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北魏朝堂發生的幾件大事宛如巨石投湖, 讓看似平靜的湖麵激起陣陣漣漪來。


    先是畫圖院的衛明伊奇跡般地贏過了她的叔父衛賢, 以女子身份成為了禦用畫師,也正式成為了太皇太後欽點執筆禦真之人。而後, 太皇太後以‘朝廷因舉賢才而用’為由, 詔保皇士族王綽接任戶部尚書一職。


    而緊接著負責清查謀反案的禦史中丞、左衛將軍、駙馬都尉高辰,與京兆府尹、衛王蕭昭和刑部侍郎劉玉一道, 在同一日連上三道奏疏,奏請謀反案調查已水落石出,結案陳詞, 才讓這起鬧得滿城風雨的謀反案得以蓋棺定論。


    這三道奏疏的第一道便是確認了以亥茂為首的二十七位涉嫌謀反逆案的罪臣,依律斬首, 明正典刑;


    第二道則是那份三位主審官員聯名保奏為罪臣親族改判流刑的請願書;


    而這第三道也是最為引人注目的,這道奏疏是高辰署名所奏,奏疏上提到了如何處置司馬炯的建議,還提議以功臣之禮加封因被牽連到謀反案中而被害身死的兩位禦林軍副統領尉遲邢和丘瓚兩位將軍。更絕的是,高辰還提議削弱丹書鐵卷赦罪免死之權, 以振國家法紀。


    這三道奏疏前麵兩道在太皇太後的示意下朝廷予以準奏, 而第三道關於處置司馬炯的建議與加封尉遲邢和丘瓚兩位將軍的建議太皇太後給予讚同, 唯獨對削弱丹書鐵卷赦罪免死之權這一條還有待商榷。


    削弱丹書鐵卷免死之權, 對恢複朝堂法度有非凡意義。而高辰建議丹書鐵卷不再世襲,隻赦一人;十惡不赦之罪中有四不赦:謀反,謀大逆,謀叛, 大不敬,犯此四罪者,即便手持丹書鐵卷,也不在赦免之列。


    丹書鐵卷被人戲稱過保命護符,自從此風盛行之日起,有功之臣首要所求並非顯貴榮耀,反而是這一道護身免死之丹書鐵卷,不管身犯何罪都可赦罪免死,久而久之,國家法紀威嚴便已淡然無存。


    太皇太後還記得,當年崔廷佑便曾提議過廢除丹書鐵卷,隻是這項提議才現端倪,便被朝中士族元老們所強烈反對,隻因為丹書鐵卷乃是功勳彰顯、國君所賜,如何能廢除得去,這不是大逆不道又是什麽?


    再加上,一旦廢除了丹書鐵卷,沒了這道保命護符,那他們的性命與地位將岌岌可危,這可如何了得?


    也因此,崔廷佑便迅速成為了朝中權貴攻訐與討伐的對象,直至後來他名敗身死。


    太皇太後沒想到,幾年後她的孫女婿高辰居然如此膽大又將這條提了出來,隻是這條與當年的崔廷佑不同,他並沒有一開口便要朝廷廢除丹書鐵卷,反而是在它的權利上加以限製。


    可一看到這些限製後,太皇太後都不禁感歎著高辰的聰慧機智,他所言的這些限製雖然沒有明令廢除丹書鐵卷,卻也讓丹書鐵卷形同虛設了。


    太皇太後心下讚同此舉,可也不得不汲取朝中元老重臣的意見,故而在朝會上將此意見提出以供眾臣商議,原本以為此議提出後,定會遭受眾臣激烈反對,卻沒想到阻礙比預想之中的還要淡泊許多!


