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冷蕭將雷昆侖從木樁上救下的時候,雷昆侖已失去行動之力。海匪以極狠毒的手段將他的琵琶骨刺穿,挑斷了手筋腳筋。


    他兩眼模糊,望著天幕失神,喃喃道:“少爺,休要管我這個廢人了。”


    冷蕭一言不發,隻是將雷昆侖背在背上。雷昆侖手腳全無力氣,也無法反抗,隻是落著淚。冷蕭緩緩道:“你既喚我一聲‘少爺’,你我又是極好的朋友,你該知道,我在這世上攏共也沒有幾個朋友。”


    “我斷然不會對你棄之不理,你的仇,我也會替你報,你想殺幾人?一人,兩人,十人,百人,我替你去殺。”


    雷昆侖始終落著淚,似將這一世的淚都落盡了。可他又極力壓製,喑啞的喉嚨裏發出恐怖的“咯咯”聲。


    他如夢囈般訴說著那日。


    正也是,趁夜色濃如墨,悄悄渡了海。偏逢此夜,島上海匪竟無人睡去。


    船夫說什麽也不敢靠近了,隻敢停在無月光處,雷昆侖跳下了船,全仗水性不俗,遊過半裏,總算上了島。


    他全神戒備,卻根本無人發現他,無人注意他,所有海匪都聚在島心的狀元內,吵吵嚷嚷,比白日還要喧囂。


    雷昆侖快步行去,躍上屋簷,隻看見匪首身披紅色婚服,大笑著同旁人吆喝,手中牽著一條紅綢,連著一個女子。


    女子頭戴鳳冠,身穿霞帔,灼目的珠簾下,是一張他掛牽了二十餘年的熟悉麵容。女子的臉色蒼白,神情灰敗,如一個死人。


    如此景象,徹底激燃了雷昆侖心中的所有怒火與仇恨,也激起了一層莫名的情愫。


    他嘶吼著,便潮匪首縱身躍了下去。匪首本無防備,而他的武功也是頂尖,直接將那匪首的胸膛撞得癟了進去。


    女子灰敗的眼神裏終於出現一抹神采,看清來人時,驀地激動萬分,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兩行淚水頓時湧了出來,許久才呢喃道:“昆侖哥……”


    “菲兒,昆侖哥來接你走。”


    女子突然間似回了神,變得無比激動起來,大喊著:“昆侖哥你快走,別管我了,求你快走!”


    雷昆侖一聲不吭,腳步一動未動,他如何能夠真的離開?他將女子護在身後,數百海匪已將他團團圍住。


    從中走出兩個麵相暴戾之人,一人壯碩,一人精瘦。原來這海匪之中有三大首領,壯碩之人乃是大首領,精瘦之人是二首領,而方才被他生生撞死的,乃是三首領。


    二首領望著地上那具麵上還帶著喜氣的屍體,譏諷了一句:“哎喲喲,看來三弟實在是沒有什麽福分,這麽漂亮的弟妹,還來不及享用就死了。”


    大首領淡漠地望著雷昆侖,緩緩道:“原來是秋實島主之女的舊情人來了,若換了旁的日子,說不定你還見不到我,可惜今夜你很不趕巧,三弟大喜之日,所有人全在這秋實島上。”


    “不妨再告訴你,這女人,是我嚐的第一口,二弟嚐的第二口,至於下麵的人可曾嚐過,我就不得而知了。不得不說,這女人年紀不小了,竟還是個雛,你說可笑不可笑?”


    “反是我那可憐的三弟,緊趕慢趕幾十裏地而來,欲將這女人娶了,還不等嚐上一口就被你給撞死了。”


    大首領的表情有些惋惜,眼神裏湧出的盡是冷漠。


    雷昆侖手指捏得直響,尹芳菲身子不斷顫抖著,口中聲聲呢喃:“別說了,別再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


    “菲兒,沒事的,你別怕,沒事的,休管這混賬東西胡言亂語!”


    尹芳菲驀地抬起眼睛看著她,眼神中滿是死寂,沙啞地說著:“昆侖哥,我不想活了,殺了我吧!”


    雷昆侖一時緘默了,他生平不善言辭,最不會安慰人,尤其是麵對她的時候。他回身望向海匪:“我要殺了你們。”


    二首領不禁尖聲大笑起來,如聽見了什麽極好笑的笑話:“好!好極了!我等上下兄弟五百七十二人,如今全在你眼前了,你且來殺!”


    雷昆侖是以衝了上去,沒有嘶吼,沒有暴怒,所有的憤怒與仇恨全壓抑在了胸腔,幾乎要將他撐得裂開。他身上的血管根根凸了起來,彰顯著他的壓抑與宣泄。


    話止於此,雷昆侖頓了一頓,語氣急促了幾分,又虛弱了幾分:“少爺,我敗了,我沒能護住她,卻反倒叫她來護我——”


    “我眼睜睜看著十幾把刀劍刺進她身體裏,刺穿了她,直刺到了我的皮肉上,她背上,肩上,全是血。”


    “我卻沒有辦法。”


    “我恨——”


    “我從來都這般無能。”


    “少爺,昆侖來世再給你做牛馬。”


    他的話音驟然停歇了,冷蕭連喚了他幾聲,他都沒有答應。他已沒了呼吸,沒了心跳,沒了脈象。


    他死了,心死了。


    冷蕭一言不發,身前懷抱著時靈曦,背後又將雷昆侖背起,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去,無一人攔阻。


    他尋了一處隱蔽的草窟窿,將雷昆侖放了進去,將時靈曦放在他身邊。


    “何必等來世,替我好好護著靈曦,等我回來。”


    “黃泉路上且慢走,等一等後來人。”


    他的身影及話音如微風擾了薄霧般消散了,再不留一絲痕跡,隻有月色下,長階上,一道一閃而逝的劍芒。


    夜色濃,萬籟俱寂。風正冷,霜也寒,露也重,人倉皇。


    不知哪間房裏首先傳來一聲慘叫,驚起了所有熟睡的大小鬼類。


    冷蕭緩緩收了劍式,他所使的,正是落花無意隨流水,彩蝶相離映餘暉。隻是出手卻不重,在人血液流幹之前,絕不會死。


    他不知匪首住在哪一間房,甚至不知今日匪首尚且還在不在島上,沒有什麽比這樣的方式能更快的解決問題了。


    或許,是他怒了,恨了,才也變得如此偏激了。


    秋實島渡口僅三條大船,全被他解了繩索,放歸了海上,這些海匪,全無可逃的。


    “怎麽回事!”


    任下方喧嘩,冷蕭高高站在簷角小獸上,眼睛從一條條人影身上劃過,如一頭野狼,在靜靜數著它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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