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眼前這樣的狀況,我突然有些踟躕了。


    雖然有些驚訝這位少年將軍也是位女子, 一時間想到了琬兒, 心中也不免對她多了幾分敬重。


    她身上最重的傷還是胸口上的那一箭,血都已經浸濕了胸口一大片, 因著她自行將箭拔出, 這才導致傷口血流不止,如此不畏傷痛, 還真是一位個了不起的姑娘呢!


    我用紗布按住了傷口,得先想辦法把血止住才行,因為她用胸衣束縛著得胸口過緊, 而傷口又離得太近,著實不利於傷口止血, 看來得先幫她把胸衣解了才行啊!


    “……”


    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我不覺微微一呆。


    若他是個男子,完全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的,可她是個女子,本來也是不用擔心的, 可她若是醒了, 見是我救了她, 會不會誤會什麽啊, 那到時候我要不要把自己也是女兒身的事兒告訴她?


    哎。


    我不覺歎了口氣,還是救人要緊,這過後的事情到時再說吧!


    一念至此,也隻能從身後扶起她, 動手輕輕鬆解了她的胸衣,這才得以看清她胸口上的傷口,略做檢查,發現傷口血液有異,似乎箭上曾淬毒,瞧著有些血肉模糊的傷口,感慨著這丫頭也著實對自己狠了些,就這般硬將箭矢拔出,這才導致傷口碎裂,血流難止,也虧她能堅持到現在。


    將她安置好後,急忙去尋了自己的包袱,因為我也曾受過箭傷,阿姐也留了一些上好的傷藥於我,極為好用,雖不知這藥對這丫頭身上箭毒是否有效,但是止血促愈的效果還是毋庸置疑的。


    她的傷口雖然深,倒也並不致命,略幫她大致處理了一下傷口,可以用的藥忙都給她用上了,好不易才為她止住了血,這才用紗布繞著胸口幫她將傷口包紮好了。


    收拾出她那身衣裳,滿身的血隻怕是不能再穿了,好在自己還帶著套衣裳,忙又小心給她換上,折騰了二三個時辰,才把一切都處理妥當了。


    廢屋內,木柴在火焰的燃燒下發出劈啪聲響,我圍著火圈坐著,往火中又添了些幹柴,柴火燃得越旺了,將屋內照得更亮,放佛也能驅散從外侵入的寒冷。


    我望著火光愣愣出神,片刻後小心地拿出掛在脖子上藏在懷裏的鳳佩握,拿在手裏瞧了許久,不覺目光都變得有些憂傷起來,一時間相思念動,觸動情傷,不免紅了雙眼……


    此時此刻,當真應了那句: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


    “爹爹……”


    恍惚間聽到那邊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嚶嚶之聲,我忙收斂了心神往姑娘那看去,卻見她陡然縮起了身子,許是夢魘了,斷斷續續說著胡話,渾身還止不住發顫。


    我連忙起身度步過去,瞧她麵色蒼白,額間卻溢著冷汗,即便爐中柴火燒得正旺,她口中還兀自喊著冷,我伸出手去探了她額間,卻燙手得緊,想來是發燒了,難怪身子都在打著顫。


    因著她與琬兒一般,都是位女將軍,個中辛苦艱難我都瞧在眼中,再加上心中愛屋及烏,不免對她也多了幾分憐惜之心,聽著她說冷,忙不迭地將她攬在了懷裏,想將溫度度給她,也不至於讓她獨自縮著打著寒顫。


    更何況她又有傷在身,我也不知那些藥對她是否管用,隻想著今晚隻能盡心照看了,若是她情況好轉了那便是天可憐見了,若是轉差了一時沒緩過來,我也算是盡過心力了,隻是心中頗為難過,恨自己在醫道上不甚明了,好好的一條性命倒無辜折在自己手中了。


    “父親……孩兒,不甘心,不甘心啊……”


    邊說著,眼角不斷溢出淚來,真真是我見猶憐了。


    瞧著懷裏的人兒虛弱地吐出這幾個字,隻見這張秀麗蒼白的麵容上,一雙輕清眉眉形秀長,濁中帶清,眉毛微向下彎,倒多出幾分溫婉柔和之意,這也是位容顏姣好,性子有些要強卻又不失溫婉的美好女子,隻是不知為何,也同我與琬兒一般,走了這麽一條艱辛困苦之路啊!


