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蕭從河水中現身之後,悄然從河邊飛了上去,鬥篷女人並沒有進行阻攔,仿佛不在乎他的去留。


    其他法師也下意識放輕手腳,隻有水珠滴落的滴答聲音,不可避免。


    冷蕭自然不會等待誰,隻等仇雁笙上岸之後,就當先往遠處去了。如果可以選擇,他並不想和鬥篷女人照麵。


    可惜,許多時候,往往事與願違。無麵人大軍似乎早有準備,從四麵八方聚攏而來,將所有人團團圍住。


    畫皮人那兩萬人,隨著時間越打越少,被無麵人如同獵物一樣獵殺。盡管無麵人也在死亡,卻在以更快的速度增加,此消彼長,畫皮人早晚會被消磨殆盡。


    或許畫皮人的存在,隻不過是無麵人誕生時的一個意外。而他們能夠殘喘至今,大抵隻是鬥篷女人茶餘飯後的一個消遣吧,不願他們太早消亡。


    正如此刻,冷蕭能夠穿過蹭蹭阻礙,看見鬥篷女人微微揚起的臉上那一雙饒有興致的眼神。她自始至終都在裝瘋賣傻,她從來都是一個絕對的掌控者,不論事態發生怎樣奇妙的變化,至少到現在為止,都還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能夠輕易將冷蕭拿下,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像欣賞一群螻蟻衝出火堆、渡過河川一樣,欣賞著他們的死亡與生命最後的活力。


    無麵人是一種思維呆滯的東西,不會慘叫,沒有悲傷。法師是一群性情冷漠的人,大抵也忘記了恐懼——至少在麵對無麵人時是這樣。


    這一場突圍與衝殺,如同一場鮮紅的默劇。


    山頭上,畫皮人統領帶著部下遠遠眺望,平靜的臉上緩緩露出些許震驚。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些穿著鬥篷的人會被無麵人圍剿。更沒想到,那區區幾千人,竟然能夠有如此的戰鬥力。


    捫心自問,即便是他手底下的兩萬人落到同樣的境地,也絕不會做得更好,甚至會在短時間內潰敗。因為無麵人擁有數量更為龐大的隊伍,是他們的五倍,十倍,乃至更多。更何況,他們還有更為精良的兵器。


    他神色微怔,所有法師都帶著帽子,他看不清臉,分不清誰是誰。隻看見其中一人振臂一呼,往人堆裏放了一堆兵器,每個法師都撿拾了一到兩件。


    那些精良的遠程兵器,是他渴望卻不敢想象的,這麽多年抗爭,才勉強從無麵人手裏奪取了一些,甚至做不到人手一件。畢竟能夠持有遠程兵器的,都是無麵人之中的精英。


    “統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是一個機會!”有人上前。


    畫皮人統領心中也在動搖,他又何嚐沒有想到這些?優柔寡斷的人,永遠做不了掌控者。他很快下定了決心,高聲道:“戴好畫皮,為了我們的顏麵與升華,一戰!”


    “一戰!”


    無城外,腥臭河邊。


    仇雁笙轉頭望向遠處,在無麵人浩浩蕩蕩的大軍裏,似乎闖進了什麽,造成了一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混亂。


    他說:“師兄,還有援軍?”


    “畫皮人。”冷蕭說了一句。


    仇雁笙沒再多問,隻這三個字,他就已經明白了。這些既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的人,至少在此刻分擔了他們的壓力,看起來可愛了許多。


    石橋上,鬥篷女人抿著黏稠如漿的茶水,站起來身子,眼中湧現更為濃烈的興致。


    當大軍近身的時候,遠程兵器反倒沒了作用。冷蕭取出角兵,一劍將一個無麵人斬成兩半,甚至沒有動用灰氣,隻是以角兵自身的鋒銳。


    果醬一樣的血液流淌了一地,匯成一灘惡心的東西,腳踩在上麵,再抬起時還會帶起一片藕斷絲連的細絲,繃到極限之後又斷裂。


    不可計數的火猴子從屍體中爬出,在血液中徜徉翻滾,懵懵懂懂。冷蕭不禁膽寒,無麵人是殺不盡的,死一個無麵人,會有更多的火猴子長成更多的無麵人。如果不是多數羸弱的人都淪為了食物,他們早已經無窮無盡。


    至於無城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想來不過是鬥篷女人用來充實無城的玩具與擺設。


    她還是向往一座看起來正常些的城。


    無麵人之中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大軍立刻散開一條通道,八個螳螂人抬著奢華的轎子,女君坐得筆直,臉上畫著鮮豔的腮紅,眉目唇齒,都畫得浮誇。


    仇雁笙揚起臉,發現無麵人女君直勾勾盯著他,忽而抬指,筆直點著他,立刻有兩隊螳螂人朝他衝了上來。


    他們不用炮筒,而是舉起了手中的刀,兩把細長的刀。


    冷蕭嘲弄地笑了一下:“師弟,看來你的愛妻還對你這始亂終棄的負心漢念念不忘。”


