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劍真人身旁,廖綿眉頭緊緊皺起,端詳著手中淺藍蝴蝶,歎息道:“宗主恕罪,老身孤陋寡聞,此物生平僅見,實在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本座已知曉。”青劍真人冷冷道了一句。


    待冷蕭再回中域萬獸殿,又是兩個月後。青劍真人隻將百餘弟子帶回,同時也帶回等量惘心蝶。餘下數之不盡的惘心蝶,依舊還在萬獸殿。


    隻是此番,他想輕易取得惘心蝶,隻怕是做不到了。林九霄顯然發現了萬獸殿密道之事,已將萬獸殿掌控。


    除卻少數惘心蝶逃出,不知去向,九成以上的惘心蝶依舊在萬獸殿內徘徊。


    林九霄遙遙望向冷蕭,頓時笑了:“冷蕭賢侄,別來無恙。”


    “有勞林聖主惦記,小子甚感惶恐。”冷蕭平靜與之對望。


    “是嗎,可本座卻未從你的眼中看到惶恐。”林九霄嗤笑一聲,緩步走近。


    他才是走出一步,身子卻已然出現在冷蕭身前,一手向著冷蕭喉嚨來。相隔尚有三寸,誰知竟被一纖纖玉手所擋住。玉手嬌小,才及他之半,卻叫他難近分毫。


    冷蕭淡淡說道:“倘若是小子一人前來,定會惶恐。”


    他繞過林九霄,旁若無人的向著萬獸殿而去。林九霄目眥欲裂,神色冰冷,殺氣如刀。奈何林熙隻靜靜站在那裏,便叫他難以闖過。


    有林熙阻擋林九霄,冷蕭和時靈曦隻管進入萬獸殿捕捉惘心蝶便可。惘心蝶不知躲閃,顯得呆傻,攻擊性也不強,隻要少加謹慎,不被它惑了心神,捕捉之事可說輕而易舉。


    一入萬獸殿山門,便有數百惘心蝶散落在各個角落慢悠悠飛舞著,天大地大也不知去闖蕩,隻乖巧的停留在原點。


    此些惘心蝶太過分散,挨個捕捉定要疲於奔命,效率低下。時靈曦修為不足,此些惘心蝶交與她正好,不必擔心她安危。


    冷蕭則快步進入密道之中,才一步踏入,他立刻隱於牆角,收斂氣息。一眼望去,這通道之內密密麻麻盡是惘心蝶,可說被惘心蝶充斥了每一寸角落。


    饒是他反應迅速,還是被臨近的惘心蝶發現。有一隻飛舞而來,周邊惘心蝶定也聞風而動,成群緊隨。


    冷蕭頓時大袖一揮,眼前浮現出成片玉瓶,可說拚湊成一堵牆來。惘心蝶不管不顧,隻呆頭呆腦的往裏衝,將玉瓶塞得滿滿當當,也不停止。


    冷蕭抬手在玉瓶背後一拍,靈氣激蕩而出,將臨近的惘心蝶盡數震飛了出去。隨後,他迅速封上瓶口,惘心蝶三五一瓶,一次少說捕捉了上千。


    為了此事,他特意備了十萬玉瓶,幾乎將扳指內的空間塞滿。一次次故技重施,此些惘心蝶隻吃虧,不長智,一次又一次往裏衝。


    直等三個時辰之後,冷蕭依舊不緊不慢。他尚未收到林熙傳信,可見林熙依舊遊刃有餘。若說林熙是被林九霄壓製得連使用傳音符的機會也無,冷蕭還尚且不信。


    一直走到地下界被他削開的洞口處,他才知道原因所在。那一層被他削下的石殼,已是成了一地碎屑。即便惘心蝶不堪一擊,可若是數萬、數十萬湧出,單憑楚天闊一人,又如何能夠護住接近兩百個弟子?


    地下界之中,萬餘修士還在來回徘徊著,在靈氣耗盡之前,他們即便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不會身死,隻是肉身以及精神的虛弱與疲累,會讓他們的體質越來越差,最後骨瘦如柴。


    此刻,在他們身上還看不出這些變化,數月時間,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見冷蕭來,此些人又如兩月前一般,紛紛圍攏上來。而此些人頭頂的惘心蝶,才是冷蕭真正目標所在。


    那些遊蕩的惘心蝶,體內大多並未惘心液存在。


    方才於過道中已是被冷蕭捕捉了十萬惘心蝶,盡管此刻又有惘心蝶從四麵八方飛來,初時也不算密集。


    借此機會,冷蕭迅速靠近一個男子。這男子半笑半陰冷,雙手作爪狀,猛然朝著冷蕭落下。冷蕭輕易閃開,隨手從此人天靈抓下了惘心蝶。


    男子失了惘心蝶之後,僅存的一些靈智難免恢複了些許本性,怔怔望著冷蕭背影,呢喃著。


    隻是不足幾息,他就被新的惘心蝶寄宿於身。


    冷蕭撐起靈氣光罩,屏住呼吸,將惘心蝶盡數抵擋在外。成群的惘心蝶所帶來的幻術,即便有所防備,依舊讓他有些心神恍惚。


    他迅速在人群中穿梭,接連點捕獲惘心蝶。


    如此,又是兩個時辰。冷蕭忽然回頭,望向地下界破損入口處,時靈曦正趕來,往內走來。


    冷蕭連忙喝止:“速速離去,去外麵等待,此地為師一人足矣!”


