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忽有小雨灑下,淅淅瀝瀝,似瑩瑩如玉,卻又似漆黑如墨。落在臉頰,立成一片斑駁。


    有人以靈氣阻擋,那墨點緩緩落下,竟在片片光幕之上繪成一片如畫江山。縱是江山如畫,此刻美人如玉,卻更勝這江山幾分。


    冷蕭仗劍而立,眼簾微微低垂,眼角不禁溢出一絲欣賞之意,讚道:“好一幕江山美人。江山是血肉之軀,美人才是這畫中的靈魂與點睛之筆。”


    伊人盈盈一笑,一身白裙,眼眸之上係著一條潔白絲帶。白裙勝雪,卻又比那冰冷雪花更貼幾分絕美與溫婉。


    絲帶纖薄如綢,依稀還能望見其後所映襯出的一抹淺青眉黛,猶是遠方朦朧盡處的聚首山峰,也比不上這眉峰絲毫。


    二人相對而立,冷蕭無端從這絲帶之後感受到了一抹平淡如水的神采,似目光,似微笑,又似來自於心的感觸。而自始至終,墨湘未曾有一絲神色變化。


    她唇齒輕啟,緩緩說道:“討好貧道也無用,貧道非是救你而來,”她轉過身,麵對那數千修士,麵向了其中一方人影,話語冰冷,“白骨教骨將樓西風,別來無恙。”


    她眼雖盲,心卻若明鏡,容顏所向之處,將整片天地盡收於眼底,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以及這明媚流嵐。


    順著墨湘麵向循去,冷蕭將目光落在一個衣著極為尋常的妖修之上。此人不顯山不露水,一身修為不過金丹。卻在墨湘點出之後,淡淡一笑,修為迅速攀升,不多時,停頓在了虛嬰之境。


    樓西風身邊,有十幾人站位隱隱以他為主,神色冷峻,目光之中,不帶一絲神采。方才未曾察覺,此刻抬眼望去,這十幾人竟都麵色蒼白,沒有一絲生命氣息,猶如十幾具屍體一般。


    隨著墨湘落下,數千人一時止住攻勢,這刻紛紛靈氣一震,將那墨點震散,還了眼前一派清明。


    墨湘忽而揮舞長袖,隱有點點輝光從她指尖散逸而出,落在天地各個角落,仿若撒豆成兵一般,迅速生根發芽。


    “生。”


    她真言一現,這嫩芽一霎長成參天大樹,將這一方平地變成了一片茂密森林。


    “現。”


    她真言再出,每一棵樹上都結出一顆果實,果實光芒一閃,墜地綻放,竟從中走出一個人影來。


    這森林圍繞一圈,幾乎將數千妖修團團圍住,尤其是臨近樓西風的幾個關鍵點,幾乎密不透風。


    樓西風麵色稍變,牙根一咬,目中顯露出一分狠厲之色,嘴角露出一枚狼牙虎齒一般的尖利牙齒。


    他大喝一聲:“這是一字門的千裏移行之術,諸位快快阻止,將那樹木毀去!”