    我不禁歎了口氣,隨即為她輕柔地拭去眼角的淚水,緩緩言道:


    “若是不甘心,便拚盡全力好好活下去吧……”


    隻要人還活著,便還有希望……


    這晚,我就這般辛苦勞神地照顧了她一夜。


    ……


    翌日,將盡卯時,因著半夜犯困而陷入小睡的我,自然而然便轉醒了,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急忙去瞧旁邊安靜躺著的那個人。


    爐中的火早已隻燒得隻剩下炭火還散發出絲絲溫熱,屋外天還沒大亮,屋子裏也是一片漆黑,我急忙用枯草將火重新引燃,又多添了幾分柴火,這才把火光又點起來。


    屋子被照亮了,我急忙去查看那姑娘的傷勢,見她胸前起伏還有呼吸,麵色也逐漸有些好轉了,撫過額間,熱度也似退了,心下不覺大喜,這是大好之狀,隻道想來是這位姑娘命不該絕,竟是活了下來,哪裏知道這都是因著阿姐所給之藥絕非凡品之故。


    見狀我心裏也是鬆了一口氣,暗暗思忖著:這位姑娘重傷在身,身子虛弱,自己身上帶的那些幹糧她定然也是吃不下去的,記得距此不遠處有條河,若是能抓得活魚回來燉了與她吃,補充元氣,添些力道,想來傷口好得更快些。


    打定主意,安頓好姑娘後,便匆匆出了屋子往河邊方向去了……


    當這位姑娘因為傷勢好轉而逐漸轉醒之時,渾身因失血過多而乏得緊,竟暫時動彈不得,逐漸有神的目光掃了一眼周圍,最後則定在不遠處背對著自己的一位身著粗衣男子身上,目光陡然一緊。


    自己怎會在自處,他,又是誰?


    姑娘慌忙間伸手摸向身邊,手邊空蕩蕩地,自己的長劍早已不再身邊,心中不覺惶恐難安,再加上身上有傷在身欲動彈而又不得,頓時又羞又怒,目漏寒光,咬牙恨恨言道:


    “你究竟是誰?”


    聲音還是有些虛弱,可卻難掩逼人氣勢。


    我正認真熬著魚湯,隻因著自己隨行也隻帶著鹽巴,好不易抓住的魚兒拿來燉了隻有鹽巴佐料,也著實成不了什麽美味,可流落在外不比在家,有這點滋味也勝卻那無數山珍海味了,哪還有地挑去,雖說聞著魚腥味重了點,但五髒廟傳來的搗鼓聲,也覺著此刻有魚肉吃有魚湯喝,已經是幸福無比的事情了。


    拿著碗舀了幾口湯想先嚐嚐滋味如何,卻陡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質詢之聲,心下不覺歡喜,不愧是行伍出身,即便身為女子,這身體素質也絕非一般柔弱之人可以比擬的,這會子居然都能開口說話了。


    我忙回過身來定眼瞧著她,笑著說道:


    “你可醒了……”


    她一見是我形容,一張俊逸清秀的臉,即便一身粗衣也難言其獨特氣質,頓覺此人有些麵善,這才憶起眼前這人不就是自己在彭城遇見的那個有趣之人麽?!


    恍惚之間回想起昨晚之事,不覺有些懺愧,瞧著應是此人救了自己性命,而他昨晚險些喪命於自己之手,一念至此,臉上慍色也逐漸化開,目光也溫和了一些。


    “是你,救了我?!”


    我微微一笑,端著魚湯,隨即言道:


    “是姑娘福大命大,昨晚你傷重,險些不治,想來是你身子底子不差,這才得以逃過一劫。”


    聽到我喚她姑娘,她臉上微微一紅,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竟不是自己的了,很顯然是被人換過了,難道是他給自己換的?


    那他……


    姑娘不禁臉色一白,神色五味錯綜,難辨真偽,隻是雙手不覺緩緩握住,其中委屈,不明而喻。


    我瞧見了目光也不覺微微一沉,畢竟事關一位姑娘家的清譽,非同一般,心中也便存了據實相告的心思,忙言道:


    “姑娘,昨晚為救姑娘,雖說事急從權卻也對姑娘有所冒犯,可請姑娘相信在下,雖我行為放縱,卻也是個讀書之人,知曉仁義,且一心隻為姑娘治傷,斷不敢因姑娘重傷昏迷而做出有損姑娘清譽之事,這點還請姑娘明鑒!”


