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還是煙塵犯嶺、鼓角動城、千軍萬馬衝隴上,忽隻見峰巒如聚、波濤如怒、聲勢盡歸霜色刀。


    戰場焦點,唯二人耳,“楚狂”豪壯猶如黃河落天直走東海,“飲恨”磅礴恰似千古風煙刹那流轉。


    刀光頻閃,天空為之色變,內氣連擊,大地為之震撼,隨著薛煥與林阡交鋒的迅速白熱,遠近的刺耳兵戈、炫目光色,接二連三被席卷或掠奪去他們的鋒芒下,或死或新生。


    交睫就到八十回合,騰挪輾轉數丈開外,護城河上飛雪加速覆了幾層,將半刻之前的血水全都掩不複存。


    孤城前寒意洶湧,黃沙中餘暉慘淡,恍惚間兩軍好像已經在這二人的刀境中適應了很久、甚至生活了一輩子,可以忽略自我、忘卻人世、津津樂道:昨日薛煥這一刀“轂轉秦地雷”劈得我魂悸,今天林阡這一刀“千裏暮雲平”砍得我魄動,然後薛煥和林阡手裏的刀聽到評價就不對攻了、一齊轉向滌蕩到說話者的鼻尖上來、招式都是“你再說一遍誰魂悸誰魄動?!”好像都不滿對他倆的描述在對方之下……


    “呃好吧,薛煥令我魄動林阡令我魂悸……”嘟囔著,這描述不是一樣的嗎?好了好了,你倆都是刀王……薛、林二人這才回過頭繼續對決……觀看的兵卒許久才發現好像給自己加了戲,可是,適才這一幕真沒有發生過嗎,混茫處,澎湃不息的刀光,覆山移海的豪情,隔著老遠僅僅一瞥而已,就直接傳入了胸懷間,經久不散。


    然而,怎可能都是刀王,


    天下間的第一,永遠都隻能一個——


    薛煥自從接受了天尊的所有內力之後,專心將其沉澱與自身心法融合,暌違數月雖還未達到極致,戰力儼然飛躍到了高手堂頂層,雲淡風輕狀態下,就能打出他所需要的浩蕩無涯意象。在其楚狂刀飄忽震蕩的連番攻殺之下,林阡本來就僅憑雙手並用占微弱優勢,短刀又要時不時地分心排開上前攻城的其餘金軍,自然在一百回合後便落在了下風、陷入了苦戰。


    “聞因,隨我一起去助師父……”辜聽弦看不出林阡在不在最高狀態,卻從氣喘籲籲的無法無天身上望見端倪,隻怕是林阡和西海龍臨陣散夥、火麒麟沒能派上用場害得他疲於奔命……辜聽弦當然心疼自己師父,暗罵西海龍一句不靠譜之後,趕緊下令十三翼集結合陣,希望他們能夠用陣法先行將封寒和孤夫人困住,好讓自己和聞因能暫時脫身去幫林阡以寡敵眾,誰料雖然孤夫人被兵流卷入一時難出、可封寒卻緊隨著他倆殺出血路,這當兒封寒沒把握回頭救夫人,唯能硬起心腸持槍先向柳聞因猛紮。


    辜聽弦聽風瞬然轉身,連環雙刀朝他回擊,傲氣衝天,英姿不凡:想看飲恨刀?那幅江山圖畫,我也舒卷得了,雖說不及師父,夠你封寒看了!


    刀槍交鳴,氣浪層疊,一瞬過後,孤夫人雖未突圍但壓力減輕少許,柳聞因卻如願離陣、前往林阡處救護,然而封寒和辜聽弦注定在陣法邊緣膠著,兩個人都因為感覺對方棘手而進退兩難。


    封寒內功強悍、特點鮮明,辜聽弦原本不可能是他對手,然而多虧了馬術優秀、身形靈活,加之這一層階的飲恨心法特點就是“立足於不敗”,打不過比自己強的敵人卻完全能拖得住他。封寒沒想到辜聽弦揚長避短,了解他封寒擅長“湮滅內氣”,打出來的全是妙招而非內氣……打著打著,封寒忍不住為這少年叫了一聲“好”,不止他一個人羨慕,林阡收了個好徒弟。


