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塚,客棧,客房,窗邊。


    放眼望去,透過層層屋簷街角,穿越人潮巷尾,正好能看見三大毒修爭鬥之處。原本,那酒館也可住店,客房不少。那小二看來高深,將時靈曦留在那處,也能得幾分幫襯,冷蕭也可多幾分安心。


    奈何,陳舊酒館成了三大毒修鬥法的主場,冷蕭隻得將時靈曦安置於另一客棧之中。


    這客棧同是極小,價格低廉,出入者也多為身無長物之人。而流沙塚內,越是此些不顯眼之地,越是臥虎藏龍。


    小二端著托盤,敲門呼喚兩聲,待時靈曦應聲後,推門而入。又半掩了門,將飯菜放下,輕聲笑說道:“姑娘且放心,這客棧之中,小的定會護得姑娘周全,即便不為了小店名聲,也要對得起那位先生賜下的兩枚靈玉。”


    言罷,小二忽而偏頭,半掩門旁,有一側臉時而窺視,正被他瞧在眼中。見被發覺,那人便匆忙離去,留下幾聲微不可聞的腳步聲。


    “足七日了,師傅,你何時歸來?”


    時靈曦緊了緊腰間佩劍,動了幾口飯食,便再沒了興致,盤坐在窗邊開始修煉。


    “靈曦……”冷蕭呢喃一聲,眼前有一片樹葉飄落,恍惚了目光,“為師隻怕要失言了。”


    臨行前,他與時靈曦約定少則幾個時辰,多則幾日。如今一去,已過七日。而這七日,僅僅隻是開始。


    且與下界相通的傳音符,也早已失去了效用,無法聯絡。


    此刻於冷蕭而言,可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縱觀四野,不知該往何處去。他忽然心想,二十多年前冷夜淩一去杳無音信,是否也來到了九鼎界?


    莫非,以冷夜淩修為都未能順利離開九鼎界,那以他元嬰修為,又能如何?


    思索之時,忽有一小獸衝撞在他腳邊,一頭栽倒了下去,抽動兩下,便再未醒來。


    此小獸似兔似豬,比尋常野兔大些,身具靈氣,原是一隻靈獸。此獸肋間,有一刀痕,一掌之長,翻皮露肉,骨刺突出,應是致命傷勢。


    至於撞到冷蕭那一下,可謂微不足道了。


    不待冷蕭有何反應,草木間忽然鑽出一個女子,背負長弓,手持短匕,正對冷蕭虎視眈眈。橫眉立目道:“喂,這是我的獵物。”


    冷蕭一言不發,退開幾步,抬手示意。女子動作敏捷,已是將小獸提在了手上,轉身便走。


    冷蕭微微張口,想問些尋常問題。還未問出,女子反是忽然止步,回頭看了他幾眼,率先問道:“你可是遇上了金丹靈獸,為何如此狼狽?這林中凶險,即將入夜,你若有去處,便早些走,莫要久留。”


    “謝姑娘忠告,敢問姑娘,此地乃是何地?”


    女子詫異的看了冷蕭一眼,淡淡說道:“此地名喚山虎嶺,因山中一頭山虎靈獸而得名。不過這都是許多年前的事,山虎早已開智,成妖修而遊四海去了。”


    “你問這個做什麽?”


    冷蕭笑道:“敢問若要前往留仙,該往何處走?”


    極仙歸程陣法破損,唯有留仙所屬陣法,位置所在冷蕭一清二楚,便將歸途主意打在了留仙之上。


    殊不知他此言一出,女子看他神色更怪,緊皺了眉頭,漠然道:“你若要去留仙,直往後方去,借極仙傳送陣法便可。”


    “若徒步去呢?”


    “癡人說夢。”女子嗤笑一聲,轉身離去,語氣更為冷漠。


    直走遠時,才輕飄飄傳來一句:“山虎嶺距離留仙相隔十萬山,十萬海,即便是極仙門人,也不敢出此狂言徒步而去。”


    她的話並未說盡,最後應還有一句譏諷的話語,卻在出口前被她吞咽了回去。


    終究,女子亦隨手給冷蕭指了一個方向。這方向正確與否,已不重要。女子所言,他已信七八,即便得了方向,難道要窮盡此生用在趕路之上?


    他無所去處,便暗中隨女子離去,且看是否有繁華之處。


    女子可說謹慎非常,行走不留痕跡,時而凝神,將周遭每一絲風吹草動都收入耳中。奈何,以她築基修為,於冷蕭而言終究隻是徒勞。


    一去足兩個時辰,天色昏黃,依舊不見有人際處。反是有十餘人倉皇而來,正與女子相對而近。


    其中一老者麵色慘白,皺褶幹癟的臉上還帶了幾斑血跡。此刻連連揮手道:“荷兒,快走!”


    女子連聲道:“爺爺,生了什麽事,為何如此驚慌?”


    老者羸弱,喊出一句,氣都理不順了,一男子將他扶住,代他回應道:“山虎,山虎出沒,襲擊了村子!”


