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從遠處走近,對地上躺著的靈獸屍體不聞不問,眼神也並未落在冷蕭之上,隻垂落在地,不知在看向何物,或許是碎石,或許是落葉,或許是泥土,或許是鮮血。


    他語氣冰冷的說著:“年輕人,你會給它陪葬的。”


    犬類靈獸邊上,立著一個體態佝僂的人影。高七尺,倘若能挺直腰杆,應有八尺。此人蓬頭垢麵,裝若乞丐,衣衫陳舊,邊角處打了一圈補丁。胡子拉碴,睡眼惺忪,語氣冷冷淡淡,卻並未流露出一絲威懾之意,仿佛隻是一個得了癔症的乞兒胡言亂語。


    此人冷蕭昨日見過,萬獸殿殿主,洪太郎。


    他抬手指著冷蕭手中的劍,說著:“交出角兵,給你一個痛快。”


    冷蕭無動於衷,仿佛沒有聽見。洪太郎也不催促,足有半晌,冷蕭望著洪太郎,張口說道:“為何不敢看冷某,冷某的樣貌,可與家父年輕之時有幾分相似?”


    洪太郎無動於衷,卻是抬起眼簾落在冷蕭麵上,似在仔細打量,許久,才淡淡說道:“不像。”


    話音落後,他又垂下眼簾,望著地麵。


    “很好,你活出了一個弱者該有的樣子。”冷蕭說著。


    洪太郎一霎抬頭,渾濁的眼睛裏投射出一道狠厲神光。蓬亂的長發輕輕擺動,林間草葉窸窣,探出一片黑影。


    豺狼虎豹,鳥獸魚蟲,皆圍繞著冷蕭,虎視眈眈。


    “弱者……你該好好見識一下,弱者。”


    他站在原地,再度垂下了眼簾目中的神光盡數收起,方才的狠厲,仿佛都是冷蕭錯覺。


    所有靈獸同時朝著冷蕭奔襲而來,眸子裏閃爍著嗜血的色彩。這些不是妖,隻是靈獸而已。


    可這些靈獸之中,元嬰足有十幾,已能夠讓所有元嬰修士膽寒。洪太郎,除卻白骨教有同樣優勢者,分神之下,何人能與他相抗?


    一片青色的竹葉緩緩飄落,眼神恍惚之間,它就好像是一把青色的利劍。竹葉飄落在冷蕭眼前,冷蕭消失在了原地。


    遠處,一隻虎類靈獸身子一歪,抬爪一掃,身子依著慣性朝著前方衝出數丈,落地時,卻再無動靜。


    冷蕭站在這虎類靈獸初時奔襲的地方,長劍之上一滴鮮血滑落,不染纖毫。這靈獸,修為已至元嬰,被一劍封喉,一道橙色元嬰又朝冷蕭撲了上來,角兵之上再度閃過一道青芒。


    “很弱。”


    冷蕭語氣很冷,張口之時,悄然往口中塞了一枚丹藥。藥力化開,將他體內的黑氣疏通少許,經脈也堅韌了幾分。


    竹葉飄搖,土石倒卷。洪太郎始終站在原地,未動一步,未看冷蕭一眼。每一秒都有靈獸死在冷蕭劍下,他卻始終平靜。


    冷蕭一劍在一頭獅子靈獸的腹部斬出一道長長豁口,這靈獸還未落地,內髒便掉了出來,四足顫動兩下,便沒了動靜。


    一道元嬰從屍體之上衝了出來,冷蕭將元嬰斬滅,卻也被撞飛了出去,重重跌在山岩之上。


    他倚著長劍,又往口中塞了兩枚丹藥,手腕無意識的顫抖著,如何也控製不住。


    洪太郎始終不曾看冷蕭一眼,此刻卻忽然笑了。他語氣冰冷,緩緩說著:“弱者。弱者的實力,可還耐看?”


    冷蕭一言不發,見洪太郎轉頭望來,才輕輕搖了搖頭。


    才是一左一右,脖子還未擺正,鼻尖傳來一陣腥風,眼前閃過一個黑影。冷蕭長劍一抬,洪太郎一掌拍在劍身之上,一雙手如同虎豹之爪,指甲尖銳而詭異。


    二人僵持一霎,劍身上綻放出一片火星。洪太郎雙掌一按,冷蕭被擊飛出去,再度撞在山岩之上,氣血翻湧,震落一片竹葉。


    冷蕭卻隻是笑著,指著第一隻被他殺死的犬類靈獸。他漠然說著:“你在林九霄心中的地位,與它是一樣的。還是洪殿主認為,它是強者?”


