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所屬的一派人,臉上都貼著一張足以以假亂真的臉皮。遠遠看去,簡直和常人沒有什麽兩樣。隻等走近了,才從所有人一樣的高度、一樣的體型上麵看出一些端倪。


    畫皮人首領是個白麵男人,有些書生氣,眼神卻殺氣十足,和無麵人的木訥迥然不同。


    他第一眼落在冷蕭身上,第二眼落在女人身上,繼而就再也移不開了。他有些憤怒,上前一步,一掌打在女人胸口。女人有些畏懼,不敢躲閃,任其施為。


    隻見,女人悶哼一聲,微微張口,口中吐出幾縷灰氣,神情有些萎靡。


    畫皮人首領冷冷說道:“與你說過多少次了,永遠不要吃他們,也永遠不要吸收這些灰氣!”


    女人瑟縮著:“對……對不起,阿爹,我……我太餓了。”


    畫皮人首領咆哮道:“餓就忍著!就算餓死,也不能吃!你總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他發怒的很沒征兆,許多人都嚇了一跳,冷蕭也是如此。可細想來,他的發怒又合情合理,原本情緒就在不穩定的邊緣了。


    女人頓時跪了下去,抽泣著:“阿爹教訓的是,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眼裏沁出黏稠的汁液,又急急忙忙擦去,畏畏縮縮的。


    畫皮人首領冷冷飄出一句:“此次就算了,以後別再擠出這些惡心的東西。”


    他樣子像個書生,穿得也像個書生,行事卻像個土匪。冷蕭低垂著眼簾,畫皮人首領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都與他沒有關係。


    “那麽,你是誰?”


    話鋒終於轉到冷蕭這裏,畫皮人首領沒有問女人,直接向冷蕭發問。冷蕭平靜說道:“一個不太走運的過路人,與這位姑娘做一個交易。”


    “什麽交易。”畫皮人首領的眼神淩厲了幾分。


    “我救她出來,你們也幫我救一個人。”


    畫皮人首領沉默了半晌,低低笑了起來。笑聲很刺耳,像夜梟的啼鳴。他平靜的說著:“你要救的人應該在無城。進出無城,隻有一座狹窄的橋。不如你猜一猜,我手下兩萬弟兄過橋要花多少時間?”


    “一旦進城,就是甕中之鱉?”


    這句話,是冷蕭說的。


    畫皮人首領淡漠地看了冷蕭一眼:“我連自己的女兒都無力去救,你難道還指望我救你的朋友?你走吧,我不殺你。”


    冷蕭沉默著轉身離去,沒有多說一句話,沒有憤慨,沒有一絲怒氣。


    女人忽然拉住畫皮人首領的手臂,急促說道:“阿爹,不能放他走,他是正常人,他和我們不一樣!”


    畫皮人首領有些震驚:“在這裏,怎麽會還有正常人?”他打了一個手勢,畫皮人很快追來,將冷蕭團團圍住,“恕我食言,看來我不能放過你了,過路人。”


    冷蕭回頭,對上畫皮人首領的眼睛,從裏麵看到了複雜的光芒,有懷念,有不甘,有嫉妒,有凶狠。


    他不再停留,沒有等畫皮人圍攏過來就向前衝了過去。畫皮人的實力和無麵人相差無幾,除了比凡人更敏捷、力氣更大些以外,再沒有什麽不同。與無麵人相比,他們還缺少精良的兵器。


    冷蕭抬劍將一個攔路的畫皮人攔腰斬斷,直接衝了出去。身後大片人影追來,速度並不比冷蕭快,這樣下去,終其一生也追不上冷蕭。


    畫皮人首領終於怒吼一聲,還是做了最正確的選擇,停止了追殺。


    他不知道無城裏有幾個螳螂人,或許隻有一個,或許有很多。畫皮人在無麵人的獵殺下苟延殘喘,也確實是一件艱難且可悲的事。


    即便得不到畫皮人的幫助也無所謂,隻要將所有的陰陽鬼都匯集起來,未必無法與無麵人鬥上一鬥。


    他給王蟲下了一道命令,獨自先往城中去了。或許是藝高人膽大,即便是螳螂人也攔不住他,更別說無麵人。隻要他不被裏三層、外三層的團團圍住,就死不了。


    他尚且還在想著畫皮人首領透露出來的話,似乎灰氣吸收多了會對身體造成什麽損害,所以他決定暫時不再吸收灰氣,隻要保留一絲來開啟納戒就可以了。


    不論是無麵人還是螳螂人,思維能力似乎都很低下,遠遠不如畫皮人。所以無城能夠維持一種秩序到如今,背後一定有一個掌權者。


    而這個掌權者對無城的關注應該並不緊密,以至於被人闖進闖出幾回也依然沒有進行過什麽布防。


    鬥篷女人已經連看冷蕭一眼都欠奉,隻當他是一團空氣。鬥篷女人喝的茶水很濁,卻有漣漪,而不是一些黏稠的東西。至少比酒館裏賣的酒賣相要好的多。


    茶壺邊上擺著成塊的肉,裏麵氤氳著灰氣。畫皮人首領諱莫如深的東西,鬥篷女人卻甘之如飴。


    “吞食灰氣會怎樣?”