    隻見他大手一揮,身旁十幾個修士頓時朝著臨近的一棵樹衝了過去。那樹上的果實才剛剛結出,稍顯青澀,就已被這十幾人撕成了碎片。


    果實懸掛之時飽滿無比,仿佛隻一口下去定汁水四溢,可被撕碎之後卻猶如破布一般,隻有薄薄的幾片,光芒黯淡的飄落在地上。


    毀去果實,這十幾人仍嫌不夠,徒手在樹幹之上不斷拍打著,這肉體凡胎,此刻竟好似金鐵一般,每一次落下,就能在樹幹上帶起一片碎屑,隻兩息,便能將一棵樹截斷。


    樓西風指尖靈氣散逸,形成十幾道似有若無的絲線,將那十幾人與他緊密的鏈接在了一起,這般模樣,就像是凡人所戲耍的提線木偶。


    那十幾個修士始終麵無表情,比那木頭還顯木然。與樓西風連接之後,再行動時變得有了章法,配合之間形同一人。


    冷蕭心中警惕少許,喃喃一聲:“白骨教傀儡之術。”有傀儡傍身,一個白骨教修士可敵數個同境界修士。


    有白骨教大能者,一力控千軍,相傳在數百年前,一度叱吒五域,無人能出其右。可惜一心萬用,最終未能守住本心,成了瘋子。


    自此之後,白骨教修士一般所用傀儡不過二三,去蕪存菁,操控起來如臂使指,更是得心應手。如樓西風這般一力操控十幾個傀儡之人,已是少見。


    傀儡有生傀、死傀、骨傀之分,各有優劣,也無上下之分,全憑個人操控。而樓西風所操控的這十幾人,應當便是死傀。


    所謂死傀,以死後不出一時三刻之屍煉製而成。煉傀之術精妙者,能叫傀儡發揮出生前九成以上的實力,令人膽寒。


    樓西風行動之時,周邊亦有手段相似之人,所用傀儡都是死傀。


    有劍閣修士,劍氣縱橫,如同劈柴一般將樹木斬碎。亦有性格粗蠻的妖修,靈氣湧動之間,欲將樹木連根拔起。


    “生。”


    墨湘真言一落,那原本被斬斷的樹木再度抽出新芽,重新長成了蒼勁的模樣。此前欲將樹木連根拔起的妖修,更是暗讚自己明智。


    誰知黃土翻飛,這樹木盤根錯節,不知深入地下幾許,根本挖之不透。倘若一塊塊將樹根廢去,要浪費更多的時間。


    樓西風目不斜視,似乎全神貫注在了伐木之上,冷蕭卻目光微閃,隻見樓西風所操控的那十幾個傀儡之中,似乎少了二三人。


    雖是樹木枝葉繁茂,又逢人影幢幢難辨蹤跡,可那修為最高的二三人,已是許久未曾現身。


    冷蕭頓時向著墨湘忠告一句:“墨湘居士,小心了。”


    “多謝提醒。”她話音極淡,似乎根本未將冷蕭的忠告放在眼裏。


    對此,冷蕭不以為意,隻是一笑。東海之畔的眼盲畫女,與眼前的墨湘居士,早已不是同一人。前者提筆畫,後者畫中仙。


    便是在冷蕭提醒後不過十息工夫,自林木見突然竄出一豹一虎,前者迅捷異常,後者剛猛無比。


    二人呈夾擊之勢一前一後將墨湘堵在了中間。墨湘隻抬手輕點,皓齒一顯,吐出一字:“定。”


    這一豹一虎果真被定在半空,仿佛冰雕一般。如此凝滯了一息,二獸緩緩恢複了行動之力,卻是極為緩慢,前力一泄,從半空墜了下來。


    “顯。”


    隨著墨湘真言落下,二獸在地上滾了一圈,已是變成了兩個神色木然的男子。


    這兩個男子隻停頓一霎,更快朝著墨湘撲了上去。旁邊有一顆果實落地,光芒一閃,從中走出一個身著白衣金邊道袍的男子,正是一字門修士。


    可還不等他去相助墨湘,立刻就被人纏住,一時無法脫身。


    遠處,樓西風高聲喝道:“擒賊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那女子才是關鍵!”


    經他一提點,立刻便有修為深厚之人朝著墨湘衝了上去。有一實嬰修士,一馬當先。莫看他修為不俗,用的卻盡是下三濫的招數,雙手上下開合,朝著墨湘乳中穴與會陰穴探了過去。


    墨湘麵容始終平淡,不食人間煙火,出手卻驟然淩厲了幾分。


    隻見她手中出現一杆畫筆,輕輕點墨。一點為“定”,二點為“滯”,三點為“傷”,四點為“破”,五點為“斷”。一連點出五點,那形容猥瑣的實嬰修士身軀連連顫抖,嘴角無端溢出一絲鮮血。


    饒是如此,他動作非但不停,目光反倒是愈發興奮,嘴角泛著一絲猙獰之色。


    正當墨湘將注意力都集中在此人身上之時,她身後一棵樹上,枝葉之中,驟然探出一個碩大蛇頭。


    蛇頭大小,堪比人頭,誰知動作之快,猶如雷霆驟起,不及掩耳,一霎出現在了墨湘後頸,張開一張森然大口。


    猩紅的信子噴吐而出,帶起陣陣涼意。


    眼看那兩枚瑩亮的蛇牙已是探到了墨湘頸間的纖細絨毛,她口中低低傳出一字:“現。”


    百丈之外,一棵樹上刹那結果,刹那墜落,綻放之後,顯露出墨湘的身影來。


    她此前所站立之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慘叫,抬眼看去,原是那猥瑣修士被巨蛇一口咬住了手掌。


    這巨蛇修為不過虛嬰,而那猥瑣修士好歹也有實嬰修為,自是不會這般不堪。靈氣湧動之間,手臂若鐵石,兩枚蛇牙隻是在他來不及反應之時刺入一分,便再難動分毫。


    他另一手一拳打在巨蛇腦門,直接將巨蛇兩枚蛇牙打斷在了手腕之上。將蛇牙拔出之後,此人探出兩指,由肩膀至咬痕處一路劃下,逼出一灘烏黑腥臭的毒血。


    他才鬆一口氣,身後卻突然傳來人聲,且距離極近,似有若無的鼻息噴吐在他脖子上,猶如九幽之風,叫他無端打了一個寒噤。


    “你以為,這樣就能逼出蛇毒了嗎?”