    柳聞因才剛策馬而上,就發現戰局瞬息萬變,原來林阡和薛煥還沒分勝負、核心處就早已不是單打獨鬥,他倆在戰到約莫兩百回合時,解濤竟鮮有的睚眥盡裂,一劍猛然甩開宋恒徑直朝經行而過的林阡身上撲,明顯是拋下軒轅九燁直接與薛煥並肩殺敵去了。宋恒豈容解濤突然從斜路去刺傷主公?也是奮不顧身就追前數步,一劍“花龍盤盤上紫雲”,極力將解濤的去路拖曳——


    奮不顧身,是的,宋恒完全不顧自己的要害全暴露在軒轅九燁劍下,就算性命之憂也要保主公毫發不傷。然而軒轅九燁卻果斷放過了這個可以斬殺宋恒的機會,隻因他手中醞釀極久的正氣之劍,從來就不是為了殺別人而備……


    這一劍,隻為消滅那個名叫林阡的惡魔而存在!


    宋恒的“玉龍”出神入化行雲流水,可惜拖得住“狂詩”就刹不住“軒轅”,一步之遙轟然震響,除了數柄刀劍交織之外,更有一道鋒刃狠狠和一個人的身體相撞,劍主正是宋恒沒攔下的軒轅九燁,而那個人——


    一刹,戰場微漾的火霧中,林阡血肉模糊的左半身顯得有些失真,宋恒望著主公蒼白的側臉還來不及慘叫或痛哭,忽而發現解濤趁勢閃過了自己、飛身而前又一劍疊在軒轅九燁的劍勢上直刺林阡要害。而宋恒,因為失神遲了一忽,這時候再要上前卻來不及了——


    皆因薛煥奮力護著解濤,一刀揮斥費了六成氣力,如怒浪衝霄般將追上前的宋恒阻隔在外,而薛煥氣力的另外四成,還在為軒轅九燁和解濤掠陣,當之無愧的金北第一人風範。


    那太短的時間誰也來不及作出正常的反應,當林阡身受重傷、宋恒無能為力,柳聞因苦於離得太遠,慌張之下索性一槍飛擲、寒星颯遝直奔解濤後心而去。換往常解濤至少會躲個毫厘,但今次解濤寸步不讓,全部劍氣都拚命往林阡胸口灌……林阡那時雖已浴血,平素以一敵三並不困難,奈何他經過大散關之戰早已疲憊不堪,此刻對付的更加是金北前三聯合——


    除了楚狂刀突飛猛進不容小覷外,雙劍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其中一劍情之所至發揮超常,而另一劍早在楚州之戰就直追他林阡,此刻劍招比那時還精進了不少、毒化著他飲恨刀的幾乎所有意境、使他即使在最高狀態都不可能施展完美……


    “你這惡鬼,給風流陪葬!”解濤在軒轅和薛煥的內力協助封鎖之下,一劍“江海凝光”以奪命之勢打在林阡胸口,比這招式更毒辣的,委實是他這句話,令林阡在那一息忽然想起若幹年前自己在三關口對楚風流豪氣幹雲:“願與天下人絕對互信!”殘忍的是半月前楚風流在最後一刻又對他提起這句話時他卻回答得冷血無情:“我不屑,你不配!”與其說現在是金北前三在合力打他,其實第四的魂魄才是時刻環繞和追索。


    南征北戰快十年,誰還在意惡言抹黑?他林阡從背負使命的最初就已經把名譽向後拋卻!奈何林阡對很多人很多事終究有情……一切,都被這世上最了解他的軒轅九燁料中。疲憊不堪何用?身心俱疲最好。


    軒轅九燁的劍術雖隻是起烘托作用,但已經在鋪墊著下一刻的收割,直覺,解濤這一劍殺不死林阡,所以軒轅九燁來補最後一劍,以完成攻心之計的收尾……打定主意,毫不拖泥帶水,頃刻繞到林阡背後破綻,那個普天之下數他軒轅九燁最清楚的破綻——是要製約林阡入魔還是推動林阡入魔?確實軒轅九燁兩種招法都可以用,也曾經想過迂回著殺他,但現在沒必要了因為曹王說過:別怕他入魔,哪種可以讓他死就打哪種!


