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走出房門,紫玉那丫頭已經在門口侯著了,想來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了。見我推門而出,紫玉瞧了我一眼,隨即鄭重其事地跪在我跟請,給我行了叩頭大禮。


    我有些感慨,這丫頭對公主,也真是忠心耿耿,愛護有加啊。


    故意裝出平日裏隨意的口吻,言道:


    “傻丫頭,這是作甚呢,快起來。”


    “駙馬爺若不答應奴婢一個請求,奴婢絕不起身!”


    這丫頭這倔強勁,有時候也挺像公主的呢。


    “好,我答應你,先起來吧。”


    聽我這麽一說,紫玉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明明她還沒說出請求,為何他不聽聽是什麽就這般隨口答應了。是她說得不夠誠懇,還是駙馬爺根本不把自己的忠心當回事。


    一想到這,紫玉突然露出一臉委屈和不甘的模樣來。我瞧著這丫頭性子要強,不會是想偏了以為我隨口應付她的麽?


    “你這傻丫頭的心思,我怎會不知?你如此這般,定是為了公主所求,若是為了她,無論什麽事,我都願意去做的。”


    聽我這麽說過之後,紫玉早已淚目,原來不用自己說什麽,駙馬爺都會好好愛護公主的,他們之間的羈絆已經如此之深了啊。


    紫玉感激地再拜了拜,言道:


    “公主,就交托給駙馬爺了!”


    “嗯,也拜托給你了,有這麽忠心的丫頭在她身邊,也是她的福氣呢!”


    將紫玉扶起身來,她給我福了一禮,我笑著說道:


    “還是平日裏那個‘跋扈’的丫頭才像紫玉啊!”


    紫玉聽了,眼中含著淚,可嘴卻撅起來了,顯然是生氣了,哼了一聲便不再理我了。


    啊喲喂,可不能再惹這丫頭生氣了,不然準沒什麽好果子吃。


    “公主,就交給你照看了。”


    交給紫玉照顧,我很放心,隨即轉身欲走,卻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停住了腳步,又說了一句。


    “今兒個翰林院公事會有些繁重,我可能會晚些回來,讓公主不必擔心。”


    紫玉微微一怔,若是換作平日,駙馬爺恨不得生了翅膀立馬飛回來的,這回兒公主有傷在身,他自是歸心似箭了,為何今日如此一反常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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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了句是,紫玉想送我出門,被我製止了,囑咐她好好照顧公主,我便走出了院落,出了大門。


    阿正已經拉著馬車在門外侯著了,老火頭也難得起得那麽早,他年紀也大了,腿腳也一直不大利索,本來想將他接到公主府養老的,可他不願意離開這老宅子,說要為我守在這。


    我知道老火頭的心意,這是在提醒我富貴不忘初心。我從未有眷戀富貴之心,隻是我所愛的人在哪,哪兒就是我的家。


    阿正還是個傻小子,見到高頭大馬會驚呼的年紀,也許是以為老火頭沒見識過馬車,這便巴巴地拉了老火頭來瞧,滿臉都是炫耀得意的神色。他哪知道,老火頭這輩子走過的橋,比他吃過的鹽還多呢!


    “爺!”


    瞧我來了,阿正忙喊道。


    “嗯,正巧老火頭也在,我想同您商量件事兒。”


    老火頭微微點了點頭,瞧了眼阿正,又看我眼中堅定的神情,就一切都了然了。


    我向老火頭躬身行了一禮,言道:


    “可否請老火頭應允,讓阿正成為我的管家?”


    我是高家的長子嫡孫,也就是高家的族長,成為我的管家,那就意味著他將來會是高氏一族的管家,成為我的左右手,替我打理家族事務,責任重大,非一般人可以勝任。


    雖然地位顯貴,可也與危險同行,從今往後,他與我的命運就聯係到了一起,我富則他富,我若殞命他絕無生還可能,這其實也是一場公平交易!


    而阿正是老火頭的親侄兒,要讓阿正陪我進行一場以命做賭的博弈,我必須先給老火頭一個交代。


    阿正一聽,激動地跪在了我腳邊,這是對他的莫大信任。


    老火頭也不禁有些動容,隻是,他還是有些擔心,阿正閱曆尚淺,不足以當此重任。


    “已經到時候了麽?”