    萬千惘心蝶湧來,即便是冷蕭也尚且心中恍惚,遑論時靈曦?


    她才是踏入,就已經被惘心蝶團團圍住。時靈曦麵色不變,眼神之中卻流淌出一抹凝重。她依冷蕭之言,往外退去。奈何這惘心蝶緊追她不放,退與不退,已無分別。


    冷蕭再度喝道:“過來!”


    時靈曦身子輕顫,相比外界,此時無疑是待在冷蕭身邊更為安全。她緊咬下唇,依舊倔強的往外退去,不願再欠冷蕭。


    冷蕭麵色陰沉,薄怒氤氳,高喝一聲:“守住心神,往為師身邊靠!”


    此喝聲起,直叫天地一震,時靈曦卻依舊往外跑去,仿佛已經慌不擇路。冷蕭沉聲道:“靈曦,你可莫要忘了,我是你師傅!”


    時靈曦長劍揮舞,水袖卷起的玉瓶有不少掉落在地,已無心去拾撿。


    長劍所掀起的劍氣輕柔,隻將此些惘心蝶掀飛出去,並不傷它。可隨著惘心蝶數量增多,她的腳步也越來越虛浮。冷蕭呼喚之時,她下意識抬眼望去,落在冷蕭左手無名指上。那一根斷指,已經長出。不知為何,她心中反是好受許多。


    她忽而笑了,靜靜望著遠處那向她奔來的狼狽身影。她呢喃著:“蕭大叔……”


    眼前,是入袂山穀。父王、母後,對坐飲茶。碧空如洗,絲縷閑雲隨風走。她心中所有憂慮與負累也隨之放下。蕭大叔,你為何還在奔跑?跑累了,就歇歇吧。靈曦想你了。


    “靈曦!”


    冷蕭嘶聲厲喝著,他心中從未如此刻這般抽痛過。曾幾何時,他隻覺得這世間再無值得他留戀之事,再無人能夠讓他這般撕心裂肺。


    有惘心蝶探出口器,往時靈曦天靈落去。時靈曦隻站在原地,長劍輕抬,翩然起舞,宛如一隻雪白的靈蝶。


    傻丫頭,你怎不知躲閃?


    “去!”


    冷蕭咆哮著,抬指一點,角兵一瞬間綻放出可叫天地黯然失色的光芒,將那最先放肆的惘心蝶絞碎成了渣滓,叫那緊隨其後的惘心蝶也一同步了它的後塵。


    長劍流轉,如遊魚戲水。不覺間,他身邊的惘心蝶越來越多。抬望眼,時靈曦開心笑著,捧著他相贈的吊墜在陽光下自在奔跑。


    不覺間,他的長劍慢了。


    漫天入袂輕輕飄蕩,有一棵,飄搖著向時靈曦落去。它看來那樣普通,可迎著陽光與時靈曦的笑容之後,它又那樣不普通。


    冷蕭心髒猛然抽痛,眼底閃過掙紮。有殷紅鮮血從嘴角溢出,牙縫間,早已被鮮血染紅。


    他雙眼赤紅,怒目而望,乍然厲喝一聲:“角兵!”


    入袂零落似飄雪,眸複明時已惘然。那棵向著時靈曦靠近的入袂,分明是一隻惘心蝶。


    在它口器將要觸碰到時靈曦長發之時,角兵閃過,之接將它的口器斬成了兩段。它頓在了原地,仿佛無盡迷茫。在角兵的鋒芒下,它很快結束了這一段迷茫。


    有前者死,有後者爭先恐後湧上。冷蕭高高躍起,右手輕抬,角兵入手。他高舉長劍,一劍落下時,不知讓多少惘心蝶草草了卻此生。


    他擋在了時靈曦身前,怔怔望著這個姑娘。時靈曦也收劍,抬頭望他,輕聲說著:“蕭大叔,你送給靈曦的吊墜,靈曦一直都保存的很好呢。”


    她的話語很輕,很柔。與她一樣輕,一樣柔。


    她如同徜徉在一片碧藍色的海洋裏,周遭海水湧來,欲將她淹沒。冷蕭大睜著雙眼,唯恐閉上眼就睡去了。他不停揮舞長劍,替她將湧來的海水驅散。


    時靈曦忽然看向冷蕭身後,笑著說道:“蕭大叔,它們很喜歡你呢。”


    在她眼中,冷蕭身後有一大片入袂草圍繞飛舞,每一個擺動,都能擺進人心中。


    冷蕭驀然回身,長劍橫掃,將一片惘心蝶斬滅。


    他忽然垂下了眼簾,持劍的手軟塌塌的垂落下去,卻依然緊握長劍而不鬆。前方,漫天惘心蝶不再理會他,隻繞過他,向著時靈曦飛去。


    他隻覺天靈之上傳來一絲涼意,令人瑟瑟,又極為舒爽。所有的情緒,隻剩下慵懶,一動也不想動彈。


    惘心蝶總愛先吞吃最美味的一部分,正是人最珍貴的一段記憶。此時,冷蕭本該迷惘,本該木然。


    可他卻從未如此刻這般清醒過。


    他將所有意圖靠近時靈曦的惘心蝶斬滅,那一隻惘心蝶依舊停在他頭頂,似乎在尋找著什麽,卻始終找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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