    正是因為他們先前心存顧忌、為了天下蒼生選擇迂回,迂回了太多次都沒殺得掉林阡,才導致了越來越多的人受害不是嗎!林阡是南宋群雄領袖,可比淵聲危險多了!隨著解濤的狂詩劍已經刺入林阡左胸,隨著戰局內又噴濺出不知幾人的鮮血,軒轅心冷如鐵,劍中攢風聚雲,幫忙送林阡上路。


    千鈞一發,飲恨刀當然還沒放棄。林阡豈會就此認敗,滿心想要衝破困頓,卻被數股巨大力量死死壓製著,那是屬於薛煥的渾厚、嶽離的幻變、軒轅九燁的毒辣,或許,還有上一戰裏完顏永璉的神妙、和尚的灑然……他們一起,給金軍報仇,要將他誅滅於此,誰都不可能將他放過。


    薛煥,那是林阡最強的對手,刀法相差無幾,內功深不見底,未來潛力無窮;軒轅九燁,那是林阡最大的克星,竟使他在這生死關頭,從“神遊”到“狂浪”一概無法爆發。當是時,狂詩劍還在突破他的內力防線、狠狠往他髒腑深處插入,軒轅九燁已然威脅到他後背,薛煥的楚狂刀亦緊接著解濤迫在眉睫……怎麽打?如何參悟?或是……犯規?!


    當初在楚州林阡悟出“萬刀鬥法”,考慮過自己繼續提升的方法依舊是“物我兩忘”,若然穩紮穩打,終會明心見性,一定可以將佛經和飲恨刀法徹底相融,從而把金北這些人全部都遠遠地甩開、像獨孤一樣通過正道攀上武界巔峰,奈何人心太險世事太急逼得他完全沒可能平心靜氣……眼看著這軀殼已然淪陷在自身的血海,下一刻難道要讓金軍對隴蜀甚至南宋摧枯拉朽?心一抖,既然他們要他贖罪迫他死,那好啊,一起!


    “那就同去!”陪葬?難道澤葉不用陪葬,新嶼不用陪葬,柳大哥不用陪葬?死的隻是你們曹王府?!太可笑了!


    仆散揆發動南征以來,戰友接二連三犧牲,林阡其實一直都在克製情緒避免衝動,反複對自己說要為了活著的兄弟們不再入魔,結果現在心裏卻隻記得死去的那些,一瞬就被他們帶給他的悲慟、後悔、遺憾填滿——


    “完顏永璉和吳曦我要同時打。”嗬,因為你要,你就可以左右一個人的壽命?你林阡何時起變成這樣!?


    十年來,多少人,全都因為你或為了你死了,為你這樣一個戰鬼、惡魔,當真值得!?


    曹玄、還從沒與你一醉方休過。


    豐梟、你的忠魂是否已回故土?


    新嶼、出賣你的人我還沒調查。


    柳大哥、到底是什麽人殺了你?


    還有澤葉……


    多幸運曾擁有這樣的左膀右臂,當初你寒楓鞭指我所向,所圈所點必納入血液思想,活著一日就做我林阡的保護刺一日,凡對我不利的全都刺個遍、以千百倍力度報複之;難怪死了以後你就成了我的心頭刺,刺得我沒有一天不想著以萬倍力度去報複那些害死你的人,再多,再難,一個一個來——


    “就從他們開始!!”背後死穴生風,林阡厲聲咆哮,澤葉你等著、他們來陪你——


    金軍個個要殺他,根本沒人能封住他。全縱容著他走火入魔,可入魔之後他們當真能對付?一刹而已,飲恨刀境界全變,什麽江山萬裏,什麽千古風流,全都埋葬去了熊熊大火,上善若酒?根本暴戾也如酒。宋恒被颶風擊飛摔開老遠,望見林阡有入魔先兆,大驚望向那赤焰燒雲、炎氛蒸空,難以轉圜:“主公……”“不要——”柳聞因幾乎從馬上滾落,才冒死撿起寒星槍就也被擊倒在地,嘶啞著喊,卻沒力氣。十丈以外,辜聽弦也差點沒攔得住封寒:“師父!”


    烈風嘶吼,淹沒了他們的聲音,別說林阡現在聽不見,就算聽見也不可能回頭,因為這是他的自願——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一人萬人他一個都不想害,救完一人該救萬人,救不了就拚上這條命。


    飲恨癲狂逆斬,遠近望風披靡,天地俯首稱臣。


    金北眾人高估了自身,抑或他們刻舟求劍了,林阡現在入魔的殺傷,哪是他過去入魔可及?


    刀光照空天自碧,劫灰飛盡古今平!


    他大笑,金軍嫌人多,刀過幾陣活?


