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濤今年四十六歲,作為一名兢兢業業修煉了二十餘年的武者,如今這個時候,本應是他最巔峰的時期。


    然而,在去年爭奪武館館主的一場戰鬥,卻讓他舊傷複發,不僅再無修為精進的可能,就連自身的修為境界都出現倒退的跡象。


    凡人修煉,想要成為武者,必須要打熬身體,經曆鍛體階段。


    學武之人都知道,鍛體共有九個階段,隻需完成第一鍛,便可成就武者之路,習練真氣。如同一次蛻變。


    九鍛之路亦為武者之路,武者之路,隻是武道上最平凡的一段路程,亦是武道根基,按道理,所有完成蛻變之人,隻要刻苦修煉,就都有達到九鍛極限的可能。不過人生漫漫,瑣事繁雜,若非大富大貴的人家,又有幾人能專心武事?畢竟武者也是人,也需要填飽肚子。


    李柏濤出身貧寒,幼年時幸得習武,但因生活所迫,很快泯然於眾,浪費了修煉武藝的最佳時機。


    練體九段,五鍛以下皆為二流武者,直至五鍛便可真氣外放,顯露獨屬於一流武者的非凡手段。至於再往前一步的第六鍛,除了更強勁的真氣,對真氣的控製也有極高要求。


    李柏濤浪費了最好的年華,能夠晉升六鍛武者,已然是天大的機遇。似此等武者,本應心高氣傲,一心專武,不屑去做傳武的瑣事,但他卻沒有辦法。他修為倒退,如今已成定局,這一生若無天材地寶,恐怕再無精進的可能。然而天材地寶又豈是能夠輕易得到的東西?


    一生精進無望的李柏濤,在這一年的沉重打擊下,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雄心壯誌,如今的他隻想安度晚年,找一個傳人,將自己年輕時偶然得到的兩手精妙劍招傳承下去。


    孟家村是他的第一站,對這個易水王朝最偏遠的村莊,他本沒有報太大的希望,未曾想竟會在這裏發現一根好苗子。


    望著眼前高出同齡人一頭的孟溪,李柏濤雙目中綻放出激動的神采,一雙粗糙的大手在孟溪身上上下摸索,似已激動得不知該往哪裏放。


    “好好好,好一副適武的根骨,你這份資質,若不隨我學劍,倒真是可惜了。”李柏濤拉著這位剛見不久的少年郎,熱情道:“孩子你可願意隨我學武?”


    “我,我可以嗎?”未曾想到會發生這種變故的孟溪,伸手指向自己,不敢置信。


    雖然這是他一直的期望,但真當期望達成時,他又有些難以接受。


    也許是這個機會來的太突然、太輕鬆……


    “可以,太可以啦!”李柏濤大笑一聲,拍著孟溪雙肩,斬釘截鐵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李柏濤的弟子,若是看誰不順眼,盡管告訴為師,為師自會幫你擺平。”


    李柏濤這一番話,說的不可謂不霸氣,作為靠水鎮中排得上號的高手,他也的確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李柏濤本不是狂妄之人,說話行事都是及有分寸,之所以會有這般護短的言論,實在是因為自己新收的這個徒弟太重要,如此驚人的天賦,幾乎世所罕見,將來功成名就,他這個做師傅的,自然也能跟著光宗耀祖。


    一個寶貝徒弟,一個霸道師傅,說不好究竟是誰更占便宜的兩人,盡


    皆沉浸在各自的憧憬中,周圍的少年望著孟溪,無不露出羨慕的眼神。


    剛剛趕到武場的孟離,恰巧看到剛才發生的一幕,同周圍的同齡人一樣,他也十分羨慕。


    孟離的出現引起了場中人的注意,最先瞧見孟離的孟侯,鬆了一口氣。迫於武者大人在場不能擅自行動,隻能以目光示意,讓孟離心安。


    孟離見到孟侯,回以一笑,而後向武場中唯一陌生的李柏濤走去,作為晚輩,作為一名普通的少年人,孟離理當對一名六鍛修為的一流武者率先表達敬意。


    “學生孟離,拜見武者大人。”


    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狼狽少年,李柏濤微微皺眉,可想著有教無類,縱然對這名遲到的孩子不喜,也還是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歸隊吧!”李柏濤今日偶得良徒,心情不錯,伸出一隻手,指著不遠處站成一條直線的少年們。


    傳武日傳武日,傳武之事便在今日。未來一年李柏濤將會留在孟家村,教導孩子們修煉武藝,可最重要的還是這學武第一日所要修習的吐納之法。


    懂得吐納,才能固本強體,錘鍛自身,而這也正是打開武者之門的關鍵所在。


    “終於可以學武了!”孟離強壓著心中激動,便要領命歸隊,另一邊,孟侯已經為孟離讓出位置。可還不等孟離走過去,孟溪卻先走了過來。


    “等一下!”


    李柏濤看著自己的寶貝徒弟,不解其意,問道:“乖徒弟,可有什麽不妥?”


