一踩踏,如同脆餅,便是碎成一片灰末。


    幾息之後,冷蕭停在了一堵青牆之前。這埋骨之地,無端比水牢占地少了一塊,而少卻都那一塊,便是這堵青牆。


    這青牆已是不知曆經多少歲月,想必從未有人注意過。而拋棄屍首的刑堂弟子,也不會多往內走半步,生怕沾染了晦氣。


    冷蕭一劍斬在青牆之上,劍氣迸現,卻隻在牆麵上留下一道淺淺白痕。


    “果然有古怪!”


    這水牢之內的牆麵不過都是尋常土石,全仰仗囚犯靈氣受製,才能穩固。而這一堵青牆,分明不是其他牆麵可比。


    直待他斬出九九八十一劍,每一劍都落在同一點之上,終於將那青牆斬開一道小小的縫隙。


    縫隙之中,看不到一絲動靜,隻是那微弱的呼吸之聲,卻更為清晰。若換了常人,這般封閉的環境之下,已是要窒息,可其內之人,不知度過多少歲月,卻能活到今日。


    “一朝沉眠百多年,終究等來清醒日。”


    其內,忽然傳出一聲低吟,繼而,從這小小縫隙之中,頓時散逸出一片淩厲劍芒,如絲如縷,如瀑如浪,狂嘯不止!


    冷蕭不由退後數丈,那青牆之上,不斷傳來隆隆之聲,片刻之後,生出了第一道白痕。


    那白痕才生出一霎,便被一道劍氣穿透,從內而外激射了出來。不過幾個呼吸,這一堵青牆已是碎落一地,濺起一片灰塵。


    那激射而出的劍芒,亦都在距離冷蕭三寸處消散無蹤。


    冷蕭定睛而望,隻見那青牆遮擋之下,有一形容枯槁之人,體型不足冷蕭之半。衣衫襤褸,早已不可蔽體,隻被身子一動,便碎成了一地粉末。


    這瘦弱之人,雙手高舉,鎖在一副鐐銬之中。鐐銬掛於頂,雙臂片刻不得歇。可這時,不必冷蕭搭救,此人一雙皮包骨頭的手掌竟是輕易從鐐銬之中脫了出來。


    尚能想象,被鎖於此地之前,此人身材定也勻稱精壯,至少也要到能被這鐐銬鎖住的程度。


    “敢問前輩乃是何人?”冷蕭躬身問道。


    那人微微抬頭,一雙眼睛顯得與身體極為不合,炯炯有神,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他目光落在冷蕭身上,張口卻不能言。


    直發出一些詭異粗糙的聲音,適應許久,才模糊不清的說道:“你是青痕宗弟子?”


    “正是,因緣際會,特來解救前輩!”冷蕭眼神落在地上。


    這枯瘦之人忽然笑了,發出的嗓音比之廖綿尚且令人不適。隻聽他道:“好一個因緣際會。此地乃是青痕宗水牢之下,你就不怕,放出一個十惡不赦之徒,反倒要了自己性命?”


    他話音剛落,眼神之中頓時爆發出一縷寒芒。這一縷寒芒霎時如同實質之劍,朝著冷蕭刺了過來。


    冷蕭不躲不閃,隻覺胸口一痛,被那寒芒刺破一個小口,沁出一滴鮮紅的血珠,順著他胸膛滑落。


    “晚輩既然敢來,自是相信前輩不是那十惡不赦之人。”他話語堅定,無有一絲動搖。


    那枯瘦之人一身的氣勢斂去,緩步走到冷蕭身前,冷蕭手上,依稀還有被鐐銬所夾而留下的紅印。隻聽他輕歎一聲:“你是何身份?”


    冷蕭稍作遲疑,如實說道:“晚輩青痕宗大長老謝雲磊親傳弟子冷蕭。”


    “原來是雲磊的弟子,在你這麽大的時,他修為尚且不如你,一眨眼,竟連他的弟子都有這般修為了。”


    他歎息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與緬懷,卻又顯出一抹濃濃的悲哀:“堂堂大長老親傳弟子,卻也淪落至此嗎?”


    冷蕭沉默少許,終究沒有言語。


    許久,枯瘦之人才說道:“你可知,本座是誰?”


    冷蕭搖頭,那人如是說道:“吾乃青痕宗開山祖師,青劍真人。”他話音平淡,淡得仿佛隻是在說另一個不相幹的人物。


    “弟子冷蕭,拜見祖師!”枯瘦之人所言,冷蕭不疑有他,遂行大禮。隻是心中,卻已翻起驚濤駭浪。


    江湖傳言,有人言青劍真人早已身死,有人言青劍真人退隱江湖。而多數人更傾向於前者,卻不知,當年風頭無兩之人,竟被困在這一方青牆之內百多年。


    青劍真人將目光垂在那小門之上,說道:“走吧,隨本座前去悄悄,本座的宗門,究竟落魄成了如何一副模樣!”