    “誰!”


    他厲喝一聲,驟然回身,心中警兆頓生,如同條件反射一般探出一手,橫在胸前,五指收攏,將對方的一拳攔在了掌心。


    此人不由發出一聲譏笑,說道:“就憑你,也敢偷襲於某?”


    隨著他笑,那拳頭尚被他握在手中之人竟也顯露出一絲冰冷笑意,緩緩數著:“一,二,三……”


    待他數到三時,那麵容猥瑣之人突然腮幫一股,噴出一大口鮮血。鮮血烏黑腥臭,與他方才所逼出的一般無二。


    “你……樓西風!”


    他隻來得及道出四字,便再也無言,失卻了聲息,自手腕起,一身血液迅速凝滯,麵容成了醬紫之色,眼珠上翻,隻露出一抹魚肚半蒼白的顏色。


    樓西風微微抬著袖子,將此人噴出的汙血盡數擋住。他的手依舊被僅僅握住,因為對方,再也鬆不開手了。


    一條巨蛇快速遊走到了他身邊,變成一個身材精細的男子。


    “好啊,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虛此行。”樓西風輕笑一聲,微微擺手,那精細男子便將這猥瑣修士的屍體抬起,二人隱有脫離戰圈之意。


    墨湘遙遙相望,手中捏著一枚傳音符:“張師叔,李師伯,樓西風往南而去,他手中有一具實嬰修士的完整屍體,務必攔住他!”


    她目光凝重,心中深知,倘若真叫樓西風將此屍體煉製成傀儡,恐怕分神之下,樓西風便可橫行無忌。


    她目光又垂落在方才冷蕭所站之處,此刻卻隻有幾片斑駁血跡,未見人影。她一言不發,將目光移開,應對起其他白骨教修士來。


    方才她命懸一線,冷蕭卻早已不知逃到了何處,失了去向。


    她本想朝著樓西風追去,奈何人群之中混跡著數十白骨教修士,抬手輕招之間,將已經躺下之人重新站了起來,雖然隻是臨時所為,難堪大用,此刻卻也是極大的麻煩。


    有一道士模樣之人被十幾人圍住,活人二三,傀儡十餘。隻一霎,便將他逼入了絕境。


    眼看十幾道攻擊一齊落下,他低喝一聲:“護!”本是嚴肅的臉上,此刻也不由蒼白了幾分,溢出一抹淡淡的恐懼之意。


    他身上升起一道薄弱不堪的靈氣防護,與那十幾道攻擊觸碰到一起,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卻終究是沒破。


    不遠處,墨湘二指向天,麵色稍顯蒼白,一連道出七個“護”字,才堪堪將這一字門弟子護住。


    那弟子抬眼,也正是看見了墨湘,眸中顯露出一絲感激與希冀之色。可在他注視之下,墨湘身子忽然一顫,唇齒洇紅了一片,鮮血自嘴角氤氳匯聚,滴落在潔白的衣裙之上。


    他身外的一層靈氣防護一霎被破,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已是被數到鋒銳的光芒撕扯成了幾截。鮮血四濺,他走時,沒有痛苦。


    墨湘驟然輕咳一聲,顯出幾分哀婉之色,十指握得極緊,幾乎要將手中畫筆折斷。兩道身影出現在她身邊,急促的說道:“墨湘師姐,敵眾我寡,師兄弟們快要撐不住了!”


    這二人麵有疲憊之色,道袍已被染成了一片血紅,顯露出一股森森煞氣。手中木劍,早已斑駁缺爛,血水流淌其上,猶如長劍泣血一般,既是蒼涼,亦是無奈。


    墨湘當即輕歎一聲,說道:“師傅和掌門已經循跡而去,勢必要阻止天枯老人的陰謀。我等已經盡力,撤退吧。”


    那二人得了命令,連忙躬身告退,遊走在戰圈各處,傳信於各個弟子之間。大片林木刹那腐朽,一字門弟子便隨著這林木,消失在了這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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