    他狂嘯,不知出了幾刀,盔脫白發飄落。戰衣血染,何處有酒洗幹淨它?生靈塗炭,再消一刀抹幹淨它!


    他長歌當哭,每一刀都本質如霜,卻造就白草侵煙死,每一刀都刃側飄紅,真正是火燎深林枯,


    強悍無匹,直接砍斷了才被柳聞因傷及的解濤之手臂,更震得背後的軒轅九燁當場昏死,鄰近的薛煥、宋恒、柳聞因都髒腑損傷。


    但卻失去了過去的磅礴大氣,而換作完全的陰鬱冷僻、淒惻慘戚。逆氣汙染了青天、血腥肮髒了雪地,四麵兵聲皆慘、八方戰車都散,屍橫遍野的,既有金軍也有吳家軍……


    彼時吳曦早就躲得沒影,辜聽弦和封寒都不知還要不要打、還是說現在應該合力一起去製止林阡?林阡很明顯已經失去了神智,雙目通紅地對著已經跪地求饒的吳家軍接連追殲、趕盡殺絕……


    封寒作為此地的唯一一個可能還能壓製林阡魔性的人,忽然精神一振:不製止!這明明坐實了吳曦對階州的一切說辭,利於金軍奪城啊,為何要製止?!不過,也來不及考慮了,因為林阡的刀已經癲狂殺到了他跟前,還沒反應過來,他和辜聽弦就一起頭破血流,繼而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封寒,讓你不製止,感覺要死了……


    宋恒跪倒在地連連吐血淚流滿麵,和薛煥、柳聞因一樣站不起來,痛苦望著血洗魔門和血洗陳倉重演:就算主公,也不是每次都兩者兼得,難以兼得的時候,就隻能像現在這樣,生生燃盡他自己……


    那時林阡早已人事不知,行屍走肉,刀鋒嗜血,


    頭顱宛如被什麽劈成兩半,眼前的世界在反向分裂,一半血紅,一半慘白,


    灰色的時空中,好像有個人從始至終陪伴,一路都在死死地勸阻著他:“別入魔,還有我!”那聲音,很熟悉,好像在耳畔,突然又蕩遠,


    別入魔,好像你自己也曾說過:你每次想入魔的時候都捫心自問,不記得玉皇山的火樓裏為了阻止你入魔吟兒在你手上流了多少血?!


    倏然心卻一停,


    不記得了,吟兒是誰……


    我是誰……


    


    “主公……”宋恒眼睜睜望著這一幕發生,怎可能不明白,正是自己的婦人之仁,不僅害階州之戰提前爆發,更加會害死林阡、害慘隴蜀百姓,甚而至於他宋恒將是禍及整個南宋的千古罪人!


    原就自責不已,此刻恨不得自刎陣前!就在那悔恨衝腦差點橫劍的第一時間,忽然好像有個模糊的影子浮現眼前,“宋恒,這擔子,現在輪到你來挑了,你,來保護他的聲名。”那是……天門山,晚風裏,寒澤葉微笑回首。


    宋恒驀地清醒:我不能死,我身上還有澤葉的擔子要挑!


    可是,一下子就更悔恨,不死又如何,主公的聲名,還是沒有了……


    奇怪,下一句話,澤葉生前並沒有說過:“保護他,非但不能死,而且還不能心慈手軟,你做得到嗎。”


    我,做得到嗎?他不知道寒澤葉現在存在於哪裏,這對話分明跨越了陰陽。


    宋恒怔在原地,淚水不斷,老實回答:“澤葉,我對你承諾過,不但要自己活著還要替你活著,繼承你的誌向、做主公的殺器,可是我,始終不知該如何克服心理障礙……”


    來不及再對話了,就在林阡殺得興起一往無前之時,階州城門已經被第一支不怕死的金軍攻入,盡管他們在林阡的摧毀下已經是強弩之末、注定短期內即使得到階州都是攻易守難,但是,金軍還有個狀態正好的孤夫人,突出兵陣後立即就要趁林阡不注意,舉箭射殺包括宋恒、柳聞因、辜聽弦在內的所有宋軍“有可能反攻的高手”,一勞永逸……


    第一個對象,正是傷得最重站不起來、連提劍都呼吸困難的宋恒。


    “我不能死!得好好保護自己!”宋恒在心裏喊,千遍萬遍又何用,不能死就不會死?


