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門緊閉的第二日午後, 高辰失去了蹤跡。


    沒有人知道高辰去了哪裏, 隻知道他從府衙出去後, 業將日落西山, 人還是沒有回來……


    這時候, 府衙的吏員們才知曉事情的嚴重性,頓時亂成一團。


    而蕭珝及時回來穩住了當前的局勢,有她坐鎮,府衙內依然穩如磐石, 無人可以輕易動搖乘虛而入。


    可高辰,確實是在今日外出之後便失去了所有蹤跡, 下落不明。


    身為洛陽內外侯觀的統領, 緝事番役之首的王荀, 掌管著洛陽城內所有主管偵緝逮捕吏員, 而這些吏員們管著城內各坊的治安巡查, 兼掌坊門開閉, 他們官銜很低,可職責卻顯得重要無比,可以說一個人在這洛陽城內身處何地, 隻要有心都能被這些輕車熟路的吏員們所探知, 而他們常年與城內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 訊息通道也十分的廣泛。


    所以, 身為這些人統帥的王荀,身份和所處的位置就顯得格外重要起來,這也是徐豹等人費盡苦心也想將王荀收入麾下的原因之一。


    蕭珝及時將王荀招了過來, 要在偌大的洛陽城內尋人,非王荀力所不能及也。


    “末將王荀,參加燕帥!”


    王荀的本事遠比他那平凡的外貌要更加深不可測多了,否則皇祖母也不會將他藏於這洛陽城中十數年了。


    要知道,能成為洛陽內外侯觀的統領多年且屹立不倒,其中驚險波折非一般人所有體會。


    “人可有下落?”


    如今蕭珝最為關切的還是高辰的下落,隻覺若不早一刻尋到那冤家,她定然會多幾分危險重重。


    王荀職司洛陽城多年,還真未遇到這般束手無策的狀況,他的人確實已經探查到了高辰出府衙後馬車所行經的路線,可人早已在路途中被掉了包,而且對方也是位熟悉洛陽城坊間路線地形之人,可以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擄走而又十分狡猾的匪徒,王荀十多年來也就僅此一遇而已。


    “屬下慚愧,線索突然中斷,無法繼續探查。不過,這般不露痕跡,如此天衣無縫的綁架擄人,屬下以為,此事當與高禦史脫不了幹係!”


    這是王荀能想到的這起奇特綁架案最為合理的推論解釋。


    “你想說這起綁架案是高禦史自己策劃,亦或是,她自願為賊人所擄?”


    王荀默然不語,隻當默認。


    蕭珝的語氣中並無訝異,那是因為她也十分讚同這番推論,因為府衙內的暗衛安排並未受到外來攻擊,而據暗衛稟報,高辰確實是自己走出府衙,期間並未受到任何人脅迫,所以若是她當真為人所擄,那可以下手的也就隻有兩個地方,一個是府衙,而另一個就是她外出時的行徑路線了。


    原本,最方便擄劫之地絕不是暗衛重重的府衙內,可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對方當真就在這暗衛重重的府衙內下的手,而且,這人還是自己招進來的。


    因為跟著高辰一起出府衙的,還有一個絕不會引起任何人懷疑的人——繡娘謹娘。


    若說這是一個失誤,倒也並非豪不知情的失誤,應該說早已就在原本的設計之中的。


    謹娘的身世來曆清白,且所言身之遭遇具都有據可查,可即便如此,蕭珝也絕不可能將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放在身邊,會將她放在身邊也不過是好教一些人安心罷了,而其中還有更重要的因素,是為著雪兒。


    孩子的目光是不會騙人的,從雪兒第一眼見到謹娘之時所展露出的欣喜的目光,便讓蕭珝感覺到了,雪兒定然是認識謹娘的。


    雪兒一直跟在她母親身邊,會認識謹娘很顯然是因著她母親之故,而雪兒的父親是前期尚書令和謙,這一切若是再深究下去,你就會發現一張無形的巨網早已將一切都籠罩在內了,誰也無法逃脫。


    那冤家定然也早已察覺,所以當蕭珝呼喚魅,看到她手中正抱著熟睡的雪兒出現在自己眼前時,蕭珝便知道了那冤家定然是想用自己的方法為這洛陽城內積澱了幾百年之久的恩恩怨怨做個徹底的了斷,所以她是自願跟著謹娘去的,因為那冤家知道,謹娘會帶她去見這洛陽城真正的主人……


    這一切都是命運使然啊!