    仇雁笙頓時打了一個哆嗦,大怒道:“冷蕭,休得胡言!老子的愛妻隻有翠花一個,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還敢覬覦老子的俊臉,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大喝一聲,朝著螳螂人衝了上去。


    冷蕭輕描淡寫的殺著無麵人,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從他身邊倒下,不是他變態或者殘忍,而是這些人太過脆弱,身體軟綿綿的沒有力量,就像一塊行走的豆腐。


    體內沒有骨骼還能夠行動自如,這原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同時也使得他們的肉體沒有任何的防禦能力。


    他眼神落在無麵人女君身上,心中湧起一個想法,如果把女君殺死,會發生什麽呢?如果鬥篷女人才是真正的主宰者,那麽女君的死活,其實並不重要。隻要鬥篷女人願意,隨時可以再培養一個對她胃口的玩具。


    他的本意是逃跑,如非必要,根本不願意做無謂的爭鬥。可惜無麵人女君已經盯緊了仇雁笙,顯然不會放過他。


    而他,顯然也不會扔下仇雁笙。


    他動了,在無麵人大軍之中衝殺出一個龐大的空隙。法師逐漸向他靠攏,在他身後,能夠更加輕鬆。整個隊伍,仿佛變成了一杆深入敵軍心髒的長矛,而他,就是那閃爍著寒芒的尖端。


    冷蕭的意圖很明顯,不加掩飾。看來,他低估了無麵人的智商,抑或是鬥篷女人在遠遠地操控。無麵人開始盯著他衝殺,不要命的衝殺,使他壓力陡增。


    饒是這樣,依然擋不住他。他很快啊衝到女君身前,一劍向前刺去。眼前閃過一道影子,一個人在他麵前站定。尖帽黑衣,最為尋常的螳螂人裝束。


    唯一不同尋常的地方是,他隻有一把刀。一把刀的螳螂人,就像螳螂斷去了一條手臂。


    可他比旁人更快,刀法更精湛,來勢更猛烈,眼神更凶狠。


    他的眼眸深處,不是不冷,更不是無神。他有自己的意誌與思想,為了守護與複仇,他的眼裏閃爍的是憤怒的火光。


    真是令人感到親切的情感色彩。


    “是你。”冷蕭問候了一句,他記得他。


    單刀螳螂人依舊沉默著,可從他的眼神裏,冷蕭知道,對方也記得他,記得他這個讓對方斷去一臂的人。


    “當初,我能夠輕易擊敗你,現在,也一樣。你還是太弱了。”


    冷蕭身上的灰氣翻滾,令單刀螳螂人感到戰栗。他的無名功法,甚至對於螳螂人而言也有一定程度的壓製。


    從某些方麵而言,他們在漸漸的變成一樣的人,變成一樣不能夠稱之為人的人。


    一劍,隻有一劍。單刀螳螂人僅剩的一把刀也斷了去,斷口平滑如鏡。就兵器而言,都不是一個層麵上的,更莫說,冷蕭比他強大了太多。


    他們要殺死冷蕭唯一的辦法,就是人海戰術,用人命去填,去把冷蕭的體力與灰氣耗盡,讓他變成一隻待宰的羔羊。顯然,這不是一件的事情。


    冷蕭沒有殺他,隻是朝著女君走去。女君的麵色很平靜,眼神似乎有些焦躁。冷蕭抬起長劍的時候,她沒有反抗,隻是移開了目光,靜靜望著仇雁笙。


    女君很強,這一點從一開始冷蕭就已經領教過了。她無視一片竹節炮的攻擊,實力絕對不會比一個尋常法師要弱。可在她麵前的,是冷蕭。一個隻是氣勢就令她絕望的人。


    她並沒有什麽不甘心,因為她知道,冷蕭獲得了這種不該屬於他的力量,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消亡,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冷蕭的腳步頓了一下,單刀螳螂人舉著斷刀,再次攔在他身前,身上染了一片血汙,像從血水裏撈起來的人。


    他幾乎沒有看到冷蕭是何時出的劍,手中的斷刀又斷了一截,隻剩下一截刀柄。冷蕭已經繞過了他,走在了他身後。


    他抬起拳頭,朝著冷蕭後心打去,冷蕭背後仿佛長了眼睛,一個後踢,在他胸口踢出一個血洞,看起來猙獰極了。


    他低著頭看著胸口的血洞,最後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的流淌走。他還能活多久呢?一刻,半刻,或許更短。


    他清澈的眸子裏,倒映出女君浮誇的臉頰,艱澀地叫了一聲,淒淒慘慘,沒有人聽見。他撲倒在地上,用最後的力氣,抱住了冷蕭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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