    孟溪對李柏濤恭敬一拜,問道:“師傅來我孟家村,是要教我孟家村的弟子,若非孟家村之人,是否可以一同學習。”


    李柏濤道:“我南唐以武立國,更立武於國事,本應是有教無類,人人皆可習武,但是國家吏法森嚴,是否傳武,如何傳武,皆有法度。此次的傳武日,我接取的是孟家村的傳武章程,外村之人自然無法學習。”


    “這便對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孟溪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對自己這位兄弟最是了解不過的孟侯,在見到孟溪的表情後,心中隱隱生出不安,他來到孟溪身旁,低聲問道:“孟溪你在幹什麽?你不是跟我說過不會為難孟離嗎?”


    孟溪直視孟離,冷笑道:“我並沒有為難他,而是就事論事,孟離我問你,你可承認你是孟家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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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離毫不猶豫道:“我在孟家村生活了十二年,自然是孟家村的人。”


    “既是孟家村的人,那又為何不進孟家祖祠?又為何對先人不敬?”孟溪一聲斷喝,一雙瞪得滾圓的眼珠,狠狠瞪向孟離。


    聽到對方的喝問,孟離暗暗歎了一口氣。他父親“葬身”於河底後,孟家村感念其貢獻,特許他這個外村人入孟家祖祠,享受孟家香火,隻是母親對父親未死這件事異常堅持,這幾年一直不讓他過去拜祭。


    這是一個誤會,偏偏還無法解釋。似乎是父親身份特殊的關係,母親曾說,這是最好的結果,也曾再三叮囑他,不要讓他說出去。


    孟離眉頭一皺道:“進不進孟家祖祠,拜不拜先人牌位,那是我自己的事,與你又有何幹?”


    “身為孟家村的兒郎,我孟溪有義務維護孟家村的榮譽,孟離你不入祖祠,不拜先人,便是對孟家村不敬,如此不敬又怎麽能是孟家村的人?今日我也不逼你入祖祠,你隻需對著孟叔的牌位磕上一個頭,我便承認你孟家村民的身份。”


    孟溪語氣鏗鏘有力,說完竟伸手入懷,取出一個牌位,上書“孟難歸之位”,赫然是孟離父親的牌位。


    見到孟難歸的牌位,眾人頓時呆愣當場,一雙雙眼睛看向孟溪,皆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今日之舉,竟是早有準備?


    人群中有人出聲。


    “孟離你就磕一個吧,反正那是你親爹,你磕一個也不虧。”


    平日裏與孟離不合的幾個同齡人已在哈哈大笑。孟溪一手持牌位,一手指著孟離,得意道:“孟離,今天這頭,你是磕也得磕,不磕也得磕。”


    孟離凝視孟溪手中的牌位,臉色鐵青,他怎麽也沒想到,對方的執念竟會如此之深,就連傳武日這等重要的日子,都會無所顧忌。


    平日裏孟溪再打再鬧,孟離都不會與他計較,隻因那是小孩子間的胡鬧,無關痛癢,但在今天這種局麵下,對方如此作為,無異於將麵皮撕破,再無回旋的餘地。


    “要不你就磕一個吧!”孟侯也在勸孟離,在他看來,與尊嚴相比,學武的機會更重要。


    孟離望向孟侯,露出一抹苦笑,他萬萬沒有想到,竟連自己最信任的兄長都在讓自己妥協。


    孟離現在就像是被逼到懸崖,頭可以磕,但不該以這種強硬的方式,今天他一旦磕了這個頭,這一輩子都別想再抬起頭來。


    況且,在得知自己血脈的異常後,更加確定父親還活著的他,又怎麽會去咒自己的父親?


    “這個頭,我不磕!”


    這六個字,孟離幾乎是在用咬牙切齒的方式說出來。


    孟溪雙目寒光一閃,憤怒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說罷忽然轉身麵向他新認的便宜師父,懇求道:“還請師父做主,將孟離逐出武場。”


    李柏濤雖然不知道兩個孩子間的過往,但如今卻是箭在弦上,當機立斷道:“放心,為師一定會為你做主。”


    自己的寶貝徒弟,還是要自己來疼。


    李柏濤瞪向孟離,雙目猶如一對匕首,綻放著冰冷的寒光。


    “血脈羸弱,天性涼薄,且不說你這天賦極差的廢物,永遠都不可能完成築基,就算讓你僥幸學得武藝,到頭來也必是為禍一方,今日我李柏濤便將你逐出孟村武場,免得你以後禍害他人。”


    對方的目光中,似乎有真氣施壓,孟離本就已承受不住,此時又聽到這般誅心言論,頓時雙腿一軟,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地。


    血脈羸弱,天性涼薄,不配學武?孟離望著對方,臉上凝現怨恨之色。


    這個李柏濤委實過於狠毒,以此人在靠水鎮的地位,對他做出這等低劣評價,等同將他的武道之路完全封禁,就算不借助傳武日,他也休想從其他有傳武資格的武者手中習得武藝。


    斷人武道,猶如殺人父母,李柏濤此時用的就是一把軟刀子,殺人不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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