    太皇太後倒好奇了,當年此議提出之時,群臣反應激烈,更有以死抗爭者,以至於後來此議不了了之,今日群臣這舉動,倒有些耐人尋味了。


    太皇太後就此決議詢問了三個人,分別是左右丞相蕭衍和高欽,最後一個便是相州總管獨孤?,而他們給出的意見居然都是“附議”,既然這百官、宗親、州鎮總管之首都已表態了,那這項決議自然而然便可以順利實施下去了。


    當即,太皇太後便下了懿旨,將這道法令推行下去。


    至此,禦史中丞、左衛將軍、駙馬都尉高辰之名,響徹朝野,為百官所敬畏而被士子們所推崇!


    與高辰而言,說是一舉成名天下知也並無不可了。


    ……


    翌日,才散了朝會,我便被其他幾位駙馬爺堵在了半道,知道他們定然是有話要說,便尋了個安靜所在,讓咱們幾個連襟兄弟可以有機會好好談談。


    “不錯嘛,大駙馬,現在是春風得意啊!”


    二駙馬穆宴滿臉笑容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是個直言不諱、表裏如一的,笑裏藏刀什麽的,也不適合他來做了。


    我原本就知道,這三個今兒個路上堵我,絕對是禍不是福,隻因著那削弱丹書鐵卷的政令下達了,他們幾家的利益也會跟著受損,這會兒巴巴來尋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又是什麽?


    雖然我挺感念他們當時的相助之情的,可事關國事,又豈能因私情而廢公理呢?


    “?g,咱麽幾個是連襟兄弟,就省了那套虛的,這事兒兄弟我肯定得去做的,沒能顧及兄弟間的情意確也是我的不是,大不了我讓你們打一頓,出出氣,你們看怎樣?”


    我笑著給他們提出這個建議來,有事兒明著說總比暗地裏使招要光明磊落的多了吧。


    聽我這麽一說,其他幾位駙馬爺這心裏邊也是舒服了幾分,畢竟這大駙馬還是拿他們幾個當兄弟看的,也不枉他們幾個稱兄道弟一場啊!


    “誰敢打當朝第一紅人啊,那不是在找死麽?咱們哥幾個可沒那本事啊!”


    二駙馬穆宴擺手聳肩,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態來,笑著向身邊的三駙馬和四駙馬使了個眼色。


    三駙馬嵇?安靜地靠在宮牆邊,雙手交叉與胸前,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意,難得看到他今日不喝酒時精氣飽滿,英氣不凡的模樣,還真是讓人不覺眼前一亮啊!


    而四駙馬劉季則是靜靜立於一旁,恭謙有禮,一派儒生模樣,感覺人也沉穩了些。


    他們的表情各異,可卻並沒有如同我想象中那樣,慍色十足,看來幾位駙馬爺的胸襟也是蠻開闊的麽!


    “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請幾位駙馬喝酒當作請罪,幾位可賞臉?”


    我立馬乘此良機提出第二套方案來,無論如何,咱們幾個是連襟兄弟,而各自的媳婦兒更是情意深厚的姐妹,若是幾位駙馬爺之間當真生了嫌隙,隻怕也得影響到幾位公主殿下的情意了。


    這酒局有時候也是個好東西,你來我往,其樂融融,一笑泯恩仇,何樂不為啊!


    “這才像話嘛,這酒啊你不請也得請咯,我可還記得留守翰林院抄寫經書時的賭約的,大駙馬可別想賴賬啊!”


    有酒喝穆宴自然是高興,更何況可以乘此機會讓大駙馬放血一回,什麽不甘與氣憤也都煙消雲散了,故而很快便接受了這個建議。


    “大駙馬可是守承諾的君子,自是不會賴了這頓酒錢的!”


    三駙馬嵇?在一旁不失時宜的推波助瀾,讓我靈敏地接收到了信號,看起來他們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了!


    “嗬嗬,好說,好說!”


    說道這,我也隻能是一臉苦笑了。


    唉,回家後還得想好如何同媳婦兒報備的說辭,如今我每月所得俸祿也得如實上繳到琬兒手中了,瞧他們的陣勢,沒有百錢這頓酒宴怕是請不下來了。


    眼瞧著我幾個月的薪俸又得打水漂了,這兩袖清風的日子,真是難啊!


