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車怡多年頑疾突然痊愈,已經被當成妖邪之流,捆綁在一根木樁上,下方對方著柴堆,有人高舉著火把,隻待一聲令下,就會將柴火點燃。而後,火焰就會將車怡吞噬,連帶著衣服以及身體,什麽也剩不下。


    車震老爺子和車佼喊得淒慘,卻無濟於事。妹妹命懸一線,車佼年輕力壯,劇烈掙紮時,要四個家仆一齊才能將他製住。


    車怡靜靜望著天空,神色十分平靜。她在床上躺了太久,幾乎已經忘記了天空是什麽顏色,仿佛隻要伸出手,就能觸碰到雲彩。


    她忽然愣住,自嘲一笑,才想起來手腳已經被捆縛住,伸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隻是奢望罷了。


    冷蕭沒有殺死那一老一少兩個仆人,而是放他們離開,任由他們離去,他要打破這裏的規則,他要兩個仆人記住他,記住體內的火猴子,帶著恐懼與疑惑,將內心的這一份尋求爭相的渴望傳播開去。


    如果說,無知和愚昧就像是瘟疫,會以無窮快的速度擴散,人雲亦雲,三人成虎。那麽,人們對於真相的渴望同樣如此,他們所需要的,僅僅隻是一個將他們點醒的引路人。


    據說,以前村子裏也用這樣的方法燒死過許多人,多數都是富人掩人耳目的手段。窮人,又在這方寸之地不得逃遁,如何也逃不出這砧板,便隻能任人宰割了。


    而今,眼看車怡也要落個同樣的下場,除卻村長媳婦阿花尚且有些敢怒不敢言之外,即便是村長,神色也稍顯冷淡。


    他坐上這個位子,這數十年來,自然是見過了許多事。這樣悲慘的畫麵,也不是第一次了。


    說白了,將每一個人都看作牲畜,包括自己,這樣不論是誰死了,也顯得稀鬆平常了。反正在真正的“人”眼裏,牲畜死得再多,都不是一件值得憐惜的事情。


    幾個富人不斷施壓,那對冷蕭心存覬覦的老婦表現尤甚。村長終於冷著臉,打了一個手勢,那手舉著火把的村民立刻點燃了柴火,上麵淋了桐油,火勢一經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將車怡整個人吞噬。


    冷蕭在高處遠遠觀望著,如同一個局外人,沒人注意到他。他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皮肉有些生硬,似乎沒有什麽表情。或許有一天,他也會變成一個無麵人,失去自我,站在人群中,與其他人再沒有什麽分別。


    那真是一件極度糟糕以及可悲的事情。


    他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車怡去死的,不管怎麽說,車怡落得這般下場,也是因他而起,即便與他無關,他這次也是為了平定動亂而來,必定不會看著無辜之人被活活燒死。


    如果這木樁上麵綁著的是老婦、劉老爺或是其他哪一個富人,或許他會多看一會兒,直到耳邊傳來淒厲的慘叫,直到慘叫聲漸漸平息。


    “小怡!”車震和車佼連聲叫著,涕淚交加,神色悲戚。


    眾人情緒百種,冷漠與平淡占了多數。不管是多麽悲慘的事情,隻要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都不能算作事情。


    天上落下一個身穿黑鬥篷的人,抬手拂出一陣灰色的狂風,卷著稀薄的沙土,將熊熊的火焰在一瞬間撲滅了。


    被施以火刑的少女,除了裙角有一絲燒焦之外,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勢。她怔怔望著這個背影,一眼就認出了他。


    “冷蕭大哥……”她分明沒有看到冷蕭的麵目,眼前人的氣質也截然不同了,或許是女人的感覺,下意識就輕輕說了出來。


    眼前人轉過身,她嘴角掀起一絲微笑,即便他始終低著頭,她也看得分明,正是她所認識與記掛的那個人。


    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麽冷蕭短短時日不見,就仿佛便了一個人,變得有些冷漠,不易接近。又或者,他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穿上這身鬥篷,就該有該有的樣子。


    冷蕭將車怡的繩子解開,車怡無法站穩,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做這些事的時候,所有人睜大了眼睛,沒有一個人說話或是阻攔,又活著說,都有些不知所措。


    就憑冷蕭撲滅火焰的那一手,就表明他絕非易與之輩,這也顯然不是凡人手段。


    普通村民原本就不關心車怡的生死,自然不會有人做出頭鳥,去觸怒冷蕭的眉頭。村長也侯立一旁,保持緘默,看他的樣子,即便冷蕭此刻帶著車怡離開,他也不會說半句話。


    冷蕭仰起頭,迎著半縷陽光,老婦看清了冷蕭的半張臉,頓時身軀一震。她對這張臉太熟悉了,這張臉已經連續數日出現在她的噩夢裏。她深深凹陷缺覺的眼窩,即便是濃濃的妝容也無法掩蓋。


    她指著冷蕭:“是他,就是他!他是那個妖人!”


