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青痕宗依舊燈火通明,有弟子帶著疲倦沉沉睡去,也有弟子正在忙碌。這般夜以繼日,正是為了早日重建宗門。


    宗主大殿已毀,當前隻有一個簡易居所。反正無人來,清幽之地,所居環境簡陋或是華麗,不過都是毫無意義的外象。


    青劍真人正盤膝而坐,忽然睜開雙眼,道了一句:“進來。”


    有人影在月光之中快步而入,騰地跪倒在地,低頭認罪道:“宗主,弟子有罪!”


    青劍真人抿了一口茶水,望著眼前女子,說道:“起來說話。”


    眼前女子,正是寒月。


    寒月固執道:“弟子有罪,自當跪罰。”


    “你何罪之有?”青劍真人忽然笑了,不等寒月說話,便繼續說道,“你雖是中毒,可並未做出過危害宗門之事。今夜毅然前來告知本座,可見你對宗門之心。你非但無罪,還有功。”


    他手掌虛抬,寒月便不受控製的站了起來,正心中猶疑,不知青劍真人為何會知道這些。才抬頭時,忽然睜大了雙眼,落在茶桌一側。


    冷蕭坐在陰暗處,捧著茶水,淡淡笑了一下,說道:“寒月師姐,坐。”


    他指著茶桌另一側。寒月便依言走去,坐下。見二人都不說話,隻兀自飲茶,寒月猶豫片刻,才微微張口,冷蕭忽然說道:“師姐,將泡的好茶,你且嚐嚐。”


    他端起一個茶杯,給寒月倒上了一杯。寒月接過茶杯,才發現,在她對麵,還有一個位置。


    一張茶桌四張椅,無人坐時,椅子不是被拉的很遠便是被塞到桌子底下,才不占地方。而不論是她所坐的這條還是她對麵那條,都早已放好,仿佛等著來客一般。


    忽然,青劍真人放下茶杯,淡笑一聲:“這混小子,這麽晚才來,看本座如何收拾他!”


    他站起,直堵在了門口。


    仇雁笙本就忐忑而來,夜色濃重,看不分明,青劍真人又刻意隱藏。他一時不察,直等走近之時,才悚然一驚。對上青劍真人一雙牛眼,仇雁笙猛然一退三五丈,險些說不出話來。


    “師、師傅,夜半乘風嗎?好雅興……”


    青劍真人嘴角一抽,二話不說一掌落在仇雁笙腦門,直將他拍得半個身子陷進地裏,才是冷哼一聲:“夜半乘風?在你眼裏,為師難道是個傻子不成?”


    仇雁笙舔舐了一下嘴唇,訕笑一聲。


    “反倒是你,夜半鬼祟而來,所為何事?”


    麵對問詢,仇雁笙稍作遲疑。他本是前來告知劍塚中毒一事,可一見青劍真人這般暴躁姿態,將擠到嘴邊的話語又一口吞了回去。


    足笑了十息,已頗顯尷尬之時,他才是說道:“弟子酒足飯飽,出來散散步,消化消化。”


    他話語不重,難免還是傳入屋內。寒月麵色平靜,隻凝望著冷蕭。冷蕭苦笑,不知是在苦笑誰。


    青劍真人眼珠瞪得更大,說道:“當真沒有別的事?”


    仇雁笙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腳步連退,邊退邊說道:“無事、無事,弟子先行告退,師傅早些休息。年紀大了,多保重身體……”


    黑夜裏忽然傳來青劍真人肆意的笑聲,直叫仇雁笙渾身發毛。他連忙退去,足跑出幾裏地,才停下腳步,心中稍鬆。


    隻定神時,仇雁笙忽然如同見鬼一般,神色大駭。


    “急匆匆的,往哪裏去。”


    青劍真人陰測測的看了他一眼,將他提起便走。仇雁笙如同一隻小雞一般被青劍真人提在手裏,還不敢有絲毫反抗。


    “師傅饒命,弟子錯了!”


    “錯在何處?”


    “弟子妄言,師傅豈會行夜半乘風此等愚蠢之舉,定是另有深意!”


    “還有呢?”


    仇雁笙連忙說道:“還有,師傅不老……不,師傅年紀雖大,但是老當益壯!”


    “弟子的意思是,師傅體格勝過二八小夥!”他接連改口,隻覺如何說都不妥。眼看青劍真人並未追究,才心中暗鬆。


    青劍真人看也並未看他一眼,冷哼道:“還有呢?”


    “還有?”仇雁笙麵色一苦,哀求道,“弟子愚鈍,還望師傅明示!”