    既然命運從未待彼此溫柔,那就拚盡全力去打破命運的枷鎖,無論最終結局如何,所有的苦難與煎熬,就讓自己來承受好了!


    “把你手上所有的線人都放出去,無論你用何種手段,本王要在二個時辰後,確切知曉她的下落。”


    蕭珝冷酷的發出了這最後通牒,久經戰陣曆盡風霜的王荀心中也不禁微顫,那是屬於王者的威儀,不怒自威。


    王荀拱手,以表誠服,隨即後退三步才轉身離去。


    待王荀走後,蕭珝將目光放回在了桌案上這些堆放有些雜亂的書籍及圖譜當中,這些就是高辰這兩日來不辭辛勞也要勤加鑽研的東西。


    她在找深藏在這洛陽城某處的一件絕世珍寶——傳國玉璽。


    因為她堅信隻要找到了傳國玉璽,那所有附加在此物之上的種種謎題,都能找到相應的答案,而這位洛陽之主,也定能露出其廬山真麵目來。


    所以,此時此刻,想要找到高辰,便必須破解桌案上高辰留下的種種線索中所指向的謎題的答案,這恐怕是找人最快也是最有成效的方法了吧!


    這桌案上有九宮八卦圖,星宿圖,還有各類風格迥異的天文地理方麵的書籍,而鋪展於整個桌案前的便是一張龐大的洛陽城各大坊間圖,可以說洛陽城整座城市的分布麵貌,都已躍然紙上。


    這冤家僅憑自己之力,就已經做了這許多了……


    蕭珝感慨之餘,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張以九宮格排列的卦象推演圖,而這上麵的圖像很顯然是出於高辰之手,且畫中的卦象排列顯示竟如此眼熟,恍然間蕭珝陡然憶起,這不就是在晉末帝地宮之中,經由高辰之手所破解的那道石牆之上的九宮格謎題麽?原來這上邊所演示出的卦象並非隨意編排,而是另有乾坤的!


    看這眼前每道卦象旁高辰親筆添上的釋語,蕭珝知道了高辰定然是已經破解出了這些卦象所示,隻可惜她隻得到了一半的卦象圖,很顯然那另一半應該是刻在另一麵通往地宮的那道石牆上,隻是光瞧這半幅卦象圖所示,便與這洛陽城的過往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隱射到了一國之興盛衰敗之語讖,聯想到這洛陽城的由來以及這段因果,蕭珝不禁暗自思忖著:這些難道便是傳言之中有著能通曉過去窺探將來的圖讖?!


    據聞,玄遠葉家諸門無所不入,六道無所不破,可知天命之所歸也!


    天命,是否當真便是從伊始,上天便已注定好了的?若真是如此,那是不是所有的努力不懈終究也抵不過一句天意如此?


    那冤家大抵應該已是知道了,自己身為麒麟之子所應該擔負起的責任與承擔的命途了。


    ‘時也?命也?我命在我也,不由天!’


    ……


    當看到高辰寫在最後的這行批注小字,從這字跡筆鋒來看,是如此的蒼勁有力,絲毫沒有猶豫不斷,可見她當時寫下這段文字時心誌是如此的堅定,這也代表著她早已在為自己的將來做出了選擇。


    蕭珝藏於袖中的雙手不覺握緊,隻覺這次的難關是無法輕易跨過了,她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書房外,一襲倩影躇立著,默默望著書房內桌案後略略失神的蕭珝良久,屋內的燭光無法光耀此身,而那襲曼妙身影便如同映照在紙窗上的一抹動人剪影,隻是那孤冷清冽的一道輪廓,便已是引人遐思無限了……


    當注意到屋外的那抹綺麗身影時,蕭珝有了一瞬間的恍惚,忍不住脫口喚出聲來。


    “晨……”


    “……”


    那人並未回應,氣氛有了一絲奇異的沉靜。


    這時候蕭珝才真正看清來人是誰,不禁為自己方才的失神錯認而微微紅了臉,忙收斂心緒,立起身來向屋外那人作揖行了一禮,和聲言道:


    “姐姐,您醒了,睡得可還安穩?”