    不必再多問,女子已是明白。隻因有一猛虎正綴在十餘人身後而來。這猛虎五人高,三人寬,四足奔走如鐵錘砸地,隆隆作響。呼吸間,有濃白氣霧在鼻孔處流轉,利齒之長,長過短匕。


    那男子攙扶著老者,速度更慢了幾分,落在後方。猛虎高高躍起,抬爪一揮,肉墊足比青石厚。


    二人駭得瞳孔收縮如針眼,兩口大張,直跌在了地上。女子抬匕上前,靈氣湧動。匕首間幾道翠色光芒流轉,如遊魚,如藤蔓,纏繞在虎爪之上。


    冷蕭於遠處,淡淡一掃。誠如邢植所說,此界無凡人。這十幾人,修為都介於練氣、築基之間,尚不及那女子。


    而這猛虎,乃是金丹靈獸。


    “山虎。”冷蕭念叨了一句,忽然想起了此地的名字,山虎嶺。


    他緩緩退了去。


    女子將身後二人撥開,自己一同退去。虎爪掙脫了束縛,猛然拍在地上,土石飛濺。


    青銅短匕,匕身彎曲,從中間斷去,幾無用處。


    “快走!”女子驚叫一聲。這猛虎修為遠在她之上,又如何是她能夠應付?


    隻是猛虎行動迅敏,隻幾步,便被其追了上來。


    猛虎再度躍起,大口一張,口中聚起一團靈氣光球,虎頭一仰一落,便噴吐了出來。光球轉動間,草木土石圍繞其上,成了其中一道傷人暗器。


    女子絕望間,耳邊忽然傳來腳步聲。眾人往遠處逃去,卻有一男子反是朝她跑來。一見來人,她隻來得及怒喊一聲:“危險,快走!”


    那男子卻如同聾了,神色無一絲波動,猶如死人。隻臨近時,眉頭才淡淡揚了少許,手中浮現一把靛青長劍,向上一斬,直將光球一分為二。


    不等光球落地,便在無聲無息間化作了虛無。


    冷蕭急促喘息了幾口,似是不易。若無必要,他並不打算暴露太多底細。


    饒是如此,女子也早已愣住,怔怔望著冷蕭。


    一番爭鬥,冷蕭隻將猛虎驚走,彼此間並未有傷。


    女子忽然自嘲一笑:“先前還笑你這般狼狽可是遇上了金丹靈獸,原來金丹靈獸也奈何你不得。”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話雖如此,村民依舊圍攏上來,對冷蕭感恩戴德。那老者乃是村長,天色已晚,直邀冷蕭入村中歇息一晚。


    冷蕭自不拒絕,等到了村中,冷蕭才是心中一動,原來村長是將他當成了護身符。


    村中男男女女死了不少,麵容胸腹、手腳後心,皆被啃食得稀碎。不像是單單由那猛虎所為,定還有其他靈獸成群而來。


    夜深,一個村子人死過半,從各處逃回的村民見了親眷或是關係要好之人,不由痛哭。


    有人驚恐道:“山虎,山虎又回來了,這村子不能待了!”


    村長搖頭說道:“那不是山虎,或者說,並非傳說中那頭山虎。若真是那頭山虎,今日我等早成了它盤中餐、腹中物。”


    女子名喚金荷,此刻說道:“即便如此,也不是我們能夠應對的,今日若非冷公子相助,我們同樣逃不出虎口。”


    村民話聲雜亂,卻都有意無意望向冷蕭。冷蕭心中暗笑,看來是抓牢了他。


    不多久,村長搓手道:“公子修為出眾,莫非是極仙弟子下山曆練?”


    冷蕭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淡淡看了他一眼。村長連忙一拍嘴巴,自語一聲“多嘴”,而後笑道:“公子仁心,我村中尚有婦孺,此山不可再待,不知公子能否送上一程——至多不出半月。”


    “半月。”


    修行之人,盤膝打坐,睜眼閉眼一年半載過去都是常有之事,半月時間,不長不短。


    村長似也覺得慚愧,隻無甚底氣的說道:“村中沒什麽值錢物件,低劣靈寶想來公子瞧不上。大夥湊一湊,當也能湊出一二枚靈玉來。”


    與性命相比,外物皆可拋棄,村民連忙附和,更有甚者已在往外掏著零碎財物。


    見冷蕭微愕,村長更覺沒有底氣。誠然,一二枚靈玉對冷蕭而言微不足道。他所驚訝,並非嫌少,而是詫異,一個山野小村,卻能拿出一二枚靈玉來。若換了下界小村,莫說靈玉,多數人或許尚且不知靈石為何物。


    冷蕭擺手道:“諸位不必如此,冷某既然遇上,自不會置之不理。”


    見村民神色皆鬆,開了笑顏,冷蕭才道:“冷某終年修煉,不知天下事。今日下山,忽有些摸不清東南西北,不知村長可有地圖?”


    村長聞言,更是對冷蕭信心倍增。如此說來,冷蕭極有可能是大門弟子、名師高徒。此刻連忙應道:“自是有的,公子且稍等,這左海右山,南漠北崖,早已烙印在了老朽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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