    “你深夜來此,隻道飽腹散步,你是將自己當傻子還是將為師當傻子?”青劍真人斜睨了仇雁笙一眼。


    仇雁笙頓時一愣,歎道:“師傅不愧是師傅,慧眼如炬,弟子拜服!”青劍真人心中才升起一絲自得之意,便聽仇雁笙繼續說道,“宗門被焚毀,連茅房也無。弟子正是吃壞了肚子,不知該前往何處方便,這才心中迷茫,一時不察,驚擾了師傅。”


    聞言,青劍真人忽然笑了,極為和善的笑容。


    冷蕭始終平靜飲茶,品味著茶水之中的苦澀與甘甜。鬼麵蛛毒,除卻鬼頭陀自身之外,除非稀世靈藥才可解。而此類靈藥,天地難尋。即便是千壽本體,也無法解開此毒。


    隻聽屋外傳來一陣慘叫,便見青劍真人提著鼻青臉腫的仇雁笙走了進來。冷蕭自來時便猜測,除他之外,隻有二人會來坦誠。而這二人,並未令他失望。


    仇雁笙一見冷蕭和寒月,頓時睜大了雙眼,才是知曉為何青劍真人會站在門口等他,才是知曉青劍真人為何咄咄逼人。


    他心中大罵,早知如此,直接坦誠不就得了,何必白受這般皮肉之苦?


    他坐在寒月對麵,屁股才放下,嘴角便拉扯得極長,似乎忍受著極大痛苦。


    青劍真人難得嚴肅,半張麵孔隱在黑暗之中。屋內並不點燈,月光也投射不進,隻勉強能看清幾人神情。


    “劍塚之事,本座已知曉。沐尋禮那廝殺了駱海,作惡多端,死有餘辜。隻可惜不是死在本座手中。”他抬眼看了三人一眼,眼神之中有欣慰,有平靜。


    寒月忍不住說道:“宗主,弟子師傅她之所以選擇隱瞞,並非要對宗門不利,隻是不願宗主為此勞心!”


    青劍真人抬手一按,寒月聲音便弱了下去。他說道:“你不必多言,本座心中自有計較。”


    “此事,你們便當做今夜不曾來過。你們體內所中之毒,本座自會想辦法。至於緘默之人,本座也隻當不知。”


    青劍真人話語之中有些冰冷,忽然又望向冷蕭,說道:“鬼麵蛛毒,屬實難辦。鬼頭陀既然沒有取你性命之意,便先虛與委蛇罷。”


    四人飲盡杯中茶,分道離去。


    藥山,如今也早已空有其名。山內靈藥,早已被焚燒殆盡。因此,謝雲磊可謂整天唉聲歎氣,不知多少痛心。


    冷蕭心知,青劍真人之所以封鎖此事,便是不願引起宗門弟子的恐慌。尤其是新弟子,原本隻當是盛世,滿懷期望而來,誰知等來的卻是苦難。便是謝雲磊與羅嘉,也要隱瞞。以此二人的性格,即便表麵不聲張,也斷然不會坐視不理,稍有異動,必然會被察覺。


    中毒之人,本就都是些人老成精的人物,更莫說,大長老謝雲磊和刑堂堂主羅嘉,都是他們主要提防的對象。


    冷蕭飛過禁地之時,不知為何心生悸動。人在麵對許多事之前,心中總會無端有些感應。人的第六感,許多時候,遠比五感要靈敏。


    自青痕宗被披火蟲豸焚毀之後,禁地封印也被破壞,此刻便是凡人,也可輕易來去。


    他直往回眸井飛去,整個禁地空空蕩蕩,也唯有這回眸井,還能遭人覬覦。橫貫禁地的河流,也已幹涸,隻剩下一條僵硬的軀幹。


    月光下,回眸井依舊安詳,不似曾遭受磨難。冷蕭走近幾步,俯身望去。井中一片漆黑,看不分明。可在他探頭之時,卻能夠感受到井中有所波動。


    倘若井中有人,他看不見井中之人,可那井中之人卻能夠憑借月光而看到他。


    “出來吧,靈曦。”


    一時靜默,足片刻後,井中傳來動靜,冷蕭退開兩步,從井中爬出一人,正是時靈曦。


    冷蕭苦笑,他隻是出聲一詐,也並不確定井中何人。隻是不論時靈曦是否主動現身,也無法逃出冷蕭手掌,主動現身,未嚐不是明智之舉。


    時靈曦望著冷蕭,神色比冷蕭還要平靜幾分。仿佛已經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顧。冷蕭緩緩轉身,說道:“探親回來了,就回藥山。”


    望著冷蕭背影,時靈曦默然跟了上去,低頭不語。黛眉輕蹙,目光之中,不知閃爍著什麽神采。


    冷蕭隻當時靈曦不會再回來了,或許是如今青痕宗遭遇火災,才使她改變了主意。


    直臨近藥山,時靈曦忽然抬頭,望著冷蕭的眼神之中有幾分憎恨之意。


    “師傅,你早就知道弟子的身份對嗎?你為何要幾次三番容忍我,是你們正道修士所謂的大義,還是你對我的愧疚?”


    “你殺了蕭大叔,傷了母後。他們都是極好的人。你應該愧疚的。”


    “我不會感激你。”


    整座藥山都是光禿一片,隻有幾塊謝雲磊才重新栽種的藥田。所有樓閣院落也被焚毀,隻她曾經居住的那處小屋,依舊立在那裏。


    “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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