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陰陽端坐在蓮葉之上,屋內昏暗,他麵上陰影斑駁,笑意詭譎,一字一頓道:“老先生,你又怎知,此刻已經擺脫了毒術?可莫要一出手,反是拍碎了自己頭顱。”


    赤遊不為所動,一掌依舊落在澹台陰陽額角。澹台陰陽絲毫沒有躲避之意,在相觸之時,赤遊眼神中閃過一絲猶疑,終究是收回了五成力道。


    澹台陰陽脖子一仰,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卻是大笑起來,眼角已是笑出了淚花。他譏諷道:“在下已經給過老先生機會,奈何老先生自己把握不住。”


    他信手一拍,拍在赤遊手背之上。赤遊頓時悶哼一聲,右手掌骨、指骨盡數被拍得稀碎。


    饒是如此,他不退反進,左手實打實的朝著澹台陰陽落去,口中低喝一聲“瘋子”。隻是這次,澹台陰陽卻並未再給他機會。


    澹台陰陽出手輕柔,隻袖袍一擺,袖口中便散出一片分不清黃白的煙霧。赤遊順手一撣,卻並未撣散,反倒是被黏附在了手上,如同遭受火燒一般發出滲人輕響,經久不息。


    他怒吼一聲,手掌沒有停留,借此時機一掌按在澹台陰陽右肩,往下一抓,在澹台陰陽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同時將整個袖管撕扯了下來。


    澹台陰陽身子猛然往後平移,緊貼在了牆麵,深深看了赤遊一眼,說道:“在下說過,不喜殺人。這袖管之中有解藥,你給那後生服下便是。”


    他麵上有些疲憊與無趣之色,不似作假。赤遊伸手一摸,從袖管內袋之中摸出幾個小瓶。小瓶不論大小樣式都一般無二,他將小瓶臨空排開,澹台陰陽指著順數第三個,微微點頭。


    赤遊袖子一甩,將所有小瓶收起,手中唯獨留下了這個瓶子。冷蕭已走到他身邊,此刻冷蕭單看膚色,比赤遊黑了何止一籌?且黑中夾帶著幾分不健康的青紫之意。


    冷蕭淡笑道:“此毒少說用了數百種毒蟲毒草煉製,澹台前輩好手段。”


    澹台陰陽聞言,首次正眼看了冷蕭一眼,有垂下了眼簾,臉上展現出一抹莫名笑意,說道:“不必試探,這的確是千疊散的解藥。千疊散,取五百毒蟲、五百毒草煉製,看來,連醫道名滿天下的靈雀穀也被在下難住了。”


    他嘴角,似有傲然之色,卻又很快歸於平淡。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淺淺的幽遠與無奈。


    冷蕭無言,從赤遊手中取過小瓶。赤遊尚還有些懷疑,冷蕭已是從中取出一枚丹藥,張口吞了下去。


    藥效發揮極快,冷蕭的膚色不足三息就變回正常顏色,知覺腹中翻湧,三兩步走到一邊嘔出幾口烏黑鮮血。口中腥臭苦澀,身子卻輕鬆如意。


    冷蕭拱手道:“多謝澹台前輩賜藥。”


    澹台陰陽隻是平淡說道:“林九霄那廝不守信諾,在下隻好為自己所做之事稍作彌補。即便你今日一人前來,在下同樣會將解藥奉上。”


    他話語頓了一下,又道:“你也莫將在下當成什麽好人,倘若你一人前來,手中佩劍怕是要改姓澹台。”


    冷蕭二人離去之後,澹台陰陽望著朵朵蓮花,眼神中流淌著柔和的波動,嘴角卻溢出一抹鮮血,劇烈咳嗽起來。


    “容兒,原諒為兄不來見你。”


    未曾想如此輕易便將解藥得到手。冷蕭回想澹台陰陽所說之話,看來是林九霄許諾了什麽,才從澹台陰陽手中換得了千疊散。隻是最終,卻並未兌現承諾。


    赤遊眯著眼睛,手臂那密密麻麻的針眼卻是實打實的,心中對澹台陰陽尚有些怨念,顯然對其話語也隻信了三分,陰陽怪氣道:“不喜殺人的毒修,說出來定要惹人捧腹。”


    冷蕭笑道:“管他人如何,解藥到手便好。此行還要多謝赤遊前輩相助,前輩受苦,改日晚輩再陪前輩滿飲幾杯!”


