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三天過去。天蒙蒙亮,冷蕭房門外傳來敲門聲,待他應過之後,單秋才推門而入。


    與肖清若相同,單秋也是紫心山的女弟子,性格之上也有些相似。在冷蕭看來,至少他所見過的人之中,性格都大同小異,紫心山就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好所在,日子久了,心性也就變得恬淡了。


    倒是也有些弟子性格裏還存著一些浮躁與世俗氣,諸如南宮也,少年氣盛,不能免俗,倒也算是給紫心山平添了一抹生氣。


    紫心山弟子雖是道士裝扮,修的是心,倒也不拘泥於一下凡理,所以便由單秋一個女子來照料冷蕭。


    冷蕭一個廢人,自然沒有這般殊榮,事實上,單秋一個人掌管所有從玄麵界救回的法師,若有事宜,皆由她來進行傳達。


    單秋進門之後,又關上門,站在冷蕭床邊,板著臉說道:“冷公子,你中毒最深,全憑身體素質不凡,才能撐到現在。隻是如今毒素已經蔓延全身經脈血肉,乃至骨骼,如果采用散功之法,將修為連帶著毒素一齊散去,肉身也會隨之崩潰。”


    她沒有再說下去,言下之意卻十分明顯。一旦散功,就意味著死亡,而維持現狀,還能再活一年半載。


    散功,乃是紫心山以獨門功法對身中穢毒之人的解毒之法,散功之後,身體會十分虛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恢複。同時,往日的修為會在一朝散盡,對於許多苦修數十載乃至半生、一生的人而言,無疑是一種比奪去性命更痛苦的折磨。


    對於其他法師而言,散不散功並無兩樣,都是虛弱無力的廢人。離開玄麵界之後,體內的灰氣就會被壓製,繼而散去,隻留下深入骨髓的火猴子,俗稱穢毒。


    玄麵界的灰氣的確能夠在短時間內給人帶來無窮的力量,卻是以性命為代價。灰氣的根源,是諸天萬界匯集而來的穢物,曆經無數歲月,才衍生出灰氣,甚至衍生出玄麵君,所以除了玄麵君這個同源而生的生靈以外,沒有人能夠真正利用灰氣。


    單秋看了冷蕭一眼,肖清若對她還是有些囑咐的,畢竟冷蕭也是在玄麵界為她挺身而出過的,能照料一二便照料一二。誰想到,旁人都沒事,偏偏隻有他好似被宣判了死刑。


    “可還有別的辦法?”冷蕭問了一句。


    單秋看著冷蕭,她想過冷蕭會流露的許多神色,沒想到他依舊這樣平靜。這讓她有些羨慕,即便是一些年長的師兄師姐,麵對生死也未必能夠這樣平靜,或許隻有九位師長以及掌門了。


    她說道:“幾位師長正在研究,救人到底,不會放棄你的,你且放心。”


    說完之後,她便離去了,飯食自有一些修為淺薄的弟子送來,也算是執行師門任務,有微薄的獎勵。


    師兄師姐或許看不上,而在這些師弟師妹看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冷蕭一人沉浸在陰暗的房間裏,意識飄蕩在那些逐漸清晰的記憶裏。自從出了踏仙橋之後,總是覺得心裏缺了什麽,原來有些感覺,真的不是錯覺。


    如今淪落到將死的境地,卻無故覺得心安,又有些惶然,隻怕再沒有見到時靈曦的機會了。


    “雨子……靈曦……”


    他呢喃著,眼前有那麽一刻停頓在寒月的畫麵,忽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麵對這個同樣深愛著他的女子。


    “或許,就這樣死了,死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未嚐不是一個好的結果。”


    門再次被推開,卻不是來送飯的弟子,而是掌門蒼金道長。他身後,落葉道長等人如同一串尾巴,跟著擠了進來。


    蒼金道長走到冷蕭身邊,探脈時大驚失色,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古怪、古怪!前兩日看時情況還算穩定,少說還有一年半載的壽命,怎麽今日再看,身體以極快的速度枯萎,照這樣下去,不出一時三刻,便要命歸於此。”


    他一雙眼睛似鷹隼一般銳利:“人若有心活,閻羅也難收;人若有心死,蒼天也難救。年輕人,我等已經尋到了保你性命的辦法,你切莫自棄!”


    冷蕭沉默半晌,才點頭道:“諸位前輩費心,晚輩定當愛惜自己性命。”


    生生死死,何必錙銖必較,若能生,自不棄,若不能,也無怨,如此便好。


    落葉道長說道:“年輕人,我看你體格強健,非同一般,想來落入玄麵界之前修為不淺。若按照我等的方法施救,你此生或許再難修煉!”