    許多人下意識往劉老爺看去,即便無人能證明,可是所有人已經將劉老爺的遭遇歸咎在冷蕭身上了。此時,劉老爺也頗為激動,一身肥肉波浪般抖動著,一疊連著一疊。


    “村長,妖人入侵,我們應該團結起來,你身為村長,理應以身作則!”


    有富人喊著,心中卻想著,最好冷蕭一巴掌直接將村長拍死,如此一來,他就有了坐上村長之位的機會。


    村長雖然並不招搖,穿衣打扮也稀鬆平常,卻沒人敢小視他,論家財,他決不遜色於誰。


    此時,他顯然也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隻是對著冷蕭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問道:“大人的裝束老朽有所耳聞,似乎是傳說中的法師大人。今日大人駕臨,敢問可是我等做錯了什麽?若有得罪之處,萬望恕罪!”


    村長此舉,就是直接將自己從冷蕭的對立麵剔除了出去,幾個富人霎時變了臉色,一邊指揮仆人組成人牆擋在前麵,一邊對村長怒罵。


    同時,他們也在心中咒罵冷蕭,卻不敢明著罵,見了冷蕭的手段,說心中不怕是不可能的。


    老婦此前見過冷蕭奄奄一息的樣子,知道冷蕭也會受傷,會流血,也是肉體凡胎,沒有什麽好懼怕的。她厲聲道:“功夫再高,也怕踩到,我等家仆都有寶劍寶刀在身,還怕他一人不成?”


    家仆心中也沒底,聽了老婦一言,手中的兵器多少給他們帶去了一些慰藉。有人發狠,甘願打頭陣,直接嗷嗷叫著朝冷蕭衝了過去。


    他並非勇猛,實則心裏打了個小算盤。他心想,冷蕭剛開始必然不會出全力,後麵還有數十個人要對付,他不僅能撈到頭陣之功,說不定還能少受些傷勢。


    然而冷蕭令他失望了,冷蕭正好缺少一個雞,來殺雞儆猴,他就送了上來。


    很好,可以說是親自將脖子架到了冷蕭的劍刃上。


    他的頭顱高高飛了起來,頸上多了一個碗口大的缺,血水直接噴了出來,有老弱婦孺膽小之人,或是尖叫,臉色煞白,或是直接昏厥了過去,不省人事。


    冷蕭劍尖指著地上的一灘血液,準確的說,是指著血液裏蠕動的那些火猴子。


    尋常百姓體內的火猴子很少,無人注意,更何況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人人自危,又不敢逃。


    餘下的家仆剛剛走出兩步,又退了回去,已經被冷蕭嚇破了膽。


    無人注意沒關係,冷蕭會讓他們去注意。他緩緩走到老婦麵前,那些家仆下意識讓出一條路,沒有一個人敢阻攔。


    老婦破口大罵,驚駭欲絕,一時竟孤立無援。她頓時對冷蕭跪了下去,她已經知道冷蕭是敢於下殺手的,冷蕭並不憐惜他們的性命。


    她隻覺得手上一疼,右手心被割出一道口子,她以為自己要死了,耳邊卻隻是傳來冷蕭冰冷的話語:“從血液裏發現了什麽,仔細看,然後告訴我。”


    “蟲……蟲子?”老婦遲疑著說。


    沒想到,冷蕭真的繞過了她,走向另一個富人。那富人原本還在看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沒想到,這麽快就輪到了自己。


    沒等他有什麽動作,手心同樣被劃開一道口子,冷蕭問了同樣一個問題,富人眼珠一轉,作出了同樣的回答,連每個字的顫音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他心中有些得意,然後他的頭顱也飛了起來,鮮血噴了周遭的人一臉。冷蕭說出了他該死的原因:“敷衍的話,這就是下場。”


    他走向第三個人,那人仔仔細細地看著血液裏的火猴子,揉了揉老眼昏花的眼睛,哆嗦著說:“也……也是蟲子……”


    他心中忐忑,其他人與他同樣忐忑。還是一樣的答案,他卻活得好好的,冷蕭越過了他。因為他是自己得出的答案,而不單純是剽竊前人。


    “我的血液裏也有蟲子!”


    “我也一樣,為何以前從來沒有發現?”


    “生來至今不曾受過什麽傷勢,也難怪如今才發現這怪異。”


    有人驚呼:“這好像是猴子,這……這是什麽鬼東西,它們是活的,它們會自己動!”


    ……


    這樣的畫麵,不免讓人毛骨悚然,許多人對冷蕭重重跪了下去,連連磕頭,將他奉作神仙,隻求他能救人於水火,替人除去體內的火猴子。


    畢竟,任誰發現體內滿是這樣蟲子大小的活物,都是難以忍受的。


    然而,冷蕭伸手在劍刃上摸了過去,鮮血緩緩滴落。他張開手,血液裏火猴子的密集程度遠遠比其他人更密集。


    “我們,是一樣的。命運,在你們自己手上;路,在你們自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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