    她瞧我說得赤誠無比,不似說謊,一時間又想起眼前這人曾對自己說過他一心要尋自己妻子之語,想來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斷不是那等兩麵三刀、作奸犯科之輩,心下也安然了幾分。


    伸手撫著自己的傷口,雖隔著外袍,卻也很感覺到傷處被人好好包紮,而那貼身胸衣雖鬆了幾分卻也並未離身,足見此人言語還是可以信上幾分的。再加上自己本也是就在行伍,沙場之上練就一身本領膽量,受傷之事亦是不可避免,自是早已沒有一般女兒家的囊羞姿態,反而是多了幾分不羈與豪爽。


    江湖兒女,本就不在意這些個誤認虛名,更何況他也確實沒有做出什麽出格之事,即便有幾分冒犯,也是事急從權,為救自己性命而已,若是因著此事,而累及這人與妻兒之間的生出嫌隙,也著實不是自己所樂見之事。


    隻見她擺了擺手,微微垂眸言道:


    “我信你便是。”


    我微微一愣,卻不曾想這位姑娘心性如此豁達寬廣,不覺生出幾分敬意來。她說信我,那是她的心胸氣度,我心中感念,為護她清白,也好教她安心,忙信誓旦旦地言道:


    “多謝姑娘信任,在下今日也在此立誓,救姑娘之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斷不會再讓第三人知道,若有違此誓,定叫我天誅地滅,神形具灰!”


    我說得極為誠懇,原本想著若是讓這位姑娘誤會了,便將自己也是女兒身的事兒說了也好澄清誤會,可道出實情於我而言卻是事關性命的頭等大事,絕不可輕易讓人知道我是女兒身的事實,否則很多人都會因我而受到牽連。


    令我驚喜的是,這位姑娘心性豁達,不拘俗套,倒也令我省卻了許多煩惱和憂慮了。


    姑娘微微頷首表示感激,亦是心領了我這番好意,覺得既然能再度相見亦是緣分使然,忙抖索精神,自我介紹一番,言道:


    “閣下言重了,請恕若君無禮,還未謝過救命大恩,敢問尊駕高姓,救命之恩,若君銘感五內,他日定當圖報!”


    若君?!這該是她的名字了,如此好聽,也著實配得上這般標致人兒了!


    放下了手中的魚湯,抱拳回了一禮,客氣言道:


    “哦,不敢當,在下葉晨,若君姑娘有禮了,今日能與姑娘相識,實屬三生有幸!古語有言:施恩不求報,更何況姑娘也曾有恩於我,焉知不是姑娘平日施恩於人惠及自身,皆是因緣際會爾,所以若君姑娘也無需如此多禮,權當你我有緣得以相識一場,如何?”


    若君不覺嘴角上揚,微微一笑,從注意到這個人始,就覺得他是個很有趣的人,也是個很奇怪的人。


    若說這人傻吧,他又如何能煽動得那群流民一起出戰保城,而且指揮若定,領著一群從未經受過軍事訓練的流民堅守在東門一角,愣是守了半天有餘而未讓敵軍入城一步;若說他聰明,為救一對母女以身犯險,著實有些不智,那時若非她及時趕出城來誅殺那些遊兵散俑,即便他能逃得一次也逃不過身後接二連三的追殺。


    在遞給他大餅和水壺之時,他那般粗獷而又不羈隨意的模樣,又覺得像是一位江湖漂泊的浪人;可如今聽他言語有禮有節,又是個讀書識禮之人,這倒還真是奇了,若說他是位儒將吧,雖有才幹卻又太過隨性無我;若說他是個莽夫,偏說出的話又這般有禮有識,用‘怪人’二字來形容此人,但真毫不為過。


    “無論如何,還是得謝你的。”


    若君感覺身子開始能使得上力氣了,便掙紮著想要做起身來。


    我瞧見了,連忙從身後幫襯了一把,扶著她坐起身來,隨即將那碗魚湯端到了她跟前,說道:


    “你傷勢過重,失血太多,把這碗魚湯喝了吧,待會再吃些魚肉補補體力,這樣傷才好的快!”


