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聖宮聖使藍墨金遙並未停留太久,約是一個時辰過後,便如一陣風從山上走下,閑庭信步,卻比上山時還要快一些,可見,他在上山時還是刻意的在等冷蕭的步伐。


    即使冷蕭有蒼金道長一道靈氣加持,由於身體羸弱之故,速度上也遠遠不比藍墨金遙。


    天空微雨,細密的雨絲墜落在冷蕭身上,將他的衣裳打濕,淺色的衣衫很快洇成深色。他打了一個寒噤,呼吸凝聚出昏沉的霧團,消散在三寸之外。


    頭頂上的雨絲聲音漸重,冷蕭止住動作,抬頭望去。藍墨金遙正撐著一頂油紙傘,站在他身邊。


    “聖使也撐傘嗎?”冷蕭恭敬詢問了一句。


    藍墨金遙將帽簷抬起,露出了容貌。他俊美的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從右眼穿過鼻梁,一直到右下角,甚至一度綿延到了頸部動脈。


    他輕輕笑著:“我自然用不著,蒼金道長說你正在清掃天梯,這傘是給你的。”


    他將雨傘交到冷蕭手中,聲音低沉了些許,語氣依舊輕快,讓人心安:“世人皆以為問心聖宮門徒都是容貌不凡,有誰知道,聖使藍墨金遙原來是一個相貌醜陋的人呢?其實,戰鬥、流血,哪會不留傷疤,我問心聖宮門徒的聖衣下,不知掩蓋了多少疤痕。”


    “我聽說,你曾獨自麵對玄麵君,縱觀天下,能有此勇氣者,能有幾人?”


    冷蕭接過油紙傘,藍墨金遙重新戴上帽子,站在傘外,雨絲在他身邊一寸處就像受到了阻隔,紛紛散了開去。


    “多謝聖使開解,在下從未將自己往心裏去。將在下與眾位師兄師姐阻隔的,不僅是容貌,還有修為。在仙家山門裏的一個凡人,總是格格不入的。”


    藍墨金遙將手按在冷蕭身上,對於修士而言,修為無疑是最值得珍視的東西之一了。他說道:“世事無常態,總會有轉機,莫要因眼下的處境而消沉,”他看了冷蕭一眼,“你可知,我為何要與你說這些?我與你,是一樣的,我也不屬於這一界,流落異鄉,容顏被毀,修為被廢,可我我沒有放棄,所以才有人今日世人的敬仰。”


    “我日夜苦修,也從不是為了什麽世人的敬仰,隻是為了證明自己,證明自己還沒有放棄,還在為回家而努力著。我想,你的故鄉,總有令你掛念的。”


    藍墨金遙踏著水花,轉眼消失在了山腳,消失在朦朧的霧中。


    巫山之雲,天下為最,紫心山毗鄰巫山,這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級階梯,同樣被濃霧所籠罩。


    冷蕭輕輕道了聲謝,將油紙傘放在石階邊緣,護住了一朵被雨珠打得左右搖擺的淺黃野花,繼續清掃著石階上的落葉。


    他身體有些冷,瑟瑟發抖,迸碎的雨絲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層金色的邊線。他呢喃著:“修身,養性。我沒有再堅持,又何嚐是等同於放棄了呢?”


    翻海宗,一隻雨燕飛舞,翩然而來,在雨中穿梭,顯得遊刃有餘。停留在一個老者指尖之後,就化作一片靈氣絲線消散了,遺留下一張紙條。


    雨水難近,紙條上的字跡依舊清晰。老者掃了一眼,眸中凝聚出冰冷與陰森,指尖燃起火焰,將紙條焚燒成了灰燼。


    他手中結千裏傳音印,低聲道:“問心聖宮聖使駕臨紫心山,已經確定了紫心山名額。倘若紫心山能夠在潛龍巔鬥法之中有所成績,我等便再無辦法爭來那一塊土地。向殿主,這便是你所說的聖使必然沒辦法活著走到紫心山嗎?看來影殿之名,有些名不副實了。”


    老者眼皮一斂,拂袖而去。


    影殿之中,天邊一道靈氣破空而來,速度之快,等閑修士根本攔截不住,也唯有實力高深的修士,才敢如此張揚。


    向影生冷冷道了一句:“這老東西,也不怕暴露!虧了這一場好雨。”


    靈氣在他耳邊破碎,聶臨溪傳遞給他的每一個字,都一字不漏的傳進他耳中。


    “天地人三煞!”


    “屬下在,殿主有何吩咐!”


    向影生話落,立刻有三道身影從黑暗之中浮現了出來,仿佛憑空出現,單膝跪在他麵前。


    “四煞、七煞、十三煞這三個廢物,連個聖使都解決不了!你們三個,去將那聖使以及那三個廢物的頭顱提回來!”


    天煞麵具之下的眼神波動了一下,說道:“殿主,問心聖宮所修功法至今也未被世人摸清,門人行蹤不定,難以捉摸,老四、老七、老十三雖然辦事不力,也情有可原。還望殿主開恩,饒他們三個廢物一條性命!”