    毫無力氣,隻能等死,惡劣的大雪,看來要衝刷得隴陝的天永遠都亮不起來,他宋恒,一直就是這樣的,傷感,脆弱,自卑,容易放棄……說什麽跟主公很像?主公永遠相信絕處逢生,而他臨危隻能坐以待斃,雖然澤葉對他的培養隻差一步,可他覺得他一生一世都會差那一步……


    陡然一陣陰風馳過,卷起戰場狂沙滾滾,竟是在孤夫人即將殺害宋恒的一刹,如龍掛般卷集回旋直衝孤夫人打去,不僅阻斷了孤夫人的追擊,更還將孤夫人連人帶武器完全掩埋在地……那一陣風出人意料地大、那一輪黃沙莫名其妙地漫天遍地,神乎其神地突兀過境之後,金軍手忙腳亂去挖孤夫人,化險為夷的宋恒也睜開眼,發現自己好像恢複了一點力氣。


    還沒欣喜,正待迎敵,卻見孤夫人才露出頭,就又被新一輪雪沙把她和救兵們一起“圍城打援”式地再度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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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恒提了一口氣上來才想笑著說謝天謝地,忽聽金軍連聲對著這好像還在追埋他們的黃沙喊:“這沙有毒——!”


    宋恒一口氣猛地就卡在喉嚨裏,不由自控地淚濕前襟:“你在,你還在這裏。”


    那不是有毒的沙,那是烈烈肝膽!


    陣前黃沙,陪伴征程,澤葉,你是最後一次給我示範嗎,就是這樣克服障礙,所謂的心狠手辣,就是誰對主公不利你不計後果地打擊誰,“以毒攻毒”,就是這麽簡單。


    他提劍站起時,那風沙漸漸小了。


    宋恒,西線,今後這唯一僅有是你。


    隻能是你,


    你做得到。


    “我做得到。”他跟那快要消失的聲音一起說。


    


    林阡走火入魔,金宋死傷慘重,吳曦竟成了沒付出任何代價的獲益者,


    死去的階州吳家軍?無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總要有人犧牲的,我的核心集團沒損傷就好。


    林阡事先想不到吳曦為了名利能厚顏無恥到這地步。義軍抓握吳仕為人質,非但不能瓦解吳曦和曹王的同盟,反而令吳曦自己看清楚了“蜀王”二字比兒子的命還要重,鐵了心地把三軍將士全跟曹王府高手們背後相托……


    林阡更不知階州早已按吳曦授意謠言四起,否則他萬萬不會自願入魔,使得“惡魔林阡摧毀階成和鳳四州”成為現實,正中吳曦下懷。自此吳曦有了足夠的理由對將要由他統治的蜀民們顛倒黑白說:我是為了保護大家才權宜降金的,否則金軍封林阡做蜀王他一定會倒行逆施、一旦精神失常就屠戮百姓,不如由我吳曦忍辱負重……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才是吳氏子孫該做的,合情合理。而林阡屠殺得階州血流漂杵,既然是真真實實發生的,隻需要添油加醋、以訛傳訛,就會教義軍日後在蜀民麵前百口莫辯!


    至於階成和鳳四州這些即將歸金軍管轄的民眾們?此刻,他們就算發現了吳曦和金軍的勾結又如何?比得上林阡帶給他們的震撼大?雙刀揮斬,寸草不生,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那些血腥足以窒息,提醒他們末日來了!早已失去了主心骨的他們,思緒全然一片空白:都統不管我們,金人要奴役我們,惡魔要殺了我們,我們,是不是還不如跟金人……


    吳曦費了心的一切構想,包括稱王後如何和短刀穀辯論在內,全都是為了在義軍金軍吳家軍三足鼎立的形勢下、對治下的百姓和名流們粉飾太平。換句話說,那是他吳曦所能想到的最壞後果,如果老天能助他一臂之力,譬如義軍經此一役敗光美名,甚至全軍覆沒死無對證,那他吳曦書寫勝利史書將更加不費吹灰之力。


    “林阡下落不明。”好消息接二連三,吳曦的運氣就是這麽逆天。


    


    那夜,林阡沒有歸來,筋疲力盡的他、全身都被血濕透的他,被一匹肆虐時隨便搶掠的戰馬不知馱去了何處。


    當時整個戰局人人都自顧不暇,待到柳聞因終於支撐站起、不顧自己而先提槍策馬追前時,林阡他早已杳無影蹤。


    柳聞因咬緊牙關,努力分辨那條血色最濃的軌跡:“必會將林阡哥哥平安帶回來!”