    見青劍真人光著屁股蛋子便往外走,冷蕭連忙從扳指之中取出一身幹淨衣裳。穿在青劍真人身上,雖顯得極不合身,卻也好過赤身露體。


    青劍真人老臉一紅,這幾多歲月流逝,倒是忘了這些旁枝末節,忘了他一身衣衫早已碾作塵了。


    第九間牢房之前,楚天闊匆忙趕至,身後跟著一隊弟子。


    他邊走邊問道:“你說那二人並未帶走冷蕭?”


    “正是!”


    “絕無可能,即便是屍體,她也定不會放任自流!”


    巡邏弟子隊長說道:“會不會是那賊人並未尋到關押冷蕭師兄的牢房?”


    “是與不是,一看便知。”


    楚天闊不屑與之多言,當即開啟機關,打開了水牢。見水麵沒有半分動靜,那巡邏弟子隊長不禁說道:“冷蕭師兄定已溺亡!”


    可他話音才落,麵上的笑意頓時僵住。楚天闊一把將鐐銬拉了出來,哪裏還有冷蕭蹤影?


    “堂主,屬下去將水放空!”


    “不必!”楚天闊稍顯不耐的擺手,目光卻垂落在石門的邊上。


    抬指輕撫,隻見兩側石門對應處都有一片白痕,應是銳物所留。


    他頓時站起,冷冷哼了一聲,眼神頗為不善,說道:“在那兩個賊人前來之前,冷蕭師弟便已經逃走!你可知,他勾結賊禿、殘害宗主,已是罪無可恕,你們竟敢叫他逃了!”


    那一眾弟子單膝跪倒,抱拳道:“堂主明鑒!我等交替巡邏,莫說一個大活人,便是一隻蒼蠅也休想進出啊!”


    “倘若果真如此,那他還能有何去處?”楚天闊低語一聲,驟然將目光落在了通往埋骨之地的小門之上。


    恰逢這時,那小門竟被緩緩打開。


    他頓時睜大了眼睛,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弧度,抬手一揮,一眾刑堂弟子連忙跟了上去。


    還未走到,他便已大喝出聲:“大膽冷蕭!犯下此滔天罪行不知悔改,竟還敢行此越獄之事,罪加一等!”


    楚天闊話語出口之時,已是咬牙切齒。心中暗道,若是同樣的機會擺在他麵前,他定也會毫不猶豫的將北冥鯤出賣。


    他人性命,如何比得上自生利益。


    小門乍開,露出冷蕭身形。冷蕭麵色平淡,淡漠不已,始終跟在一個枯瘦老者右後半步。


    楚天闊本是橫眉立目,此刻不由稍稍一愣,這枯瘦老者又是從何而來?


    “滔天罪行,不知是何罪行,可稱滔天?”青劍真人饒有興致的問了一句。


    聽得問詢,楚天闊不知怎的,極為乖順的答道:“此子勾結外人,殘害宗主,此等罪行,自是滔天!”


    他話音一落,頓覺羞恥。他堂堂青痕宗刑堂堂主,旁人一問,他便作答,成何體統?不禁惱道:“你又是何人,膽敢擅闖我青痕宗水牢?”


    誰知他此一問,那枯瘦之人非但不答,反是大笑出聲。一笑癡狂,又顯悲哀。卻是淡淡說道:“本座北冥源,號青劍真人。”


    楚天闊聞言頓時一驚,卻怒意更甚:“你……你竟敢拿我青痕宗已故祖師開玩笑,楚某身為刑堂堂主,豈能容你!”


    他大袖一揮,一眾刑堂弟子頓時抬劍朝著青劍真人衝了過去。


    青劍真人一動未動,那十數人長劍還未臨身,就被震飛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見此情形,楚天闊心中頓時涼了半截,莫管這枯瘦老者是不是青劍真人,都遠遠不是他所能抵擋!


    他當即跪倒,謙恭道:“弟子楚天闊,拜見祖師!”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論眼前之人是否妄言,他隻能順著此話去接,才有一線生機。


    “你方才說,你是刑堂堂主?”青劍真人看也未曾看他一眼,隻淡漠的問了一句。


    “正是!”


    “今後你不是了。”


    楚天闊尚未回過神來,青劍真人與冷蕭已是遠去。自始至終,冷蕭並未替自己辯駁一句,是與否,早已不顯重要。


    他久久未曾起身,依稀聽到遠處傳來一聲低語:“宗門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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