    老火頭說出這句話時,有些激動地摸著有些行動不便的雙腿,這麽多年的怨和恨,終於等到機會一雪前恥了麽?


    “嗯,是時候讓那些從別人手裏搶走一切的人,付出他們應付出的代價了。”


    我知道,老火頭的雙腿每到潮濕陰冷的時節,都會令他痛不欲生,最痛的不是身體,而是內心的桎梏和折磨,當年那人是如何冤枉他的,如何在眾人麵前羞辱他,打斷他的腿的,每痛一次,他就得將這痛苦的記憶又回憶一次,對那人的怨恨就會多一分。


    老火頭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臂,竟有些哽咽了,看了一眼還一臉稚氣的阿正,言道:


    “阿正他,真能擔此重任嗎?”


    我拍了拍他的手,讓他安心,說道:


    “他可以的,因為阿正是您一手教出來的啊!”


    是啊,因為老火頭曾經是父親大人高鎮身邊,最得力也是最為信任的管家!


    “好,好啊,阿正,你聽好,從今往後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了,是公子的,你要立誓,這輩子都不得違背!”


    阿正也感激的淚流滿麵,先向老火頭叩頭,又向我磕,這會子是把額頭都給磕紅了。


    “阿正的命是公子您的,以後公子要阿正做什麽,阿正就做什麽……”


    還未等他說完,我拍了拍他的頭,這傻小子還是一臉的傻氣,還好,人是單純了些,其實他並不傻,反而,還聰明得緊,隻是,離我對他的要求還差了些。


    “我無法給你太多的時間讓你成長,趕緊達到我對你的要求,別讓我失望啊,阿正!”


    我的目光微微一沉,望著皇城的方向,感覺依然是如此的黑暗和前路渺茫,即便依稀有那麽幾點燈火,也無法驅散籠罩在整座皇城的黑暗。


    我們在黑暗中前行,最終不是為黑暗所吞噬,便是燃盡自身最後的那點光和熱,也許結局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但是,我還是想要去抗爭,想去奮力一搏,哪怕前路渺茫、希望全無,我也想要守護住我想要守護的東西,哪怕是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


    “是,公子!”


    第一次,我從阿正的口中聽到了他真正的決心和誓言!


    ……


    出了皇城之後時辰尚早,我並未回私宅,而是先回了高家祖宅,因為在家族忠義廳中,會發生一件事,一件關係到高家內部權力走勢的大事。


    我為這一天籌謀已久,可一直都沒有機會可以真正著手進行,沒想到,這個機會居然還是那個無禮的看家護院給的。


    忠義堂是高家一族召開家族會議,執行祖宗家法之地,堂前是高家先祖親手書寫‘忠義堂’三字,便是告誡高家後世子孫謹循忠孝仁義,謹記祖宗家法不可違背。


    那年,我就是從這被叔父趕出了高家,如今,再度站在此地,我已經是高家的一族之長了。


    叔父貴為一國丞相,依然坐著主位。我則一直立於叔父身側,而右下首則是族長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左邊的則是其他幾位叔伯兄弟,而其中末位坐著的,便是高韋。


    這陣勢,已經不是一次小小的家族會議那麽簡單的了。


    我麵帶著有些惶恐的神情,忙跪在地上向各位長老和叔伯們行禮,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言道:


    “辰兒未曾想過會因為一件小事而驚動了各位長老和叔伯們,辰兒心中惶恐不安。”


    聽我這麽一說,長老就高興了,言道:


    “這怎麽能算是小事,一個下人,也敢悖逆弑主?!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將其就地處死也不為過!”


    “沒錯!”


    除了叔父以外,所有人都義憤填膺,這等犯上作亂,意圖弑主的惡奴,就該殺之以儆效尤。


    高韋雖未隨聲附和,可心裏也最是不能容忍這等奴仆,若是他手下兵士,如此作為,早就被他斬於劍下了。


    一聞及殺人這等事,我臉色不禁一變,忙解釋道:


    “那日都是辰兒酒醉失了分寸之故,若是因此而害了一條性命,辰兒心中實在不忍啊!”


    “辰兒,你就是心腸太軟。這悖逆弑主,便是十惡不義之罪,這十惡之罪,還是你叔父當年上書為國重申所立之法,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豈能越矩?!”