    唉~


    “唉,不過話也說回來,你這回也著實令我刮目相看了一回。我可從沒見過有誰能把我們家那位老大人氣得是火冒三丈卻又無可奈何的。”


    穆宴一想到自己的父親大人因為丹書鐵卷一事兒而氣得直打哆嗦,卻是一臉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的模樣,頓時覺得是又好氣又好笑。


    家族之中也因為有禦賜丹書鐵卷而使得子弟放浪形骸於外,胡鬧折騰,無所顧忌,時常生出許多是非來,這些都曾讓穆宴都為之頭疼不已。


    如今丹書鐵卷用途被限製了,雖說家族利益受到一些損害,卻也讓那些不肖子弟懂得害怕知道收斂不法行徑了,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令尊大人無恙吧?”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腮,畢竟這招我用的確實有點損人,也難怪人家會氣成那樣了。


    “放心,無甚大礙,若真有事兒,我豈能這般容易放過你?哎呀,我真是有些感慨了,你究竟是用了什麽辦法讓我們家那位老大人乖乖就範的啊?”


    穆宴好奇的將這個問題問出了口,因為他詢問過父親大人好幾次,父親大人愣是什麽都沒對他說,不僅接受了這個提議,還派人去了賢王府,將這個決議知會了右相賢王蕭衍。


    而朝中多數擁有丹書鐵卷的元老重臣也都做了同樣的選擇,這才有了賢王蕭衍的那句‘附議’。


    我隻是尷尬的笑了幾聲,而身邊的嵇?毫不猶豫地拆穿了我,言道:


    “他的那招風聞言事可是幫了大忙了,搜集了那麽多違法罪證,這朝中清流為數不多了,誰家沒有幾件見不得光的事兒,那些個收到他‘回禮’的大臣們,哪一個不會投鼠忌器啊!”


    穆宴一猜也該是如此,卻沒想到這大駙馬用心如此深層,當真是不可小覷啊。


    “你這招也太損了吧,可轉念一想也不對頭啊,即便搜集了那些罪證也不可能將擁有丹書鐵卷的大臣們定罪啊。其他大臣我是不大清楚了,可我家那位老大人我是清楚的,他怎麽可能會那麽容易受人脅迫?”


    “這就是這小子的高明之處了,他派人送到各位大臣府邸的那些個罪證裏邊,不僅有他們自家的,還有與其有聯姻關係的旁支家族的,丹書鐵卷可保其家族無虞,卻無法保全姻親家族。用一道丹書鐵卷將家族前罪一筆勾銷,這筆買賣,怎麽看都是劃算的!”


    說到最後,三駙馬嵇?卻是無奈的歎了口氣。


    我也隻是淡漠的笑了一聲,確是如同嵇?所言,我利用的恰好就是門閥士族所謂的門當戶對這一弱點來加以鉗製。


    這些門閥士族們為了鞏固和壯大自身的利益,便會通過士族之間的聯姻通婚來加以鞏固,小的士族攀附大的士族,大的士族兼並小的,久而久之,門閥士族的身份也逐漸分出了三六九等,而士族之間的通婚也就更講究門當戶對,不可輕易逾越,否則便有玷汙血統之嫌。


    這意思便是高貴的士族公子是不可能取低賤的士族或者寒門士子之女為妻的,便如同高貴的士族千金也絕不可能下嫁給身份低賤的士族公子或寒門公子為妻是一個道理。


    故而,大族之間的聯姻無論是在北魏、北齊亦或是南陳,都是慣以為常的,隻是嚴重程度不同而已。


    而在丹書鐵卷泛濫成風的北魏,這種聯姻現象也就越發凸顯,這也便成為我乘虛而入的大好時機。


    我派阿正送到各府邸的‘回禮’便是搜集回來的罪證,裏邊大多數都是些兼並私田,圈占土地,私相授受,以權謀私,欺男霸女的糊塗賬,這些所謂的罪證確實無法觸及到擁有丹書鐵卷的王公大臣,可那些依附於這些大家族的勢力,可就未必有這等安身保命的護身符了。