    冷蕭隨口問了一句,並沒有打算得到鬥篷女人的回答,沒想到鬥篷女人還是答了,她抬頭時,冷蕭看到她的臉上也戴了一張臉皮,畫得很普通,至少比畫皮人所製作的要拙劣的多。


    她向前探著身子,幾乎湊到冷蕭耳邊,陰森森地說著:“會變得更加強大!”


    過了橋,進入城中,也沒見有人阻攔,來往也沒有一個行人。他回憶著此前畫皮女人所指的方向,一步步排查。


    尋常的房屋宅院,不用看就可以淘汰了,糧倉,應該是一個封閉的、占地不小的地方,或許還要加兩個看守。


    一直摸到了無城邊界,也沒有看見什麽糧倉。無城說小不小,兩眼一抹黑地找,顯然不是什麽明智的事情。


    冷蕭就近闖入一間民居,裏麵隻有一個人。或許是個老人,因為她佝僂著;或許是個女人,因為她的頭發很長。


    他問道:“老人家,敢問糧倉怎麽走?”


    他又摸出兩枚靈石,意思是以這些作為代價。老婦人麵無表情,緩緩看了窗口一眼,似乎在判定方向,而後伸出手臂筆直地指了一個方向。


    冷蕭點頭離去,老婦人伸手將靈石攥在手裏,滿足地笑著,天靈蓋忽然裂開,從中噴出一道血光,衝破了屋頂,衝向天際。


    她佝僂的身子頹然倒了下去,天上綻開一朵紅花。


    冷蕭看了一眼,皺眉輕歎,腳步更快了幾分。前方迎麵來了一個無麵人,被他一劍斬斷,然後把無麵人的灰氣存放進了玉瓶之中,沒有去吸收。


    “糧倉。”


    他喃喃一聲,百丈開外,有一座大屋子,匾額上就書寫著“糧倉”二字,筆力遒勁,十分瀟灑,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他不管這些。此時糧倉無人看護,他立刻走到門前,門上又被掛了三道鎖。鐵鎖很牢固,任他用力拉扯了幾下也未能拉開。他遂抬劍斬落,鐵鎖激蕩出一絲電芒,非但沒有斷去,還反傷了冷蕭。


    當然,這傷與被蚊子叮咬了一下一樣,無傷大雅。


    冷蕭目光轉移,神色不改。鐵鎖難開,門卻依舊是木頭製的,一劍下去,直接被劈成了兩半。


    糧倉和屍洞不一樣,沒有那麽多甬道,隻有一塊很大的空地,堆放著各種兵器,看來糧倉被無麵人兼作兵器庫之用了。


    邊上三麵,有十幾扇門,門上沒有什麽標識,都是一個陳舊的樣子,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門的顏色已經很斑駁。


    冷蕭走在第一扇門前,打開一絲縫隙,裏麵傳出來一些腥臊氣味,還好,至少比屍洞的腐爛惡臭要友善的多。


    裏麵關的是一些相對溫順的野獸,體型最大的也不過是兩頭野豬,被捆成了粽子丟在角落,隻能有氣無力的哼哼幾聲,表示自己還活著。


    一些野兔、野雞則行動自如,大多都很活躍。如果是奄奄一息的,想必都被丟到了屍洞。


    一雙雙眼睛落在冷蕭身上,冷蕭忽然湧現一種久違的感覺——饑餓。


    他迅速關上門,又打開第二扇門。第二扇門裏都是猛獸,豺狼虎豹,還有不少貓不像貓、狗不像狗的動物,一個個都被鐵鏈緊緊鎖住,除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以外,再不能有多餘的作為。


    第三扇門裏,關了一些野馬、野鹿,有不少種類,還有些相似的草食性動物,唯一的共同點是,性格相對溫順,且肌肉矯健,應該口感不錯。所以它們的待遇也很好,悠哉悠哉地晃著尾巴咀嚼著草料,對冷蕭這個不速之客視若無睹。


    第四扇門裏麵關著幾十頭大型動物,大象、犀牛、河馬,等等。冷蕭沒想到,這個世界裏也會有這些東西。


    第五扇門、第六扇門……直到第十一扇門,冷蕭在裏麵看見了一群被死死鎖住的畫皮人,許多人的臉皮已經被損毀,要麽隻剩下半張,要麽都沒了。相反,他們胸口脆弱的木盒標識卻被保護的很好。


    數一數,或許有三五百人。他們看著冷蕭,有男有女,臉上都展現出希冀的光芒。冷蕭的半邊胸口還在門後,他們看不到冷蕭究竟有沒有一樣的木盒。隻是此時此刻“戴著畫皮”並且打開門的人,怎麽都不會是無麵人。


    冷蕭停頓了幾息,確認其中沒有仇雁笙,隨手關上了門,就像從未打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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