    那一襲藍衣女子款款度步而來,清麗麵容上是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本已酣然入夢,奈何凡俗牽絆,始終難得那一份自在逍遙。”


    蕭珝不禁麵有愧色,此間之事,終究還是勞煩到了葉晗。


    葉晗本就生性灑脫隨性,舉手投足之間有著世家女子的雍容貴氣更有著一份視世俗禮法於無物的狂放不羈,真正的隨心隨性,那是蕭珝所豔羨的。


    “她可是又闖禍了?”


    從她醒來時,閑庭漫步在這府衙上下都走了一圈後,想不注意這其中的異樣都不可能了,然後葉晗很快就知道,她的妹妹肯定又去惹是生非了。


    “是珝有負姐姐所托,沒有照看好她……”


    一提到那個冤家,蕭珝心中感觸頗深。


    這兩人深情,葉晗比誰都看得明白,偶爾心中會有所疑惑,為何她們可以默然地為彼此做到這般程度,即便是這世間自詡情深的男女,也未必都能盡如這兩人一般,相愛相憐,相扶相伴。


    “你已經把她照看得很好了,隻是她太不識好歹了!”


    這刑槽府衙內的護衛安排,可以說已經是天衣無縫了,隻要高辰安心待在此處,可以說這洛陽城內沒有幾個人可以傷到她,也就更遑論她會被人從府衙擄走了。


    所以,也就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自願如此。


    “你放心吧,隻要她在這洛陽城中,便不會有生命危險,隻不過,可能會稍微受點罪,卻也是她自找的。”


    葉晗似毫不擔憂自己妹妹的處境,因為她十分清楚這洛陽城的局勢如何。


    邊說著邊走到了蕭珝身邊,蕭珝側過身來主動將主位讓給葉晗,因為她看到葉晗的目光已經被桌案上的圖紙給吸引了。


    葉晗毫不客氣,旋即轉身入座,隨手拿起眼前的高辰親筆畫下的卦象已經旁邊批注的讖辭,嘴角笑意越發濃烈起來。


    “這圖讖她都能注解到這般精辟,也是本事了得了。”


    葉晗邊笑著,邊執筆蘸墨,順手一揮而就,便將另一半的卦象演算了出來,與高辰的筆記兩兩相對,這便將石壁上所包含的十八道卦象都羅列了出來。


    “不過都是頑戲罷了!”


    葉晗笑著對眼前的這些所謂能知曉過去窺視將來的圖讖,淡淡的用一句話給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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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珝微微詫異,可旋即理解其意,嘴角也不覺有了一抹笑容來。


    “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係辭焉以盡其言,由此可見,隻寄期盼於卦象來窺視將來便是未解聖人之意、之情、之言了,乃本末倒置。你瞧,所以這丫頭才會說‘命在己,不由天’。能道此言,才不枉阿耶幼時教誨了!”


    葉晗有了一絲欣慰神色。


    蕭珝微微一笑,隻覺玄遠葉家的孩子似乎都這般與別不同,有時所思所想象也與別有異,這樣獨特的氣質,蕭珝就在葉家這對姐妹身上都感受到了。


    這圖讖既然已被葉晗補足了,那她一定也知道這些圖讖所代表的含義了吧。


    不待蕭珝提問,葉晗倒是主動提將出來,接著言道:


    “你應該知道這些圖讖是出於何人之手吧?”


    畢竟此人與燕雲龍騎衛也有著極深厚的淵源,那也是玄遠葉家與北魏蕭氏不得不提的一段前程往事了。


    蕭珝微微頷首,這些卦象出於何人之手早已不言而喻了,便是地宮之中石像上所雕刻的葉家的那位先祖了。


    “所以,你我兩家亦淵源頗深呢。”


    葉晗似意猶未盡卻選擇緘默不言,大抵是突然覺得兩家在百年之後的今天再度糾葛不清,也許就是那時所埋下的因吧!


    這回,身係於那道命運枷鎖中所禁錮著的幾大家族之人,都齊聚這一切緣起也是緣滅之地——洛陽城了。


    確實到了該了結這段糾葛不散延續百年的恩怨情仇之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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