    “子若……”薛煥既關注林阡死活,也因為柳聞因而心念一動,當即也囫圇吃了治內傷的丹藥,持刀跨馬疾馳上去,“我去將林阡捉回來!”傷敵一萬自損八千,林阡現在精神錯亂,外強中空,既有殺的必要,也有殺的契機。


    “都……隨薛大人……一起……”軒轅九燁隻說了一句,才醒又吐了口血、昏死過去。


    封寒好不容易才醒,全身骨頭都像散架,看孤夫人得救終於鬆了口氣,抱著性命垂危、哪怕蘇醒也武功盡失的解濤運功,既憂又喜,憂王爺又失一員猛將,喜階州宋軍此時不攻自亂、術虎高琪必能從北麵破城,不過,還在死撐的宋恒、辜聽弦等宋軍仍有鬥誌,若要將他們徹底趕出城南,指望不上吳曦那種雜碎……


    “好在完顏綱為了萬無一失,事先往這裏調遣了一個完顏乞哥,應該正在來的路上,他到場後,理當就能奠定勝局並且阻礙宋恒和辜聽弦卷土重來了吧……”封寒想。


    


    臘月十八,完顏乞哥、術虎高琪聯手打擊之下,階州失陷。群龍無首的南宋義軍敗仗後陸續退出、被金軍以攻代守打得淪落郊野且戰且退。雖然明知階州的金軍高手因為林阡屠殺的關係很容易打,可宋軍自己的高手也全都被林阡打傷、不在平日水準……


    聞聽階州戰報之後,淩大傑、和尚對大散關又加緊發動攻勢,雖接連被獨孤清絕和厲風行撲滅,卻使得紛飛到中線西線的戰報不敢把大散關的收複確定在哪一天,甚至模糊到了和階州之戰是前後腳發生的。


    不同於西和、成州等地還有李好義、薛九齡和百裏飄雲等人占據了立足之地,階州義軍一度到了生死存亡關頭——


    屏障拆除了、參天大樹倒下了,首當其衝的他們,不得不靠自己突破絕境……


    這一幕似曾相識,隻不過從天水撤到了階州,把澤葉和曹玄換作了主公林阡,


    撤?還能再撤?再撤就是短刀穀了!


    主公?主公也不是萬能的,盡管主公擅長創造奇跡,可你宋恒憑什麽把壓力全給主公,他本來還在淮南對戰仆散揆啊,那麽多金軍高手全盯著他一個人打,你宋恒是九分天下是雲霧山第三你幹什麽吃的!


    自責的宋恒,出奇地沒有再自怨自艾,階州失陷的第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合眼睡過覺,給辜聽弦裹傷,把軍隊轉移到製高,下令“屯踞險固,列好柵欄”,聚集和收編周邊武裝,囤積糧草、安撫傷員、說“候主公歸來”,還有療傷讀書練劍一項不少,最多隻是閉目養神了片刻。他就像鐵打的一樣,精力旺盛得連辜聽弦也比不上,感覺就算赫品章也比不上……


    “宋堡主……你……”辜聽弦不知道說什麽好,望著這令人欣慰的進步卻也有些忐忑。


    “辜將軍,聞因有音訊了,她在照顧主公。”宋恒的視線從地圖上抬起,對辜聽弦微笑著說。


    辜聽弦一愣,其實這家夥不太擅長說謊,說完臉上還心虛地一紅,可是,至少他懂得編出這句話來騙人了,可喜可賀:“啊那太好了。”


    看他眉目間隱約有幾分寒澤葉的神韻,辜聽弦稍微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與他同看地圖,然而許久都沒有對策:“可惜我軍能戰的已然不多,竟被敵人欺負到了家門口。”


    “家門口。”宋恒蹙眉,沉吟這三字。


    “宋堡主想用短刀穀中人?”辜聽弦當即領悟,卻覺得不妥,短刀穀中人雖然離得近,可畢竟擔負著堅守興州的重責,諸如風鳴澗、塑影門、戴宗、景胤等等,一個都不能動,否則後院起火誰顧。


    “用短刀穀中閑人。”宋恒自若,攜策於心,“以階州之勝候主公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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