    至於州鎮總管手中的丹書鐵卷,則是得益於如何處置司馬炯這件事兒上,讓我有了很大的發揮空間,為了保住司馬炯,再加上州鎮總管朝中勢力被清洗而使得朝中無人支持,而朝中元老重臣對此事態度曖昧,所以他們也便隻有投鼠忌器,無可奈何的接受了這一政令。


    所以,這是我在同他們做一場交易,而很顯然,這比交易對於我們雙方來說,也算是可取所需,也各有所失了。


    隻是這代價未免過於昂貴些了!


    “常言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若是其人立身周正,又如何能為他人所乘?你們是沒親眼看到那一筆筆、一樁樁的罪證,不僅僅是你們的家族,就連我們高家之人也有摻和其中的。”


    “我瞧著那些不僅僅是觸目驚心,更是羞愧的無地自容了。曾追隨先祖皇帝建功立業、開疆拓土,無比艱難才得奠定國家基業,勇猛高貴宛如九天雄鷹的門閥士族,何時變成這般無道無行,隻知追名逐利,吃人嗜血的附骨之疽了?想想我們的先祖,再看看我們的現在,你們難道不覺得心痛,不覺得蒙羞麽?”


    聽到我這番感慨陳述,幾位駙馬都陷入死一般地沉靜當中。


    曾幾何時,他們也有想過要恢複先祖榮光,成為那個在馬背上馳騁疆場,勇猛殺敵,建功立業的大好男兒!


    他們血管裏所流淌著的奔騰血液,讓他們無法安逸地端坐一旁享受著來之不易的榮華富貴,這是深藏於每一個逐水草而居的鮮卑族人內心最為真實的野望!


    那顆跳動著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想要追尋和向往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同先祖那般揮灑著男兒血性與狂莽豪邁,靠著無尚軍功得來最為令人耀眼仰望的功勳爵位!


    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敗給了時間的洪流與名利的渴望,幾乎沒有人可以幸免,再奔騰的血液也會因為耽於安逸而變得緩慢,再猛烈跳動的心也會因美酒的灌溉而沉醉,朝堂上的追名逐利遠比戰場之上的建功立業,能讓權利來得更快一些。


    隻要擁有了權利,也就擁有了一切,而追逐權力的過程,卻也是滋生腐敗的溫床。


    ……


    “今日我用此等兩全之法,雖有無奈妥協,卻也是要給北魏和士族們一個新的開始。從今日起,北魏之法度將會高於一切,無論是王公宗親還是門閥士族,但有藐視王法,膽敢以身試法之輩,國家律法,絕不輕饒!”


    隨即,我抱拳向幾位駙馬行了一禮,鄭重其事地言道:


    “也請幾位兄弟嚴加管束族中子弟,高辰今日有言在先,但有作奸犯科者,一律嚴懲不怠!”


    此言一出,幾位駙馬也便知道了我有整頓朝綱之心,為我這般勇氣與才智折服之時,也不免有些悲觀落寂了,畢竟朝中從不缺想要整頓朝綱之人,可最終無論是誰都以失敗而告終。


    最後,穆宴無比迷茫的問了這麽一句,道:


    “你這樣做到最後又能得到些什麽呢?”


    我伸出自己的掌心,怔怔地看著掌麵上的紋路,言道:


    “一直處於‘人上人’這個位置上的我們,又何曾真正得到過什麽?”


    權利、名譽和地位麽?


    如果這就是我們最想要的東西,那我苦苦追尋的執念又算是什麽?


    穆宴的心有不甘又是從何而來?


    嵇?的放浪不羈又為哪般?


    而劉季的眼中心裏的疑惑迷茫又該如何解答?


    ……


    將雙手握成了拳頭,這裏邊有我最為堅定的信念和不改的初心,靜靜地言道:


    “我不知道最後能得到什麽,亦或者最後什麽都得不到。可我知道若是不試著向前走,你就永遠都不可能抵達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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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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