    他看著冷蕭,其他法師,身體修養一段時間之後,會漸漸恢複,還能重拾修煉之路。而冷蕭,或許一生都是個身體虛弱的廢人。


    “承蒙幾位前輩勞心勞力,不棄搭救,修為存否,不必再較,有何方法,但試無妨。”


    幾人微微點頭,對冷蕭的態度十分欣賞。


    木秀道長麵容看起來隻是青年,反倒與冷蕭相仿了。也掌管紫心山靈藥,從納戒中取出十餘種靈藥,臉皮也跟著抽動了一下,還是顯得有些心痛。


    “罷了,能救人一命,這些靈藥也用得其所!隻是可惜,按照這般粗魯辦法,十成藥力少說要流失九成半!”


    以冷蕭如今的狀態,容不得他們有所耽誤,立即分立四方,擺下陣勢,各自捏出印記,指間紫色雷霆繚繞閃爍。


    木秀道長站在床邊,身處陣勢的正中之位,此刻手心冒出一片大火,將十餘味靈藥依次煉化。


    不必他說,餘下之人立即雷霆環繞,湧入冷蕭體內,如同一層雷罩,不斷縮小,沁入冷蕭的每一寸毛孔。


    這是驅除穢毒必經的一個過程,如同被刮骨剔肉一般痛苦,隻能靠中毒之人自行忍耐。


    冷蕭麵部青筋暴起,神色還算平靜,始終不吭一聲。沒過多久,驟然張開嘴巴,吐出一團灰得發黑的氣體,似乎所有火猴子都被雷霆焚成了灰燼。


    “快!”蒼金道長看了木秀道長一眼。


    木秀道長動作絲毫不慢,幾乎是在蒼金道長喊出聲的同時,就已經有了動作。手中的靈藥之力化作一條涓涓細流,從冷蕭百會穴湧入,流淌進他的四肢百骸,填補清理穢毒之後的肉體空缺。


    施法過後,蒼金道長一行人就快步離去了,似乎有什麽要緊事要處理。


    藥力在入體時就消散了九成,卻也算是給他貫通了全身的鬱結之處。剩下的藥力,被吸收的部分極少,多數還在繼續消散。


    他抬起手,皮肉像是枯敗凋零一樣塌陷了下去,變得皮包骨頭。甚至骨頭也變得有些脆弱,至少,保住了性命。


    送飯的弟子姍姍來遲,未免久候或是誤了時辰,一個弟子每天隻給三五個法師送飯,一來二去,彼此也有些熟悉了。


    溫析進門後,看見冷蕭的模樣,手中的飯食險些嚇得掉了下來,匆忙放在桌上,連聲道:“冷……冷蕭,你別慌,我這就去請師長來!”


    冷蕭連忙叫住他,說道:“溫兄不必慌張,幾位前輩才離去不久。我的穢毒已解,不必擔憂。”


    溫析這才放下心來:“這就好,這就好。隻是,看旁人解除穢毒之後,也沒有這樣淒慘。是了,單秋師姐說過,你中毒更深。”


    他將飯菜端下時,還忍不住瞧著冷蕭,越看又越怕,隻覺得這副模樣甚是悲慘。


    吃過飯後,冷蕭便沒再閑著,開始下地走路。初時還要扶著牆,走上片刻,便適應了,隻是體力消耗得分外快,已是氣喘籲籲,不得已席地坐下休息。


    中午時,仇雁笙來看了他一次,紫心山知道仇雁笙與冷蕭相熟,兩人安排居住的位置並不遠。


    好在,紫心山從百萬弟子淪落到兩千,什麽都缺,唯獨住處不缺,漫山遍野的屋舍都閑置蒙塵。


    仇雁笙中毒不深,又煉化過許多血砂,所以恢複得很快,即便還有些虛弱,比冷蕭卻要好了太多。


    他說道:“聽說有幾個活了數百歲的法師,雖然解了毒,壽命卻也不多,活不了幾年,解不解毒沒什麽兩樣。”


    冷蕭姑且聽之,沒什麽表示,對別人的同情,或是自怨自艾,什麽都沒有,隻有死水一樣的平靜。


    “師兄,你是不是沒打算再回人間界、回青痕宗?”仇雁笙忍不住問了一句。


    冷蕭依舊沒有說話,仇雁笙就一直等著,許久,他才說:“若有機會,就回去,我決不會逃避什麽,更不會畏懼什麽。”


    仇雁笙臉上頓時綻放出笑意:“好,我們必然會有回去的那一天,我還要和翠花成婚,怎能讓她一等再等!你放心,師弟我一定會潛心修煉,連同你那一份一並修煉,然後一起回去。”


    說完他便離去了,似乎已經迫不及待,不願浪費一點一滴的時間。


    冷蕭坐在樹下,午時陽光濃烈,金色渾圓的一輪,令人心中泛起一絲暖意。


    次日,溫析前來告知,冷蕭可以選擇離去,也可以加入紫心山,平日隻要做些雜事小事便好,一日三餐管飽。


    溫析熱心,有意無意、明示暗示冷蕭留下,在他看來,冷蕭如今皮包骨頭,走路都不穩,更是無去無從,倘若離開紫心山,根本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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