    若君瞧著眼前的這碗冒著熱氣的魚湯有些微微愣神,我以為她是嫌棄這魚湯腥味過重,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的說道:


    “因著隨身也隻帶了鹽巴佐料,況我廚藝著實欠佳,已盡全力,奈何巧婦難成無米之炊也,故而魚腥味重了些,還請若君姑娘莫要嫌棄才是。”


    聽我這般解說,若君不免抿嘴而笑,忙擺了擺手言道:


    “葉兄誤會了,出門在外本無可挑剔,更何況若君不是那等身嬌肉貴之人,斷不會嫌棄這魚湯的。”


    隨即若君伸手接過了那碗魚湯,恰好溫度正好,便一口喝下了肚。


    因著這算是我第一次下廚了,擔心味道著實難以入口,不免有些緊張地盯著她瞧了半響,看她將魚湯喝完後,忙問道:


    “感覺味道……如何?”


    瞧著我一臉緊張兮兮又無比期待的模樣,若君實在是不好意思損了我的興致,眨了眨眼睛,緩緩言道:


    “味道……尚可。”


    “是麽?!”


    聞言,不覺大喜,就跟被人當眾誇獎了一般,忙又給自己舀了幾口湯來,吹涼幾口,便迫不及待地往口裏送,才咽下一口就差點全部噴出來!


    若君見狀,忙笑著提醒道:


    “?g,不許浪費!”


    我忙捂住自己的嘴,鼓著腮幫子愣是把那口湯給吞了下去,一臉的生無可戀,心裏暗忖著這魚果然是烤著吃更好些,撒點鹽巴後再烤的外焦裏嫩的,也是極美味的;如今做了魚湯,滿湯的魚腥味不說,隻放了點鹽巴佐料的湯,味道著實一般了,倒覺著浪費了這好不易才才抓住的魚呢!


    想到這兒,我不禁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


    “哎,失策,失策啊!”


    若君將一切都瞧在眼中,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極為開懷動人。


    我不免也為她的情緒所感染,跟著也傻笑了幾聲,瞧著她笑得臉頰都微微泛紅的秀美側顏,恍惚之間,那抹熟悉而又眷戀的身影與眼前之人重疊,目光不覺微微有些出神,片刻後忙移開自己的眼,臉上不覺微微泛起了紅暈,可心裏卻突然有些黯然神傷了。


    我忙抑製自己胡思亂想的,瞧著鍋裏那正煮得沸騰的魚湯,頓覺頭疼得緊,皺了皺眉,嗚呼道:


    “看起來,我也不適合下廚呢,好好的食材,倒教我給浪費了!”


    若君稍微平息了氣息,瞧見我有些失落的神色,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魚湯雖然了了,魚肉還是可以吃的,你我分而食之,一來不會浪費食材,這二來也不算辜負葉兄的一片盛情了。”


    我聞言不覺來了精神,兩眼泛光,撇嘴一笑,說道:


    “若君姑娘所言甚是,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才一說完,就用勺子直接把一大部分的魚身都舀到她的碗中去,然後順手再把一雙竹箸遞到她手裏,讓她連拒絕地機會都沒有,隨即微笑著說道:


    “若君姑娘不必客氣,快嚐嚐鮮!”


    若君表情一呆,瞧見我一臉得意洋洋的模樣,隨即嘴角微微上揚,不動神色地執過竹箸,端起湯碗,聞了聞魚香氣,撕出點魚肉作勢便欲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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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見我正一臉認真的地盯著她瞧,忙又放下竹箸,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從魚湯裏挑出了魚頭然後放在我的碗中,做請字狀,說道:


    “就我一人吃著實乏味了些,都說魚頭最為鮮美,葉兄也不必客氣,趕緊嚐嚐鮮啊!”


    說完,隨即埋首吃著她那碗魚肉去了,抿著嘴在一旁偷著樂。


    就我傻乎乎地與碗裏的那魚頭大眼瞪著小眼,臉上一陣發黑,按捺著心中對魚頭的那股不適感,頓時暗自感歎著:


    女人,果然都是小心眼的!


    拚了!


    心中按下決心,區區一魚頭而已,能奈我何……


    隨即拿起竹箸,看也不敢看,胡亂往自己嘴裏送,待艱難地將這魚頭給消滅掉後,早已不知是何滋味了,心中暗暗立誓,以後絕不吃這等水煮魚了!