    赤遊當即大笑,連道“好說、好說”。此間事了,赤遊說道:“難得出來一趟,老夫遊玩幾日再走,也給族中的小子帶些稀奇玩意兒回去。”


    “無妨,晚輩一人歸去便是。”


    赤遊仍是叮囑了幾聲,又放眼張望這新奇天地,高興不已,挺著大肚腩,搖搖晃晃的離去。


    冷蕭笑而搖頭,赤遊硬是撕下一片衣襟給他蒙麵,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反倒更惹人注意?轉頭,冷蕭又揭下了這布條,兀自離去。


    依舊是最初那間小茶館,寒風凜冽,將半掩的房門吹開,卷進一片塵沙。掌櫃頓時捶胸頓足、大叫一聲:“誒喲,客官,風沙頗大,趕緊進來,閉上門。”


    他走到冷蕭進前,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卻是愣住。直等冷蕭繞過他,還是走回了角落的茶桌,他才是下意識閉上門。


    今日客滿,卻又極巧,唯獨角落那桌隻有一人。冷蕭走近,這男子仿似不知,分明飲得是茶,卻平白生了一抹酒醉微醺之感,兩眼迷離。


    冷蕭坐下,他抬頭看了冷蕭一眼,冷蕭才是發現,他的瞳色較之旁人稍淺,也叫他平添了幾分奇特魅力。


    對於冷蕭坐下,他隻看了一眼,便又自飲,不加理會。掌櫃上前,佯作不認得冷蕭,隻平常那套問詢。冷蕭也並無他意,隻叫了一壺涼茶。


    溫茶不解渴,反是涼茶自在,大口飲,下巴漏水染衣襟,才徹心扉。


    掌櫃匆忙提了一壺涼茶上來,放下便要走,卻在轉身之時被叫住。他本就心中忐忑,生怕冷蕭喚他。眼看冷蕭二人離去一人歸來,衣裳雖然鋪滿沙塵,卻也難掩一絲淡淡血腥味,顯然途中並不順利。


    顫巍巍轉身才是發現,冷蕭正眯著眼睛倚在牆角,大口飲著茶水,喚他之人,乃是那淺瞳公子。


    掌櫃心中稍安,隻求快些打發了此人,好盡快逃離。他擠出一絲笑容:“客官,何事相詢?”


    那淺瞳公子抬眼望著掌櫃,微微張口:“掌櫃,你可知無常鬼澹台陰陽現在何處?”


    掌櫃本是極力避諱此事,這淺瞳公子卻反倒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掌櫃一霎臉龐一抖,連忙退去,邊走邊道“不知”,連淺瞳公子拍在桌上的一枚靈玉也視若無睹。


    這一枚靈玉,可要他賺數年才能賺得。隻是靈玉再好,也比不得身家性命重要。


    他才走出幾步,冷蕭嘴角忽然顯出一抹冰冷笑意,將他叫住:“掌櫃上一次可不是這麽說的。”


    掌櫃不得不轉身,背對冷蕭時,神色定然極度難看,待轉身後,已換上一張笑臉,又稍顯詫異,故作不明白。


    冷蕭將茶杯信手丟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這一聲悶響猶如震在掌櫃心裏,他連忙細細望著冷蕭看了幾眼,才作恍然狀,苦笑道:“客官這可是冤枉老漢了,老漢隻知那無常鬼前輩時常前去洗心潭,卻是不知其行蹤所在。”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老漢此等卑賤之人,如何能知曉無常鬼前輩行蹤?”說著,他連忙側身離去,如螃蟹橫走。


    淺瞳公子一手端茶,一手撐臉,也是將二人對話聽在耳中,自語道:“他不在那裏。”


    冷蕭看了他一眼,這淺瞳雖然生得俊俏,卻隻是一介凡人。冷蕭見他單純,不禁問上一句:“不知兄台為何要尋澹台前輩?”


    淺瞳公子抬頭看了冷蕭一眼,說道:“你與他們不同。”


    “他們喚澹台陰陽‘前輩’,隻是心中懼怕。你不怕他。”他並未回答冷蕭疑問,說完又是低頭飲茶,將茶水中他的倒影一口飲盡。


    冷蕭沉默少許,此人言語間對澹台陰陽並不客氣,似乎極為熟悉。或許,還真是澹台陰陽的朋友也說不準。情誼之事,向來不是由修為、地位來定論。


    身居高位,狗眼看人低的人,殊不知,自己才是那坐井觀天的可憐人。


    冷蕭說道:“他在。”


    淺瞳公子起先並未留意,幾息之後卻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冷蕭的意思,看向冷蕭,皺眉道:“他不在。”


    冷蕭低下頭去,平靜說道:“他若想見你,他就在。”


    淺瞳公子忽然落下淚來,清澈淚珠碰撞在粗糙茶桌上,摔得稀碎。


    倘若他在多問一句求證,信不過冷蕭,冷蕭自不會再多言,也便失卻了最後一分閑來無事的耐心。他卻站起身,對冷蕭行了一禮:“多謝,在下蘇容。”


    “冷蕭。”


    蘇容點頭,結了茶錢匆忙離去。他留下了那一枚靈玉。蘇容身形纖瘦,雖是凡人,卻比身側的修士更顯脫俗,與這塵世顯得格格不入。或許,這正是俗人與雅人之別。


    修為再高,若不修身,終究還是個粗鄙之人。


    “蘇容。”冷蕭輕輕念了一句這個名字,一個能與分神修士做朋友的凡人。


    他淡淡說道:“掌櫃可覺得燙手?”


    掌櫃握著靈玉的手頓時顫了一下,連忙將靈玉放下。


    “可是要冷某替你分憂?”


    終究,冷蕭留下兩枚靈石茶錢,並未染指這靈玉。眼看冷蕭離去多時,掌櫃瞪著一雙眼睛,咬著牙齒,手指頓在半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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