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世事早有定數,這賊老天猜到了冷蕭下一步的想法,所以將他往梧桐村的方向指引,從這座小城到梧桐村,也不過三天路程。


    冷蕭走到梧桐樹前,這棵參天梧桐,還是二十多年前的樣子,不曾有一絲改變。他隻停頓了一會兒,便朝著村內走去。


    這小小村子,還是這般閉塞,十年二十年也不會有幾人往來,一草一木都還是當年的樣子,隻是春去秋來,他成長了,它們也經曆了一個又一個秋天。


    村口不遠,有一草屋,不知多少年無人居住,布滿了灰塵。房門卻終日虛掩著,仿佛屋主人隻是暫時離開,很快就會回來。


    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朝著冷蕭跑來,一雙大眼睛之中存了三分戒備,三分好奇,在冷蕭三丈之外停下。


    “你是誰?”他聲音很糯,聽得人很舒服,或許是因為其中所夾帶的天真,很純粹。


    冷蕭抬手指向了遠處那一間布滿灰塵的草屋,說道:“我是那間屋子的主人。”


    這孩童聞言,目中不由升起一抹亮色,僅有的三分戒備也都褪了去。他一把拉著冷蕭衣袖,有些急切的說道:“大哥哥,能不能帶我進去看看?”


    冷蕭不由笑了一下,說道:“不過是一間普通的草屋,有什麽好看的。”


    孩童頓時晃了兩下冷蕭的手臂,說道:“村長爺爺從來不讓別人進去,裏麵肯定有寶貝!”


    “好,哥哥帶你去看看寶貝。”


    孩童的眼神之中浮現出一抹興奮之色,可很快,這興奮便盡數化作了失落。


    草屋很小,一眼望去,陳舊的桌椅,積了厚厚一層灰的床榻,坑坑窪窪的地麵,根本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


    孩童鬆開了冷蕭的袖子,有些失望。冷蕭卻不顧一指厚的灰塵,對著簡陋的椅子直接坐了下去,激起一片灰塵。


    那孩童連忙捂住了口鼻,連連扇著灰,三兩步出了屋子。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厲喝:“二蛋,你又不聽話,爺爺說了多少次了,不準亂闖別人的房間!”


    二蛋頓時苦著臉喊冤:“爺爺,我沒亂闖,經過大哥哥同意了!”


    一個老者麵帶驚疑之色,急匆匆走了過來,站在門口。


    冷蕭起身,衝著這老者微微點頭。方才聽聲音就覺得有些陌生,這刻看麵容,倒也認不出來了,畢竟過去了太久。


    他認不出老者,老者卻似乎覺得他有些熟悉,細細打量了一會兒,隻淺皺眉頭,稍顯不確定的念了兩個字:“冷蕭?”


    “村長爺爺,那我先走了!”二蛋隻喚了一聲,也不等老者答複,便已蹦跳著離去。


    冷蕭眼神微微跳動了一下,眼前這老者,原來就是二蛋口中的村長爺爺。


    老者回家取了一封信交給冷蕭,原來姚無求早在八年前就去世了。姚無求原本所居住的草屋,也積了厚厚一層灰。


    打開姚無求留給他的信,卻空無一字。望著這一張空無一字的信紙,冷蕭手指卻緊了幾分,細細端詳著,好似紙上印著千言萬語。


    山頂上,有兩座墳。


    入袂草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在冷蕭到來的時候,紛紛飄揚飛舞在他身邊。他走到那兩座墳之前,停下了腳步。


    其中一座,墓碑上可這姚無求的名字。而另一座墳,墓碑上的名字是姚心雨。


    冷蕭的心髒驟然抽動了一下,雙手微微顫抖著,目光落在姚心雨三個字上,就再也挪不開了。這三個字分明那樣陌生,卻為何又無端的有些熟悉?


    “也姓姚,她是誰,我為何……從未見過?”


    看著這三個字,冷蕭眼睛有些酸澀,已是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如今梧桐村新的村長叫王想,對這個名字,冷蕭也覺得有些陌生。王想也是在梧桐村活了一輩子的人,隻是以前冷蕭沒有注意過,總有許多人分明認識,卻叫不出名字。


    桌前,清茶。


    冷蕭再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村長,葬在姚爺爺邊上的是何人?”


    王想本還有些唏噓,畢竟冷蕭這一走,便是十多年不見。可他聽的冷蕭的問題之後,卻愣了一下,睜大了眼睛:“你說誰,姚心雨?”


    冷蕭點了點頭,王想又不死心的多問了一句:“雨子,你不記得了?”


    見冷蕭搖頭,王想的麵色驟然變得冷淡,一把將冷蕭手裏剩下近半的茶水奪了回來,拂袖驅趕道:“走走走,老朽這粗茶你這貴人怕是喝不慣!”