    我討厭吃魚頭……


    ……


    就這樣,為了配合若君姑娘養傷,我們又在此地呆了一日有餘,這兩日我們相處得還算融洽,因著兩人都是心靈福至之人,對於彼此的身份來曆,雖也有暗自忖度,卻也從未主動明言,什麽問題該問,什麽不該問,我們還是分得清楚的,所以還能保持住表麵上的平和安穩。


    可這份平和安穩也隻是維持了一日而已,因著她的傷口到時候該換藥了,為了避嫌,我到屋外等候,囑咐了她藥瓶就在包袱那,她可自行去取,陡然間竟忘了,阿姐給的那塊明秀坊的通過令牌還在包袱裏一起放著,這才露了馬腳,轉眼間便已是刀劍相向了。


    我自知不是她對手,故而她執劍前來擒我,我也並未抵抗,隻是她一臉怒目相向,用劍抵著我的咽喉之時,不禁讓我有些恍惚,前一刻我們還是朋友,後一刻我們便成了死敵。


    “你究竟是誰?來北齊到底有何目的?”


    若君是北齊守將,身為軍人的忠君為國之心,是絕不會允許有人做出危害自己國家及百姓之事的,更何況如今北魏突犯北齊,南陳也乘勢來侵,北齊腹背受敵,國家正值危難之際,讓她如何能對來自南陳明秀坊的敵軍間諜不動殺心?!


    我知她已疑心我,依她耿直心性,我若在此時撒謊她定繞不過我,況且我也並未覺得有騙她的必要,對上她質疑而又帶著殺氣的目光,我直言道:


    “我叫葉晨,到北齊隻為尋妻而來。”


    “你還在撒謊!”


    若君怒不可遏,將那塊明秀坊令牌扔給了我,冷冷言道:


    “你明明就是明秀坊派到北齊的間諜奸細,說,你來北齊到底有什麽目的,何人指使,若是你盡數交待了,也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我不覺苦笑一聲,言道:


    “我雖有明秀坊通關令牌,可也並不代表我就是明秀坊派來的奸細啊!我若是細作又如何會盡往人跡罕至之處行走,又如何會協助彭城百姓守城抵抗南陳大軍,更不會救下你這位北齊大將了!”


    若君微微搖首,目露冷光,頓覺眼前這人巧舌如簧,絕非善類,之前,莫不是自己被蒙了心,看錯了人?


    難怪父王曾頓頓告誡自己:側隱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還在做困獸之鬥麽?你,不是北齊人!”


    光憑這一點,若君就可以對葉晨私下處刑,對於這種敵國派來的奸細,父王重來都不會心慈手亂,更何況現正值國之危難,寧可殺錯,絕不能放過!


    聞言,我神色一凜,怔怔言道:


    “國分南北,民又豈分國界?那將軍執劍守護的,也便隻有北齊之民了麽?”


    若君聞言,不覺一愣,道:


    “你,你說甚麽?”


    我頓時生氣地甩了袖子,一股腦盤著腿坐到地上去了,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道:


    “晨卻非北齊之民,將軍若是想以此為由殺晨,晨引頸就戮便是!”


    若君聽了,臉上也略有愧色,大國之戰,百姓何辜,即便兩國交戰,作為一方戰將,絕不可做出屠戮百姓之舉,這才無愧軍人本色。


    自己方才也是氣急了,隻道葉晨是要狡辯,故而道出了他並非北齊之名為由,本想逼他就範,卻沒想到他倒是擺出一臉生氣神情,還拐著彎責備自己不配為將,與那驅趕著百姓入城的南陳大軍別無二致,若真殺了他,自己倒成了不仁不義之徒了!


    若君冷哼了一聲,這事兒一鬧,她倒沒有先前的怒氣衝衝了,語氣也沒那麽刺人了,言道:


    “別轉移話題,我即便要殺你,也隻因為你是敵國奸細!”


    被人冤枉,我氣不打一處來,雖說我是在北魏當差吧,可我真不是來北齊當奸細的,不就借個道好去尋媳婦兒麽,至於這麽冤枉人的麽?!


    鼓著腮,氣呼呼地說道:


    “我不是奸細!”


    若君瞧著眼前這人滿腹委屈的模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了,話也說回來,就他這般心性的,也確實做不了奸細,可若他真不是奸細,那他到北齊來作甚?