    洪太郎一掌停在了冷蕭額前,掌風將冷蕭一頭長發吹散,胡亂飛舞。他手掌停頓了一霎,繼續落在了冷蕭額頭。


    冷蕭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了洪太郎滿襟。洪太郎渾不在意,他這一身衣衫,也早已髒無可髒。


    冷蕭長劍一轉,將洪太郎的手掌抹了開去,身子如同遊魚一般掠出,洪太郎抬手一按,卻未能按住。


    步步鮮血,一追一逃。空氣愈發熾熱,冷蕭所往之地,正是魔火窟。


    魔火窟上空,爭鬥不休。角兵不在,也不知這些人還在爭些什麽。強者幾多,青劍真人與蒼耳卻被孤立,滿身傷痕。不知他二人,又是如何撐過這一夜。


    冷蕭的身影很快被發現,數道目光落來,卻隻是在冷蕭身上停頓了一下,又移回了青劍真人身上。


    冷蕭此時才心中酸澀,他與白彤,不過是林九霄手中捏著的兩枚棋子,至於他手中的角兵,隻是一個令人更為亢奮的彩頭。


    林九霄一身森羅殿靈訣,詭異莫測,萬象森羅,憧憧身形,影影綽綽。青劍真人步步下風,二人修為本相當,可他所要麵對的,卻不止一人。


    冷蕭驟然厲喝一聲:“宗主,接劍!”


    角兵化作青芒,朝著青劍真人飛去。青劍真人手中青謠劍一轉,插在角兵劍格之上。手腕晃動之間,角兵極速旋轉,化作一輪青色圓盤,來回一蕩,便將這道道鬼影震碎消散。


    青劍真人將角兵握住,神色卻不善,厲喝道:“你還回來作甚,還不速速離去!”


    冷蕭站在遠處,隻開口說道:“弟子來向林聖主討一枚解藥。”


    洪太郎才追至,一掌朝著冷蕭襲了過去,林九霄卻袖子一揮,阻住了洪太郎。


    隻有一縷微風從冷蕭鬢角拂過,他的神情也未曾有一絲波動,隻淡淡望著林九霄。


    遠處,不論哪一方修士,說得上名字的或是說不上名字的,都停下了動作。林九霄上下打量了冷蕭幾眼,帶著一抹嗤笑,緩緩說道:“你長得很像你父親,眼睛和眉毛隨你母親,很漂亮。隻是,有些可惜。”


    冷蕭平靜的說著:“隻是,此刻還不到可惜的時候。”


    他身上的屍斑,甚至已經爬上了臉頰,顯得猙獰而詭異。林九霄朝著身側輕輕伸手,懿宮主不禁愣了一下。隻聽林九霄淡漠的說了一句:“解藥。”


    冷蕭一把接住那一枚猶如利箭一般射來的解藥,攤開五指之時,掌心冒出一縷煙氣,鮮血淋漓。他卻絲毫不顧這鮮血,也不管是否有毒,一口吞了下去。


    不得不說,這對症之藥效果不俗,隻幾息時間,黑氣已然散去,堵塞的經脈也變得通暢,屍斑也淡了少許。要想完全散去,或許還要一段時間。


    林九霄將丹藥交給冷蕭,恐怕除卻這二人之外,無人可悟透其中含義。或者九殿殿主,還可稍稍悟透幾分。冷蕭在人群中看見了桃紅,回到通天聖地,更是如魚得水。


    冷蕭終於知曉,為何林九霄會對桃紅的妖修身份無動於衷,原來千壽,也是妖修。


    昏鴉悄然無聲間到了冷蕭身後,林九霄撇開了青劍真人,走到冷蕭身前。二人隔著一個冷蕭,彼此對望。


    昏鴉一手輕輕按在冷蕭肩頭,嗬出一口冰冷氣息,緩緩說道:“本座對這個年輕人的興趣,忽然間超過了角兵。”


    林九霄一手按在冷蕭另一肩膀,回應道:“他是本座故人之子,怕是不能讓閣下如願。”


    二人一言一語,冷蕭忽然眼睛一突,又驟然眯起,麵目微微猙獰,汗出如漿。肩上的衣服已上被這二人震碎,肩上皮肉如被淩遲,滿是細密交錯的傷痕。


    眼看冷蕭已是支持不住,二人同時收手。冷蕭急促喘息著,往口中塞了一枚丹藥,神色恢複平淡,隻靜靜站在那裏。


    他抬眼望著前方,五域分神,來了九成。即便是神羽門宗主宇文金拓,也從破關而出,幻想著能夠帶回角兵。也就隻有沐柳顏一人,不將角兵放在心上。


    雲離道人、葵水道人、天枯老人、北陌、沐尋禮、應笑、鬼頭陀,都是老朋友了。


    鬼頭陀與應笑二人站在最外圍,保持著一個隨時可以退去的距離,顯然在大片人族修士麵前,也不敢再放肆。


    昏鴉指著林九霄,笑道:“林聖主最初的目標,應該隻是這個年輕人,或許還要帶上青劍真人。隻是沒想到,這條小魚卻還帶了刺兒,牽扯出一片水草。”


    “青劍真人有飛升之秘,而這年輕人,是冷夜淩後人。素聞通天聖地森羅殿靈訣多詭異,會不會有一種……”


    他靠近了些許,小聲對林九霄說著:“能夠通過嫡親之人,而尋到親人的秘術呢?”他驟然大笑起來。


    林九霄笑容不改,眼神卻很陰沉。從角兵的信息傳出之時起,他心中就早有了心理準備。眼前這些人,都是些人老成精之輩,隻要有一絲蛛絲馬跡,就足以讓他們抽絲剝繭,窺探到真相。


    原計劃,為了對付青劍真人,他所合作之人自然不會隻有懿宮主,還有一個東域分神修士。此人頗為麵生,隻是名字卻如雷貫耳。


    雷霆巨龍,闞人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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