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逢小二一番嗤笑之後,二人悻悻然離去了。雷昆侖雖然生性暴躁,不過跟著冷蕭多年,也有所改變,沉穩了不少,二來,也不願給冷蕭生出事端來。


    是以,小二得以健全無恙。卻是不知,這年輕後生若是知道他方才冷眼譏笑的兩人,一人是折花劍客冷蕭,一人是三疊*昆侖,是否還能笑得出來。


    人生有意思的事莫過於此了,大隱於市,正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曉得你,敬畏你,卻不認得你,擦肩而不識,才是自在逍遙。


    真正如帝王般往人群一站,便叫所有人膽怯退避的人,有何曾真正舒心過,常伴於身的唯有孤寂罷了。


    二人緩緩行去,早已饑腸轆轆,途中隻分食了幾枚野果,拳頭大小的野果本不充饑,何況還是對兩個大男人而言呢?若非長生丹神妙,這兩個衣衫襤褸之人,隻怕早已死在半道上。


    身無分文,終究也是做不出什麽賴賬之事,幸得道旁角落出一個茶攤老翁善良,見二人可憐,主動奉上兩碗涼茶,且不嫌二人身上肮髒汙穢,請二人上坐,稍作歇息。


    “多謝老丈。”


    冷蕭拱手謝了一句,雷昆侖早已是匆匆抱拳,隻見喉結上下一活動,臉盤大小的茶碗,滿滿一碗,已然入了肚,才是暢快地吐出一口濁氣。


    冷蕭不似他這般粗魯,也不矯揉造作,三兩口同樣灌了下去,絲絲涼意彌漫了心頭,隻覺得分外舒暢。


    老翁端詳了二人幾眼,尤其在雷昆侖身上多停頓了一會兒,說道:“老朽看你們不似是落魄乞兒,應當是遇了什麽禍事,逃難來的吧?”


    “老人家說的是,我二人常年待在深山老林,這一身衣裳,可是足有十幾年不曾換洗了。”冷蕭笑道。


    老翁聞言,隻覺得驚奇不已,他生活貧窮,平日裏也算節儉,卻也不至於一身衣裳十幾年不換,見二人豪爽大氣,便玩笑道:“怪不得這一身味道比十裏香陳釀的好酒傳得還要遠。”


    雷昆侖聞言,也不禁憨憨地笑了起來,笑聲中無端帶了幾分蒼涼與悵然,五味雜陳,獨獨聽不出笑意。


    老翁知曉,二人定是有故事的人。隻是江湖風吹雨,世事雲籠紗,昨日笑的,今日哭的,又有哪一個沒有一番經曆的?


    他輕輕歎息一聲,將從來不顯於人前的左手腕偏了過來,揭開兩層布,粗糙的手指在一個依舊清晰的馬蹄鐵刺青上撫觸了一下。


    “老丈?”


    老翁連忙將布重新裹上,笑道:“何事?”


    “多謝老丈的茶,我們便先行離去了,告辭!”


    老翁微微點頭,說道:“哎,看你們似是幾日未曾吃過一頓飽飯了,連那粗獷大漢都餓得前胸貼了後背,癟得像一層紙。今日雲中寺施粥,你二人也去討一碗喝吧。”


    離去後,雷昆侖幾次看向冷蕭,欲言又止,冷蕭不由得笑道:“你要去,便去罷。”


    雷昆侖頓時麵色一喜,連聲道:“好好好!少爺,我也替你端一碗來!”


    冷蕭搖頭道:“免了,我生平最厭嗟來之食,更厭賊禿惡僧,如何能去討粥喝?你且自去吧。”


    雷昆侖笑意止,喜色歇,情緒淡,歎息道:“少爺,是我失言。此事已過去二十多年,我都險些忘了。”


    “我卻不會忘。”冷蕭輕輕擺手,示意他快去。


    雷昆侖隻覺得頓時興致缺缺,卻也絕不因此而做作,直接轉身去了。


    雲中寺樂善好施,僧人仁慈德尚,是以香火鼎盛,同時每隔半月施粥一次,不少的乞丐因此而得以活下來。


    實在可憐可悲的人,一碗粥隻喝一口,便找個角落藏起來,就此熬上半月,等待下一次施粥,永遠過著吃不飽又餓不死的日子,形體尚且不如柴房裏的一根幹柴來的光鮮。


    雷昆侖來時,隊伍已是長長一條,這讓他不禁心存敬意,百姓愚昧而無德,更莫說對這些人而言一口食物便意味著能夠繼續活下去,哪裏肯好好排隊?定是要一哄而上的。


    他咂了咂嘴,站在末位。百無聊賴時,有一麵黃肌瘦的婦人帶著兩個孩兒過來,小孩兒一男一女,一左一右拽著婦人的衣袖,不肯放鬆。


    被雷昆侖一盯,婦人神色驚慌,倒退了幾步,畏畏縮縮,小男孩兒瞪著雷昆侖,小女兒則嘴唇一癟,險些哭了出來。


    他在江湖上摸爬滾打數十年,刀口舔血,頭顱別褲帶,刀山火海、劍陣油鍋,便是進去打幾個滾,將心髒穿幾個窟窿,也不會再皺一皺眉頭了,身上自然帶了一股悍氣、匪氣,更莫說生得高大,站在她三人前,如一堵高牆般,也怪不得旁人畏懼。


    雷昆侖連忙善意一笑,說道:“夫人不忙驚慌,我這落魄漢子也是來討粥喝的,沒有惡意。”


    婦人受寵若驚,慌忙搖手道:“沒有沒有,女人家小氣,大哥千萬別往心裏去。”


    “不妨事,一個女人出門在外,小心謹慎些,總是對的。”


    他看了一眼婦人和兩個孩子,衣裳不知道補了多少次,一身衣裳,夏天穿著太厚,冬天穿著太薄,隻怕,一年四季也隻這一套了。


    兩個孩子的袖子、褲腿,以及衣衫下擺,也統統都是旁的布接的,灰的灰,綠的綠,差一點要趕上乞丐、苦行僧穿的百衲衣了。


    婦人看了一眼雷昆侖空蕩蕩的手,說道:“大哥,你來討粥,怎麽沒有帶碗呢?”


    雷昆侖不由得探頭看了一眼,說道:“那桌案上,不是放著一摞碗嗎?”在他看來,自是帶了碗的可將粥端走,沒帶碗的則就地喝完,把碗留下。


    婦人似乎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連忙說道:“大哥呀,你還是速速回去帶個碗來吧,”她頓了一頓,“如果沒有碗,哪怕水瓢、石碗、泥碗都是好的,隻要能暫時裝得了粥。”


    “沒有碗是萬萬不能的,就算用手盛,不說粥滾燙滾燙的,師父們有戒律,雙手捧著不穩,容易漏了浪費,也是不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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