    “你若不是奸細,來北齊作甚來的,身上又為何會有明秀坊的令牌?”


    “我說過好幾次了,我是來找媳婦兒的,至於令牌是一位江湖友人相贈,若非有這塊令牌,我又如何能安然越過南陳大軍繼續北上啊!”


    這人一下說是來尋妻的,一下又說是來找媳婦兒的,一會兒正經一會兒玩笑,都不知他說的是不是真話了,雖說如此,若君卻看的出來,眼前這人對他的妻有著非同尋常的感情。


    “那你告訴我,你媳婦兒現在何處?”


    一提到琬兒,我神情不覺悵然,沉吟了片刻,隨即輕聲說道:


    “她,應該是在金邑了……”


    金邑?那豈不是北魏大軍與北齊大軍對峙之地?他的妻在金邑,那豈不是會受到戰火波及!


    緩緩地撤下了抵著他咽喉的劍,若君想起了她離開彭城之時,大帥收到的來自北麵戰場上的軍報,北魏大軍先鋒部隊已經與北齊大軍遭遇了,此時此刻,想來兩軍對壘,早已是短兵相接、大動幹戈了!


    金邑之戰,可以說直接關係到北齊的生死存亡一戰,也是若君必須冒險前往北齊京都鄴城的理由之一。


    “如今金邑隻怕早已兵荒馬亂,人心惶惶了,即便如此,你也還要繼續前往金邑麽?”


    我聞言不覺驚異,雖說早已預料兩國主力大軍交戰時遲早的事情,可真到了這日卻又止不住心驚肉跳,金邑之戰可以說直接關係到兩國未來的國運,北魏和北齊最精銳的軍隊都會在那列陣然後廝殺,琬兒,也會在那……


    “是的,無論前麵是地獄烈火亦或是萬丈深淵,我也一定要去!”


    我邊用堅定無比的口吻說著,邊緩緩站起身來,隨即一臉鎮定地望著若君,繼續言道:


    “所以,我一定不能死在這裏。”


    看到了我眼中的堅定,若君心中也生出幾分敬佩感來,頓有惜惜相惜之情,隻可惜,他們似乎注定隻能成為死敵而不能成為朋友了呢!


    “拔劍吧,我與你公平一決,死生各安天命!”


    這已經是若君所能想到的,各自最好的結局了。


    我微微一笑,隨即搖了搖頭,緩緩言道:


    “在晨心中,國有分界,可百姓沒有,倘若若君心懷天下蒼生這四個字,即便你我現在殊途,最後,也定會同歸一路的,所以,你我絕不是敵人,也許現在還不能成為朋友,但是,也許,將來可期呢……”


    若君聽我像朋友一般喚她的名,心中也頗為感懷,微微歎了口氣,言道:


    “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何意呢?”


    “我不會對你刀劍相向的,而你也不是真心想殺我,就你我相識一場的緣分,我向你承諾一句,絕不會做出危害北齊百姓之舉,因為在晨心中,各國百姓皆是天下蒼生,晨都一視同仁。”


    “……”


    若君似乎有點明白,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了,他的心中有大智慧,也有大誌向,而他的見識也早已超過一般人,即便是自己這樣久經沙場曆練的戰將,也無法輕易達到的高度,因為此時此刻她心中所想的隻是保境安民,而眼前這個人心中已經開始裝著天下蒼生了啊!


    若君在沉默一陣後,便將劍收回鞘中,她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否會為現在這個決定而後悔,但是有一句話眼前這人沒有說錯,無論是出於道義還是人情,她現在都下不了手去殺這個人,即便,他真是敵國奸細,也是如此……


    “你走吧,現在始你我恩怨兩清,就此別過,下次若是再見,應該是敵非友了。”


    說完這句話,若君執著劍,轉身正欲離去。


    “等等。”


    我出言忙叫住了她,急忙回了屋子,將傷藥帶了出來然後交到若君姑娘手中,她知我心意,倒也沒推辭,接了過來隨即抱拳向我行了一禮。


    我作揖還了一禮,臉上露出溫和笑意,隨即又道了一句:


    “現在可以告知晨,姑娘尊姓了麽?”


    若君沉默了片刻,隨即緩緩言道:


    “複姓宇文,宇文若君。”


    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飄然而去了。


    宇文若君,複姓,宇文……是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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