    向影生冰冷說道:“你也說了,他們三個是廢物。劣者去,強者上,三個廢物,哪還有臉麵霸占著煞位?影殿,不養廢物,我給你們三天,三天之內,若不能提著他們四個的頭回來,就提著你們自己的頭回來吧!”


    “是,殿主!”


    天地人三煞噤若寒蟬,倘若向影生咒罵兩句倒也罷了,他越說平靜,代表他心中越是憤怒。


    雨幕下,地煞、人煞看了天煞一眼,天煞冷淡地笑了笑:“看來他們三個,逃不過這一劫了,影殿十三煞,終於要換三個新的兄弟了。”


    “大哥……”


    “多說無益,先將那問心聖宮聖使解決了再說!”


    人煞抬起頭,臉上疤痕遍布,未必比冷蕭的臉要耐看,更顯出幾分凶狠暴戾,舔舐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嗓音嘶啞與貓號:“這條魚間接害死了我三個兄弟,我定要將他身上的魚鱗一片一片剔下,將他身上最顯嫩的肉喂狼,再以狼肉來祭奠我老四、老七和老十三。”


    地煞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屑:“如此,太便宜他了。”


    三人如同三道魅影,在林間穿梭一霎,便沒了蹤影。


    向影生屹立在山巔,負手而立,與聶臨溪進行傳音往來。


    “向殿主竟派出了天地人三煞?這三煞一起行動,即便是我,恐怕也要脊背一寒。對付一個小小聖使,隻怕是大材小用了。”


    “哼,省得聶宗主到時再心有怨氣,你放心,那三個不成器的廢物會隨聖使一起去的。倒是司馬央那老賊,什麽都不做,坐享其成。”


    偌大影殿,不過隻有十三煞位,一次損失三大煞位,對於向影生而言也是不小的損失,即便有護法補上,實力也有不小的差距。更莫說,其中還有第四煞位。四煞裴連的修為,與紫心山第九師長樂熙道長也不遑多讓。


    可惜,規矩就是規矩,出手的刀,不見血,不歸鞘。倘若見不了目標的血,就飲自己的血。


    聶臨溪笑著:“出多少力,自然就拿多少好處。他司馬央若是想分一杯羹,之後自然要拿出點能夠入眼的行動來。”


    ……


    紫心山天梯之上,仇雁笙快速追來,所幸冷蕭才剛開始清掃,並未走出多遠。


    他說道:“門中已經在籌備潛龍巔鬥法之事,正在篩選比鬥人員,縱使雨天,也難掩熱鬧。”


    仇雁笙話語之中傳出一絲惆悵,記得當年他們二人都還是新晉弟子之時,青痕宗也是這般熱鬧,清輝城也還是一座繁華的城,而今,都成了一片廢土。


    “不知道你我流落之時,青痕宗如何了。”他雙拳緊握,顯然對楚天闊極不放心。


    “既來之,則安之,旁的事,想也是白想。”冷蕭動作不停,平靜說著。


    楚天闊斜睨了他一眼,嗤道:“這石階又不髒,何必勤掃?落葉堆積,還顯情調!倒是楚天闊那廝,青痕宗落入他手上,必定衰敗!”


    “原本就已經衰敗了。”


    仇雁笙不禁氣樂了,說道:“你怎麽一點兒也不慌亂?你莫忘了你的寒月師姐和寶貝徒兒都在青痕宗,聞人魚還沒死,鬼門關弟子還完整,極有可能會卷土重來!”


    “這還不算糟糕。”


    “這不算糟糕,那要如何才算糟糕?”仇雁笙心中記掛張翠花,同時對青痕宗畢竟還有些感情在內,無法不掛念。


    冷蕭說道:“後山洞穴裏那個通往玄麵界的漩渦似乎是一個定點的界門,當時楚天闊的眼睛裏,溢著貪婪,似乎早有所圖謀。”


    “你是說,我們可以通過那個界門回到青痕宗?可是還要回到玄麵界,靈氣散盡後,難以成事!”


    “非也,我是說,楚天闊極有可能從漩渦之中吸取玄麵界的力量,就是那灰氣。長此以往,穢毒必然積深,隻怕性情會變得冰冷無情,有如玄麵君那般詭譎,容貌也或許會變得模糊,更加劇他性格的扭曲。”


    仇雁笙沉吟道:“若真如此,那也是他的報應!可是如此一來,青痕宗的處境就更為不妙了!”


    冷蕭說道:“不僅如此,白骨教掌骨人北陌曾出現在劍塚,極有可能與聞人魚爭奪鬼門關的掌控權,或是彼此合作,後者可能性更大,互惠互利。妖族養精蓄銳,自從惘心蝶一事後就再沒有過大動作,必然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波。南域瘡痍,青痕宗內有楚天闊這蛀蟲,外有諸如神羽門這種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之輩環伺;東域被三大毒修攪得天翻地覆,一域修士淋了毒雨;西域蠱修早就覬覦南域,隻不過在鬼頭陀的風光下低調行事;北域白骨教自不必說。令有九鼎界修士潛入,不知意欲何為。”


    “可說真真正正的內憂外患,步履維艱,整個人間界的秩序,都可能在一瞬間傾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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