    這十惡便是十中不赦之罪,一曰謀反,二曰謀大逆,三曰謀叛,四曰惡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義,十曰內亂。


    長老的一席話,便是將叔父也給牽扯進來,言下之意,既然觸犯了法令,誰都不能赦免。


    叔父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瞧了瞧跪在地上的我,他清楚的明白了我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的。


    我想要的東西,他很清楚。他給便給了,若不給,那即便是搶,我也要得到。


    “那護院當日真是想殺你麽?”


    叔父故作沉吟,隨即淡淡地說出這句話來。


    是啊,那護衛確實沒想過要殺我,不過,現在是我要殺他!


    “叔父,辰兒事後知道了,那護院是高管家的親侄兒,這事也原本是我不對,辰兒也不願讓諸位長老和叔伯們為難,此事,不如就此作罷!”


    叔父有些結舌,沒想到他這侄兒居然已經是一隻長出了獠牙的老虎了,將來還會成長成為一隻爪利牙銳的猛虎。


    他短短一語,就逼得他不得不自斷雙臂!


    “原來如此,那人居然是高福的侄兒麽?難怪竟敢如此猖狂!當年因為看他本份忠厚,才讓他頂了老柴的位置成為高家的管家。這回看來,這時間一長,人就得意忘形了。真把自己當成半個主子了!”


    長老們憤憤不平起來,開始有人指摘高福種種不安守本份之罪行。


    “我可是聽說,高福現在家業也置得如同一方地主了啊,看來再過不久,他還真能當主子了!”


    “看來,這高福的手腳也不幹淨了啊,想當年他因著老柴的手腳不幹淨,把老柴的雙腿打折了,這回,也該輪到他自嚐惡果了!”


    “是啊,這樣的奴才,留不得……”


    說完,眾人將目光紛紛投向了叔父高欽,這是要他當即表明態度,這高福是他的人,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高欽為人一向處事鐵麵,不容私情,所以在朝得罪的人不少,在家族之中因著他這古怪脾氣,族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高福這些年來坐享高位,確實開始不安於分了,會留下把柄也是可以預見之事。他還借著管家之便,在高家到處安插親信,這些叔父應該早有耳聞,因著高福是從小伺候著自己做長大的,而且有些事也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做的,故而即便他犯錯,隻要不是大過,都隻是對他小懲大誡一番。


    可能就連高欽也沒想到,正是他的這種縱容,間接害了高福。


    高福行事越大膽大妄為,占著有叔父撐腰,便收受賄賂,圖謀私利,若是沒有確實的證據,又怎麽會為人所置喙,若自身清白,又如何能為人所乘?


    當真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啊!


    若是高福當真有罪,那他這個主人,也有失察之罪,不對高福嚴懲,便有私心作祟之嫌。


    如今,家族長輩們都在等他做出裁決。


    “若當真如此,高福便不配繼續留在高家了,當以家法論處。而那護衛,悖逆弑主,留他不得,按律處刑,準家人歸葬,撫恤銀錢。諸位長老以為,如此處置,可還妥當?”


    長老們紛紛點頭信服,轉而對我言道:


    “辰兒,你得跟你叔父好好學,什麽是處事果決,斷不能優柔寡斷,要知道,你可是高家的一族之長,將來高家的興衰榮辱,都將係於你身!”


    “是,辰兒定然緊尊長和叔父的教誨!”


    說完,恭敬地再三叩拜。


    就這樣送別了各位長老和叔伯長輩們,高韋則是笑著朝我看了一眼,隨即向叔父請過安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最後,就隻剩下我和叔父了。


    我站起身來,向叔父行了一禮,也打算離開了。一直端坐主位上沉默著的叔父,這才開口說了一句話,道:


    “這般結果,你可滿意了麽?”


    我故作驚訝狀,抱拳行了一禮,道:


    “叔父何出此言啊?”


    “我在問你,第一次殺人,感覺如何?”


    我殺那護衛,不僅僅是為了將高福一黨拉下馬,更重要的是在高家立威,像那護衛那般不把我放在眼中的何止一人,想要威懾他們就得立威,而殺人見血,便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捷徑。


    終於,我也讓自己的雙手染上了鮮血啊,殺戮之門一旦開啟,也定然會以殺戮結束!


    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雙手,努力壓製住自己內心的恐懼與不安,言道:


    “現在終於可以,稍微體會到叔父您當時的心情了!”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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