    對於王想前後的變化,冷蕭稍顯不明所以,卻覺得王想定然知道些什麽。可他越問,王想卻越是憤怒,直到最後,甚至拿出笤帚來驅趕。


    冷蕭知道,從王想的口中是問不出什麽來了。


    出了村子,走過泥沙軟糯的土地,腳麵上覆了厚厚一層黃沙。走過那棵參天梧桐,他沒有回頭,沒有停留,隻是淺淺笑著。


    “家,已經不是家了。”


    再沒有一個親人的屋子,就隻是一座冰冷的屋子。他手中捏著無字書信,姚心雨,又是誰?


    冷蕭抬起手,落在臉上的時候,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指肚上,靜靜躺著兩滴淚珠。


    沒有一絲征兆,就這樣落下淚來。


    他將這一紙信箋收好,眼神之中似乎流露出了不一樣的光芒,輕聲說道:“罷了,也該回去了。”


    他完成一弧弦月的眉毛,緩緩捋直,如同兩柄鋒利的長劍斜斜刺在那裏。


    他一身靈氣不斷湧動,每走一步,靈氣躁動便強烈一分。待走出第九十九步的時候,躁動的靈氣卻驟然頓止。


    第一百步落下,冷蕭背後浮現出一道巨大的本相虛影,除了稍顯虛幻之外,麵容清晰無比。


    十年磨一劍,虛嬰之境,水到渠成。


    青痕宗弟子居所之中,仇雁笙鬼鬼祟祟從一叢花草後麵走了出來,背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仇師兄,原來你在這裏,可叫師弟一陣好找!”


    他這一說話,頓時將仇雁笙驚得險些跳了起來,卻還是幹咳一聲,嚴肅道:“師弟,這是師兄居所,你怎麽不得允許便擅闖?此次便算了,若無事便早些離去。”


    “我還有事!”


    他吼了一聲,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朝著遠處飛去,背後卻還是傳來那弟子一聲高喊:“仇師兄,宗主傳喚!”


    那弟子傳過話語就不再停留,轉身離去。徒留仇雁笙僵硬在半空,麵如土色。他兩手空空捂著耳朵,一臉喪氣的喃喃道:“我沒聽到,我沒聽到……”


    這般說著,卻還是乖乖的朝著青劍真人居所飛去。


    片刻之後,青劍真人望著滿臉堆笑的仇雁笙,淡淡點頭,說道:“來得還算快,不錯,有進步。”


    “宗主高興就好,宗主高興就好。”


    青劍真人聞言,忽的笑了。他一笑,仇雁笙的笑容立刻便僵了下去,任憑他如何努力,也再笑不出來了。


    隻見青劍真人一拳打在他身上,將他打飛了出去,直陷進牆裏,砸出一個人形坑洞。


    仇雁笙頓時慘叫一聲:“宗主饒命啊,這都第三天了!”


    “你這小子,本座又不要你的命,談何饒命?本座這是在鍛煉你的筋骨,磨練你的意誌,今後,你就是宗門棟梁!”青劍真人冷哼一聲,說得大義凜然。


    “謝宗主栽培,還望宗主饒命啊!”


    “你這小子,還是不明白本座的一番苦心!”


    仇雁笙心中怒罵,苦個屁心,還不是得知他與冷蕭私交甚篤,折磨不到冷蕭,這才拿他發泄。


    “冷師兄,你何日才能歸來,師弟這日子……苦啊!”


    眼看青劍真人一拳又要落下,殿外傳來弟子稟報聲。


    “弟子楚天闊,求見宗主!”


    “何事?”青劍真人停下了動作,所有情緒盡數消散,化作了一抹稍顯不耐的冰冷。


    “弟子願暫代試煉長老一職,替宗門分憂,還望宗主成全!”


    青劍真人淡淡說道:“試煉長老一職由羅堂主共任。還是你覺得,羅堂主能力比你不如?”


    楚天闊連忙說道:“弟子不敢。”


    “嗯,有自知之明,這是好事。”


    聽見青劍真人始終帶著些許輕蔑與冷嘲熱諷的話語,楚天闊雙拳捏得作響,卻不敢再說什麽,隻能默默轉身離去。


    有弟子遇到楚天闊,頓時麵帶恭敬,喚一聲“大師兄”,這才讓他心中好受許多。


    他向著人多之處走了一大圈,行色匆匆,眉頭微皺,仿佛有要事在身,引來一片恭敬的目光。尤其是一些女弟子的秋波暗送,更讓他心中受用無比。


    冷蕭此前對謝雲磊說時間有些趕,也並非托詞。現在又用去三日,要在入門試煉之前趕到,即便以他虛嬰修為,也頗為勉強。


    不過他回去本也不是為了這個試煉長老之職,青劍真人不再勉強,他反倒是樂得清閑。隻是試煉之地已毀,不知如今青痕宗入門試煉又換成了何種方式。


    於他而言,通天聖地的大仇尚未報,青劍真人的看重實在受用不起。他還是盡力去做別人心中那個已經漸漸淡去的影子吧。


    或許曾經無人不識,或許今日已無人識。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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